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謝非宣由衡東送回了府,離府門還有半條街,她便叫衡東停了馬車,将臉遮了遮下了車。
她進了府,果然碰見母親在院中擺弄新淘來的白玉蘭,只是表情不虞,坐在一旁伸手撥弄着花瓣,頗有幾分書中的落寞惆悵。
她看着心疼,可也無法安慰,到了這種時候,越去安慰,反而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不忍再看周氏,直直去了父親房中。
太傅正坐在案邊靠着椅背閉目養神,即使是遇了愁事,也是滿面的威嚴可畏。
謝非宣幾步并作一步走到他邊上,湊過去小聲叫道,“父親?”
太傅不知在想什麽,甚至沒聽到她進來的腳步聲,被她的聲音吓得一驚,慌忙睜開眼,見是她,溫和地問道,“女兒今日這麽早就回來了。”
她心裏打着小算盤,急着将話題轉到另一方上,于是雙手晃晃父親的胳膊,“今天太累了,晚上就父親來做飯吧。”
太傅眼中布滿了血絲,想來是這幾日沒休息好,夜不能寐,謝非宣意識到自己在說謊,欺騙一向最疼愛她的父親,于心不忍,可又想到這最終還是為了全家人,便咬咬牙,繼續說,“父親好久不做飯了,女兒想吃。”
他低悶地笑了兩聲,便起了身,“知道了,女兒今晚想吃什麽?”
謝非宣心中叫好,嘴上甜甜地道,“父親做什麽都好。”
太傅似乎一夜變老了似的,頭發都白了大半,蹒跚地出了屋門,謝非宣看着他離開的步子愣了會,直到看不到父親的背影了,才一狠心轉身走向窗前的櫃子邊上,一把拉開了櫃子門。
櫃子一直是周氏收拾,她向來板正,将整個太傅府拾掇得井井有條,謝非宣打開櫃子,便能看到被清晰區分開的小格子。
她由上至下,由左至右來回看了幾遍,終于在最下方發現了一摞整齊疊放的信紙。
她激動地将那信紙拿出來,信紙邊緣有的已經裂了角,紙張發黃,但無一例外都被周氏捋平了仔細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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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得謝煥的字,一打眼就知道這正是自己要找的東西,她翻了翻,弟弟每次來信,日期都在下方寫得明明白白,周氏也是按着順序摞起來,省了她不少功夫。
謝非宣将信紙抱在懷中,站起身來要往外走,卻發現父親就站在門口處,一聲不吭地看着她。
她一下子慌了神兒,将信紙繼續拿着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
“女兒這是做什麽?”他的聲音有些疲累,夾雜着幾分無奈。
謝非宣嘴唇開合,還是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告訴了父親。
太傅靜靜聽完,卻沒像謝非宣想得那樣發脾氣。或許是這幾天巨大的沖擊使他已經可以平靜面對這些小的波瀾,他只是慢慢走過去,将謝非宣手中的信紙拿過來,手指不斷地摩挲着,喃喃自語似的,“謝煥現在人也不知道在哪裏,只留了這些信給我們。”
謝非宣低着頭,沒有回話。
他又說,“父親不怪你,你也是為了這個家。可那人什麽來頭你都不知道,這樣輕信于他,實在是荒唐。那些富貴人家的公子,總自以為是,以為自己什麽都做得了,實則是繡花枕頭,空長了副好皮相罷了。再者說,你在人家府裏做菜實在是不合适,明天開始便別去了,這事兒我不告訴你母親。”
父親說得頭頭是道,有理有據,謝非宣無法反駁,也實在找不出證明那宏公子靠譜的方法。
她忽然想起了宏公子最後說的,若是父親發現了,便給他看那枚玉佩。
她連忙從身上找出了玉佩,交給父親,“父親,這是那公子給的,說要我拿給您看。”
太傅将玉佩接過去後翻來複期看了好幾遍,卻終是搖了搖頭,語重心長道,“即便是皇上身邊的人,此時也不能依靠。皇宮中知道這事兒的不多,可即使他知道,也只說明皇上信任他,并不說明我們可以信任他。”
謝非宣此時完全無話可說,被父親的話堵得啞口無言,悶悶地“嗯”了聲。
“既然是宮中的人,不能随意招惹,那你便善始善終,明天你去最後一天,告訴他以後不再去了,直接說是父親不答應便好。這陣子過去了,你若是還想回樊樓,我也不攔你。”
謝非宣其實心中對父親的話并不認同,不知道怎麽,雖然二人從相識到現在日子不長,她卻總覺得那宏公子是個靠得住的。可父親将這些話擺在她眼前,她不能不聽。
不去那公子府裏做廚娘也好,省得她擔心自己抛頭露面了。
她深吸口氣,“知道了,父親。”
“這事兒我自會去求人幫忙,太子從小由我教大,與我多少有些感情,我明日便去找他好好說說。”太傅拍拍她的肩膀,帶着她轉身往外走,“吃飯去吧,今晚你母親做春餅,許久不吃了吧。”
周氏确實有很長一段時間不下廚了,謝非宣也隐隐地有些期待,心裏生出一絲雀躍,跟在太傅後面走了過去。
*
謝非宣今日到湛院的時候比前一日要早了許多,沒見着趙宏晏人,就先去了廚房。
她心裏的感受說不出道不明,她與宏公子明明是相互辦事的關系,可她沒為他拿來書信,竟覺得有絲愧疚,甚至不想見他,不願主動提起這事,便直接來了廚房,心想着等他問了再說。
想着父親說的話,今天才是她來這府裏做飯的第二天,卻已經是最後一天了,她便做得豐盛些。
她決定做碗手擀面,對謝非宣來說,親手做面條下面條,雖聽起來簡單,卻費時費力,比起其他複雜的菜色更加的有意義。
她洗淨了手,挑了個大小适中的盆盛着面粉,又分了幾次倒入水與鹽巴等調料,朝着一個方向持續不斷地揉攪着,充分攪勻後,又反複地按壓面團,将它揉地團白潤圓。
謝非宣轉身想抽塊屜布蓋在面上,這一轉身,卻看到了廚房門口站着個人影。
不用看她也猜到是誰,手利落地将屜布揭下來,轉身蓋上,語氣淡淡地,“公子來這兒做什麽?”
趙宏晏緩緩走到她身後,“不然要在外人面前,要你将書信給我?”
外人?謝非宣撇撇嘴。他們兩人似乎也沒有多麽熟悉。
她洗了洗手,沖掉手上剩下的面粉,猶豫了半天終于開口,“那書信,我沒能拿來。父親發現了,不讓。”
她想盡量将話說得簡短,似乎這樣她的愧疚也會短暫一些。
趙宏晏擰擰眉,“那玉佩沒給太傅看嗎?”
“給了,”她替父親解釋,“宮裏人多眼雜,父親不願相信也是正常的。”
趙宏晏只點點頭。太傅給他的印象是與宮中朝臣都交好的,為人和善公正,從不樹敵,他還以為給他看了那玉佩,他便會明白自己是在告訴他,他們是同黨。
看來太傅遠比他想得要謹慎。
這事他無法強求謝非宣,何況他想要那信,也自有辦法。
他回過神來,看着謝非宣已經開始向面板上灑了面粉,便順口問道,“做什麽呢?”
“手擀面。”
謝非宣并不擡頭,做飯時便一心一意,只是趙宏晏在一邊看着,她總覺得氣氛有些奇怪。
她将面團放在板上,用擀面杖來回地将面團壓扁,朝着不同的方向擀了數次。
面皮越擀越薄,謝非宣将它擀成圓形,又伸手摸了摸,将厚薄不均的地方又擀了幾遍,終于将它擀成了厚薄一致的面皮。
忙活了會,她稍微閑下來,伸手抓了把面粉灑在面皮上,邊将面皮卷起來邊佯裝随意地提了一嘴,“打明兒起,我就不來了,父親不願意。”
趙宏晏的目光倏地從她手上移到她臉上,“什麽?”
她一邊切着面皮,一邊抿抿嘴說道,“父親不準我再來了。”
他在旁邊半晌沒有出聲,不知在想什麽,謝非宣忍不住朝他那邊看了一眼,看到他正轉動着手指上的扳指,嘴幾乎要抿成一條線,臉色與方才相比,黑了許多。
他察覺到了謝非宣的目光,沖她看了過去,“那你弟弟這事,是有法子解決了?”
他的目光太具壓迫性,謝非宣忙避開他的目光扭過頭去看着刀,以掩飾自己的慌亂,“父親說了,他會去找太子商量的。”
“太子?”他冷笑了聲。
謝非宣頭一次見他這副表情,吓得險些切到手,幸好她刀法熟練。
她強忍着緊張,面上偏要裝作毫不害怕,将面下進水已燒開到鍋中,“宏公子連太子都瞧不上嗎?”
趙宏晏仍是冷眼看着她,“我與謝小姐說過這麽多,謝小姐尚不信我,現在要去信個素未謀面過的男人?”
謝非宣莫名的心虛,下面的手一哆嗦,“倒不是信不信,只是父親的話,我不得不聽。”
他沉默了會,冷冷道,“反正你也只是利用我罷了,換個人利用也是一樣,是麽?”
他用的這詞太刺耳,謝非宣聽不下去了,沒了好氣兒,“什麽叫利用,是宏公子說過可以幫我的,我也已經來了這兒給你做飯,我們之間是對等的!”
趙宏晏嗤笑,“那既然不需要我幫你了,你這飯也不用做,走就是了。”
謝非宣一時不知道回答什麽,面都已經下鍋,她此時真的離開,這一鍋面由如何處理?可她不走,豈不是太沒骨氣,他都趕她走了,她還巴巴地将飯做完,倒貼似的。
幸好這時衡東進來,移開了趙宏晏的目光,謝非宣才努力的平靜下來,思考着接下來該如何與他好好說說。
衡東進了廚房後,将趙宏晏拉至廚房的角落,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太傅在宮中求見,從這兒回去要費些功夫,太傅是殿下的恩師,還是別讓他等久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