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太傅千金的生辰宴,排場自然是小不了的。打前一天起,府前那條街上就張燈結彩,生怕旁人不知道今兒個是太傅府的好日子。
府外尚且如此,府內就更加誇張,樹杈上都挂了彩條,不知是叫了多少親朋好友,門檻都要跨爛了,院內院外的人頭攢動,都不知道他們究竟知不知道謝非宣長什麽樣,就滿臉的喜氣,好像真的在為她大了一歲而開心似的。
怕是謝煥的事給府裏人吓得不清醒了,謝非宣總覺得他們像把這次生辰當成她最後一次生辰給過了似的。
府裏人多,而謝非宣的院中并不是誰都讓進的,只準了些與她親近的親戚朋友進來坐着吃吃茶點,閑聊片刻。
“宣兒真不愧是太傅的掌上明珠,這生辰過得比煥兒百歲那天都隆重!”
“哪能啊,煥兒以後過生辰,定是要比這氣派。”
她被人簇擁在中間,從早上到現在收了不知多少份賀禮,臉上笑得快要僵住,扯得臉頰疼,還要與上來攀談的親戚和和氣氣地談話。
她一早就派了蓮心去府前候着,等宏公子來了,便來叫她。
她今天便要當面戳穿他的面目,看他以後還怎麽跟她裝!
臨到了上午,蓮心終于一路小跑着到了謝非宣身旁,趴在她耳邊小聲地說,“姑娘,太子來了。”
她勾起嘴角,緩緩起身沖着仍聚在廳中閑談的親朋鞠了一躬,滿臉地歉意,“方才府裏剛到了位貴客,恕我失陪。”
她說完便往外走,蓮心從後面跟上她,看着她面色不虞,生怕她沖撞了太子,“今兒是姑娘的生辰,姑娘與別人講話可得和和氣氣的,這麽多人,莫要失了身份。”
謝非宣明白她的意思,輕點點頭,“放心吧,太子現在在哪兒?”
“在府東邊的瀾院呢,那邊兒人少,大概是太子不想聽着周邊吵鬧,才去了那邊。”
在樊樓排隊時,也沒見他受不得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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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非宣冷哼一聲,“怕吵鬧?他那是躲着我!”
“姑娘這是說什麽呢!”蓮心不知道自家姑娘與太子之間的事,聽她這麽說,更是一頭霧水,卻仍不忘了提醒,“姑娘見了太子可千萬要小心,可別說錯了話。”
瀾院地兒偏,平日裏是當作客房用的,雖天天有人收拾,卻沒人用過。若不是太傅府裏的人,都不可能知道還有這麽個地方,自然是不會有外人來,謝非宣便讓蓮心在外等着,自己擡起了手。
手半握拳懸在空中,露出了半截白嫩的手腕,她猶豫了半晌,才朝着門敲下去。
“進來。”
裏面傳來的果然是那道熟悉的聲音,她呼吸一滞,閉上眼睛吸了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趙宏晏見來的人是她,先是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随後向後一靠,慵懶地笑了,“謝小姐,今天這大好的日子,不去迎客?”
她跨過門檻走進屋內,停在離他幾步之處,此時接近正午,太陽正歪斜在人的頭頂上,透過半開的門從謝非宣的身後照進來,将她背後映得瑩白亮堂,卻擋住了屋內的光,一線之隔,裏外便成了明暗兩處。
她冷笑了聲,“太子殿下不就是最尊貴的客人了嗎,您都來了,我還迎誰去?”
他聽出了她話中的譏諷,疏遠的語氣讓他心中莫名的不滿,他卻置若罔聞,只輕笑,“那便打擾謝小姐了。”
見他沒有半分想解釋的意思,謝非宣的急性子耐不住了,她一咬牙,索性問了出來。
“太子這些日子拿我當猴兒耍,是不是覺得挺有意思?”
誰知趙宏晏油鹽不進,她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他也淡淡地一句帶過,“當然,若是沒意思,我也玩不下去。”
看着他眉間的寡淡,似乎這事兒跟他沒關系似的,謝非宣氣炸了毛,一雙杏眼瞪大了看着他,一股腦地将醞釀了一夜一早上的話抛了出來。
“太子殿下前一陣子真是演的一出好戲,一人飾兩角,好人壞人全你一人兒當了。明明你就能幫得上忙,還偏偏要整出一套什麽有人牽制了太子的戲碼,非要我去求你才成,你知道我那幾天心裏多苦,多麽難熬嗎!本來家裏就鬧得不得安寧,在外還要受你的氣,一會告訴我這事你來處理沒問題,一會又是太子叫人傳話,說無能為力幫不了我,天天承受着這樣的大起大落,愁得我耳朵裏嗡嗡地響...”
她開始時還輕蔑地笑,可說到後面便開始哽咽,最後實在忍不住,索性帶上來哭腔,淚珠順着臉頰淌了下來。
趙宏晏打她進來,視線就一直在她的身上,眼睜睜地看着她表情由諷刺轉為不屑,又說着說着悲從中來,豆大的淚珠子滾落下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
他的手藏在袖中不自覺地握緊了拳,莫名地煩悶起來,擰起了眉頭,張口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沒法解釋。
她說得都是對的,字字如刀插進他心裏,流出汩汩鮮血。
他喉頭滾動,無比地想說些什麽來補救,可他這輩子就沒向人道過歉,壓根兒不知道此刻該說什麽,該做什麽。
他從小就高高在上,只見過別人對他俯首認錯,哪裏輪得到他低頭,他就算是知道怎麽說,也定是說不出口的。
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應該要做點什麽,起碼讓她心裏別那麽難受,別哭得那麽兇。
趙宏晏站起身來走過去,扶住她因啜泣而不停聳動的肩膀,聲音幹澀,“...別哭了。”
謝非宣還在氣頭上,又正到難過之處,一擡胳膊把他的手揮開,喊道,“別碰我!”
他吃了癟,被她打在半空中的手不知該放在哪裏,正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時,隐隐約約聽到了院外的騷動聲。
“謝娘子!出來!”
一聽這稱呼,謝非宣心裏一沉。
她回頭瞪了趙宏晏一眼,便轉身朝外走去,趙宏晏也快步跟過去,她察覺到後面跟着個人,頭也不回,“殿下就待在這兒吧,別讓府裏的人吵着您了。”
趙宏晏啞巴吃黃連,讓她句句堵得氣悶,卻什麽也說不出,半晌憋出了句,“我跟你去看看。”
在遠處鬧事的那人謝非宣見過,正是當初叫她去掌勺被拒的白家人。
她眉頭一皺,大步走了過去,那人見她過來,更來勁兒了,“謝娘子,我倒是要問問你了,前些日子在樊樓,說什麽騰不出身,怎麽轉眼就去了別的公子那兒掌勺了?”
此言一出,圍着的人群一片嘩然,叽叽喳喳地議論着。太傅千金在樊樓做廚娘,又去了貴公子府中掌勺,哪一個單獨拎出來都夠她們飯後說上一年。饒是謝非宣經歷過一次流言的人,都有些頂不住這樣的場面。
那人又陰陽怪氣道,“也是,當時還不知道鼎鼎有名的謝娘子竟是太傅家的嫡女,怪不得那麽大的顏面。”
她猜他就是為了這無聊的事兒來的,冷笑着反駁,“當時我不也不知道白家人如此難纏,若是知道,我當時便去了,省了日後這大麻煩。”
趙宏晏站在她身後的不遠處,只望着她的後腦勺,聽她巧妙地反駁,不禁輕笑。他擡眸,剛好看到一人跨過門檻進了府門。
今日是謝非宣的生辰宴,守門的小厮見是有頭有臉的便放行,那白公子就是這麽進來的。
他老遠地便得意地笑,一直笑到謝非宣的身前,“謝娘子,這份賀禮不知道你滿不滿意?”
“當然滿意了,”到底是在自己家,謝非宣絲毫不怵,“你我父親在宮中低頭不見擡頭見,你來我府中鬧事,更難看的可是你父親,你拿着名聲送我做賀禮,我能不滿意嗎?”
白公子被她堵得咬牙切齒,他本以為這謝非宣脾氣再厲害,遇事了也不過是個大氣不敢出的小姑娘罷了,沒想到這麽伶牙俐齒,将他堵得啞口無言。
他擡頭剛要繼續與她争,便看到太子隔着一段距離站在後面,面上一喜,“殿下!”
他颠颠小跑過去,像找到了幫手似的,張口便開始告狀,“這太傅家的千金前一陣一直在樊樓做菜,在外抛頭露面,還對我府裏的下人出言不遜,張口閉口地瞧不上我們!”
謝非宣順着他的身影轉過頭去看趙宏晏,也沒指望他幫她說什麽好話,她剛才還罵了他一通,他願意幫她就有鬼了。
趙宏晏聽了白公子的話,不禁失笑,“她連我都瞧不上,還瞧得上你?”
白公子見他這副無所謂的模樣,有些急了,“殿下這叫什麽話...我與殿下可是從小便認識的,您可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啊!”
趙宏晏的目光越過白家公子,沖上謝非宣的目光,與她對視着,壓低了聲音,用只有他與白公子能聽到聲兒輕笑道,“白公子恐怕還不知道,過不了多久,我便要與謝家的千金成親了,誰內誰外,白公子這還分不清嗎?”
言下之意——我要是幫了你,那才是胳膊肘往外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