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轉眼間便七月流火,暑氣散了大半,傍晚時小風涼爽,吹得人也神清氣爽。
謝非宣腦子裏始終繃着根弦,坐在轎子中看不着外面的景色,只聽得到連天的鞭炮聲噼裏啪啦響,轎裏轎外像被分開的兩處,似乎所有人都與她此時的心情互不相交,她更覺得心中不安。
前幾天皇家送來的聘禮在府裏擺了一大桌子,各式各樣的珠寶玉器都有,謝非宣只粗略地看了眼,都不禁咂舌。人人都稱羨她覓了個好夫君,生下來就是富貴命,可謝非宣自己卻覺得她嫁人像鬧着玩似的,從宮裏告了期那天起,就稀裏糊塗的。
今兒個太子來迎親時,她便一直蓋着蓋頭了,只聽得到他與父母談笑,她自己在屋裏怎麽想都不是滋味。
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他玩得團團轉,連成親讓他牽着鼻子走的。
外面的鞭炮聲忽然停了,轎子降了下來,她恍然發覺這大概是已經到了宮外。
她緊閉了下眼睛又睜開,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再怎麽說,今天是她成親的日子,一輩子就這一次,她得高高興興的才行。
轎子的簾子被揭開了一道,她從蓋頭下的縫隙中瞄見一雙修長幹淨的手伸了過來,不用想也知道是趙宏晏。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将手放上去,畢竟今天是兩人大喜的日子,她還是決定,不在衆人面前拂他顏面了。
她的手随即被他握住,她以此作為支撐,下了轎。
她眼前讓紅蓋頭遮着,既不知道這是哪,也不知道自己朝哪兒去,只能由他拉着走。
合卺禮的規矩繁瑣,謝非宣只能聽着邊上人的指示來做,難免手忙腳亂。太子為君,太子妃為臣,她先轉過身朝着趙宏晏拜了一下,又等着他還拜完畢,便讓人簇擁着進了洞房。
她進來時熱熱鬧鬧的,門外全是人,待她坐在床上,屋門被關上,再也沒了別的動靜,只聽得到風吹窗子的響聲,她才意識到這屋裏就剩了她。
趙宏晏也不在。
她忽然慌了神,本就不知道該怎麽辦,這下連個陪她的人都沒了。她不敢在宮裏按着自己的性子來,只好一直坐在那兒等,不知是等了多久,才聽到門外有了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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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推開,她垂着眸,看到身邊多了雙靴子,她下意識地擡起頭去看他,才想起還蓋着蓋頭,什麽都看不着,眼前只有紅彤彤明晃晃的一片。
他似乎是喝了些酒,身上有若有若無的酒氣,房屋本來就昏暗,只點了幾支紅燭,此時又夾雜了酒氣,屋內的氣氛更顯得暧昧朦胧。
不知道為什麽,謝非宣沒敢說話,在這樣的氣氛之下,她竟還有些不好意思。
趙宏晏垂眸看着她因緊張而絞着的手指,打破寧靜,“你今天倒是挺乖。”
“畢竟今天日子不同,得給殿下面子。”
他輕笑一聲,她眼角餘光看到他的手摸到了蓋頭邊,忽然緊張起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緊張什麽,大概是這氣氛所致。
蓋頭慢慢掀起來,她眼前明亮起來,沒了那層透紅的紗擋着,這才看清了這房間。
光這卧房就不小,有她在太傅府裏的卧房兩個都大,桌椅楠木雕花,做工精細,桌上一只筆筒都做成了桃花雪洞的模樣。
趙宏晏還在她身前擋着,她沒好意思多看,又不願擡頭看他,索性交叉着手低着頭,等他開口。
她今天格外的好看,一看就是家裏的丫鬟給用心化了妝,唇紅齒白,眉毛描得細長,眼角泛着紅,眉心點了精致的花钿,顯得整個人楚楚可憐。
他喉頭滾動,再向下看去,便看到她手指捏着下裙,在布料上來回揉搓。
他笑道,“緊張什麽?”
她強硬得還嘴,“我沒有!”
他将蓋頭輕放在桌上,又轉過頭來,“不必想太多,我會待你好的。”
謝非宣哼笑道,“殿下可是逼我嫁過來的,你說你會待我好啊?”她眼睛盯着他搖搖頭,一字一句道,“我可不信。”
他一時語塞,看着她認真的表情心裏有些堵,抿抿唇又輕聲說,“這時候別鬧,今天你也得高高興興的才是。”
“好,我今天不鬧,明天再罵你也不遲,”她四下看了看,将疊着放的兩個枕頭分開放在床的兩側,又看向他,“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睡了。”
他有些無奈,成親前渾身的計謀到了這一刻一點兒都使不出來,只能步步妥協,“睡吧。”
她和趙宏晏并排着躺,始終睡不着,倒不是因為他,而是謝非宣自己認床,換了個陌生的地兒便難以入眠,何況這是在宮裏,規矩繁多,她想到之後的日子不像以前那樣無拘無束,便更睡不着了。
她悄悄睜開一只眼看了看他那邊,見他阖着眼睛呼吸平緩,大概已經睡着了,她便放下心來,輕手輕腳地翻了個身,誰知剛一動換,身後便傳來了聲音,“睡不着?”
她被他抓了現行,語氣生硬道,“快了。”
他也翻了個身,面朝着她的後背,問道,“認床?”
謝非宣悶聲回答,“有點。”
“那你今晚想罵我什麽?現在便罵吧。”
他語氣中夾雜着幾分無奈與笑意,聽得謝非宣有些吃驚。
“你不是不讓我鬧嗎?”
“鬧吧,娶都娶了,只好忍忍。”
他這樣說話,與他以往的得意不馴迥然不同,聽起來竟有幾分遷就縱容。
她撇撇嘴仍背對着他,“我還是想不通,你為什麽要娶我。”
她這話将趙宏晏也問住了,若是非要叫他講出個理由,他自己也不知道。
她又繼續說下去,語氣平緩,仿佛在講別人的事,“要是你碰見我的時候,我還是畫像上的樣子...不對,比那還要難看,那你還會娶我嗎?”
這問題問得直擊人心,趙宏晏在黑夜中睜開雙眸,看着一片虛空,嘴唇開合,還是如實地承認,“應該不會。”
謝非宣猜到了,卻沒想到他這樣實誠地回答她,她苦笑了聲,沒有回話。
她不說話,不安的倒成了趙宏晏。
“你怎麽不鬧了?”他這樣轉身朝着她,便能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可香氣雖然萦繞鼻尖,他卻覺得那人離得他極遠,他喉嚨一緊,“你還不如罵我兩句,你這樣說話,我反而不是滋味兒。”
謝非宣卻搖搖頭,“不鬧了。”她暗暗下定了決定,翻了個身轉過來看着他,兩人的眸子在黑夜中相對,她看着他認真地道,“你知道我本來怎麽想的嗎?我想你都逼我到這份兒上了,我來了肯定要狠狠地罵你,最好要你在所有人面前出醜...”
她深吸口氣,似乎在忍耐着什麽,“可是來了這兒,反而覺得沒那麽恨了,沒什麽特別的感覺...挺平靜的,大概是覺得無所謂了。”
無所謂了。
這四個字已經夠叫他心裏發悶,她卻又繼續說下去。
“來都來了,我也沒別的辦法,也知道殿下娶我定不是因為喜歡我,我也不會去肖想些不屬于我的東西,你以後納妾之類的,我都不管,我只求殿下以後別找我的麻煩,我們相敬如賓,各過各的日子吧。”
趙宏晏聽了這話,瞬間覺得喉頭發澀,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倒真是應了他想的那樣,成親了便能見到她溫柔似水的模樣,他現在覺得自己确實是見到了,可這和他想得怎麽不太一樣?
兩人面對面地側躺着,她卻早已閉上了眼睛不再看他,只有他仍在觀察着她面部細微的變化,卻一無所獲。
她好像是真的無所謂了,這個認知讓他心生挫敗感,他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被人扭送過來的灰頭土臉的謝煥,覺得自己此刻不比他當時好多少。
他有自己的禮數修養,自不像謝煥那樣纨绔嚣張,可也是從小讓人捧着長大的,從來都是別人把他想要的東西奉到跟前兒,想巴結他的人從宮門口能排到荒郊野嶺去,哪像現在似的,他就躺在她邊兒上,她愣是一個眼神都不給,全當他不存在。
他越想心裏越堵,卻又無可奈何,只好把錯全歸在衡東身上,定是他出的主意不行。
他仰面朝天,深深吐了口氣,覺得自己還是該說些什麽。
他盡量叫自己聲音輕下來,“你睡吧,要是睡不着,我便給你講講四書五經,就睡得着了。”
謝非宣本不想理他,可這夜太寂靜,他說完了話了無回應,她都替他有些尴尬,便幹巴巴地回應道,“你還會四書五經呢。”
她自己說完都覺得這回答無聊生硬,她當然知道他會的,只是實在不知道說什麽了,她覺得自己與他說不來話。
趙宏晏聲音比往常輕了許多,但在這悄無聲息的夜裏還是顯得格外清晰,“你父親教的,小時候他講的時候,我就總睡着。”
這話有幾分開玩笑的意思,壓根就不像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謝非宣不禁半睜開眼看了看他,見他面色認真,不禁想笑。
她又翻了個身,還是決定背對着他,随後又朝他抛了句,“還是睡吧。”
趙宏晏剩下的話全被她堵回去,他一閉上眼睛就是她在湛院時與自己打鬧的模樣,畫面一轉就成了她對自己愛答不理。
他索性睜開眼,将這些畫面抛之腦後,定睛看着黑夜,過了會眼神也模糊起來,他只覺得眼前清清楚楚寫了倆字——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