第29章
第 29 章
謝煥在這不見天日的殿中不知道待了有多久,每日見到的就只有送一日三餐過來的小太監,他喊一聲要出去,能唰唰唰圍上來一圈侍衛攔他。
巳時,尚不到送飯來的時候,兩個侍衛卻将殿門打開,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候着。謝煥橫坐在床榻上,看着進來的那人冷笑了聲,“稀罕啊,殿下舍得來見我了?”
在這殿中的好幾日過去,他早已不是當初剛進來的他了。他本以為趙宏晏只是關他幾天,磨磨他的性子,卻沒想到他這樣狠,連他姐成親那天,都沒讓他看一眼。
兩人不過是差了幾歲,同生長在東京城裏,可如今,他在這宮裏想進便進,想出就出,自己卻連說句話都要讓人監視着,日日夜夜待在這孤寂清冷的宮殿裏,甚至自己何時才能出去,都要看他的意思。
他對趙宏晏沒了起初的敬意,反倒升起了一絲淡淡的仇恨。
趙宏晏對他的冷眼毫不在意,跨過門檻只站在門口處,沒有朝裏走。
“是你姐姐想見你。”
“哦——”謝煥揚起下巴,“我說呢。”
趙宏晏隔着昏暗混蕩的大廳與他相望,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清楚地聽出他話音中的不屑。
“到時候你姐來了,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應該知道。”
“什麽不該說?是殿下将我關在這兒不讓見人不該說,還是您今天來找我這事兒不該說?”
趙宏晏嗤笑,“為何将你關在這兒,你自己清楚得很。”
謝煥聽了這話立馬收斂了笑意,身子一僵,強裝鎮靜道,“殿下的話,我聽不明白。”
他身形的變化在趙宏晏眼中一清二楚,他知道謝煥心虛,卻不戳穿,只冷眼看他,“我看在你姐的份上繞你一命,那些歪心思你最好是收一收,我是不願說出來,你也別當我是不知道。”
他看着謝煥從懶散地躺着,坐直了身子,冷笑了聲,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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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非宣來得時候已經用過了午飯,他還是同樣的姿勢靠牆坐着,床塌前小桌上擺的飯菜一口沒動。
謝非宣進去時沒人攔着,直接跨過門檻走了進去,見他滿臉的頹然,有些詫異。
“怎麽這副表情?他待你不好麽?”
謝煥緩慢地擡起眸,眼底像匍匐着野獸,笑得深沉可怖,“好啊,當然好了。”
謝非宣從沒見過他這樣講話,他以往一直是笑嘻嘻地插科打诨,說些不着調的話,現在卻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她停住腳步,看他的眼神帶上了狐疑,“你怎麽回事,怎麽這樣說話?”
謝煥整個人一下子松散下來,臉上又挂上了吊兒郎當的笑,像是在故意作回以前那副樣子,語氣輕佻地岔開話題,“姐,他對你怎麽樣?”
謝非宣随着心裏的感覺如實回答,“挺好的。”
“挺好?姐,你才嫁過來幾天,這樣向着他?”
他語氣不滿,但更多的是諷刺。他以前從不說這種話的,謝非宣覺得他對趙宏晏似乎帶上了某種莫名的敵意,可她卻不知道這敵意從何而來。
她輕聲說,“你別這樣說,好不好的,我定是比你清楚。”
他冷笑道,“那可不一定,那人心裏想得什麽,誰能知道?”
他句句針對趙宏晏,謝非宣聽了有些發悶,可一邊是自己的親弟弟,一邊又是剛答應了她不會騙她的夫君,她實在分不了內外。
“趙宏晏那人不壞的,頂多是嘴上說話毒了些。”
他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放聲笑道,“只是說話毒嗎?自打你叫人把我送過來那天起,他就将我關在這殿裏不讓出去,姐,他這是不給我面子,還是不給你面子?”
謝非宣一怔,沒想到他是被關在了這殿中,她卻并不覺得奇怪,謝煥這性子,是該讓趙宏晏好好磨磨,要真放心讓他去做什麽差事,她反而納悶呢。
她說,“讓你在這兒你就在這兒,等到了合适的時機,肯定會放你出去,總不能關你一輩子。”
“那他也得關得住我一輩子啊,”他一頓,又說,“他在這太子之位上也坐了十幾年了,夠久的了。”
謝非宣沒別往別處想,“你別這樣說,當今聖上也是而立之年才登基的。”
他嗤笑了聲,恢複了幾分以往的狂妄之氣,壓低了聲音,“姐,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們趙家統治這天下夠久了,也該換換人了吧?”
謝非宣吓了一跳,快步走上去捂住了他的嘴,警惕地朝身後看了看,見沒人聽到他方才的話,才把手拿開,“你說什麽呢!你再說這樣的話我可要生氣了!”
謝煥毫不在意地歪了歪頭,直直地盯着她,“姐,咱們是一家人,我才跟你講這些,你向着誰啊?”
謝非宣謹慎地盯着他,沒有回答。
她不說話,謝煥心裏明白了幾分,輕松地一笑,“這都是玩笑話,別當真。”
他是不是玩笑話,謝非宣聽得出來,可他這話題沒法往下接,兩人都需要這樣一個臺階來将對話收場,她便順着臺階下,“以後還是別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叫人聽到了要誤會的。”
謝煥仍是笑着,絲毫沒為她的話有所反應,敷衍地答應了聲。
謝非宣緩了緩,卻緩不過來,總覺得有他在這宮殿裏,就像狼窩一樣危機四伏。謝煥從小就是個有野心還不知好歹的孩子,為此太傅想盡了辦法,就是拿他沒招。
好在現在他是在宮裏,處處警衛森嚴,應該也不敢亂來。
她還是覺得不對勁兒,“謝煥,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兒瞞着我?你在邊疆和那人究竟是什麽關系?”
“朋友呗,”他大剌剌地伸了個懶腰,又靠回牆上,“要是有什麽別的,我現在還能在你眼前麽?”
謝非宣面色嚴肅,“我是你姐,你心裏怎麽想,可要如實告訴我。”
他卻慢騰騰地擡起眸子,笑面兒上是謝非宣從未見過的狠色,“你是我姐?還是太子妃啊?”
謝非宣心裏升騰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她隐約覺得謝煥真的有事兒瞞着她,而且還不是小事。
她與趙宏晏之間是寡淡淺薄的夫妻之情,成親不過幾日;與謝煥則是十幾年的親人親情。可如今,她竟不知道該偏向哪一邊,在她眼前,這個面目全非的弟弟和以前的他已經無法重合,若不是這張臉,她甚至要覺得這不是她的弟弟了。
她越看他越覺得頭皮發麻,手指握成了拳,試圖将他從自己觸不到的地方拉回來,“我嫁過來,我們與皇家就是一家人,是你姐還是太子妃,都沒什麽好區別的。”
她待不住了,後退了一步,“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衡東兩腿打顫,頭一回見殿下生這麽大的氣。
坐在殿堂之上的那個人周身環着戾氣,手指屈起一下下敲着椅子的扶手,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大堂中被放大,格外清晰。
衡東低着頭不敢看他,聲音也打着顫,“我那不是...不是給你們制造單獨相處的機會嗎...”
趙宏晏目色沉沉,“這麽說,我還得謝謝你?”
衡東腿軟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殿下饒了我吧,我以後再也不了!”
衡東是打小就跟着趙宏晏的,他進宮時還小,與當時的趙宏晏一般大。宮裏人心難測,皇後從小便叫趙宏晏少與旁人交心,他那時唯一信任的便是時時在他身旁跟着的衡東,如今也是。
他的性子趙宏晏清楚,知道他當時定是沒想那麽多,可後果釀成,追究起責任,還是衡東的錯。
但凡他多叫個人跟着謝非宣,或許都不會被那夥人盯上。
他揉了揉眉心,“好在她沒什麽事兒,罰你便可以輕些。那些人現在都關在秋院,你便去審他們,若是什麽都問不出來,我再治你的罪。”
衡東知道他這已是開恩,哐哐地磕了幾個頭,擲地有聲地應了下來。
唉,弟弟,這人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