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她這樣堅決,趙宏晏也只好作罷。強逼着女子與他同桌吃飯這事兒,他也做不出。
謝非宣真是等到趙宏晏用過後才去吃的,卻因為心情不好,連帶的食欲也不佳,吃了幾口就撂了筷子。
心裏有事發愁,吃什麽美味佳肴都難以下咽。
她稀裏糊塗地收了桌子,直接回了廚房趴着竈臺上睡着了。
趙宏晏用過飯之後喜歡四處走走,他不常來這宅子,上次來還是前年的事兒了,這次到處轉了轉,四季輪轉更疊,竟有些陌生感了。
他沒有特意去找謝非宣,卻不知不覺地繞來了廚房,正巧碰見她面朝着窗戶,枕着胳膊趴着竈臺上。
他放緩了步子走過去,見她露了半張臉在小臂之間,鴉翅般地長睫阖在眼上,瑩潤的鼻尖高翹着,上面沾了幾縷發絲,面龐白淨,哪哪都勻稱。
往常都是他笑謝非宣看他,這次卻換了他看她出神。他腦海中莫名浮現了選妃那天的那副畫,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将兩人的容貌身材聯系在一塊。
他手指屈起指節,輕輕在竈臺面上敲了幾下。
上好的木材将他敲擊的聲音清脆傳進了謝非宣耳中,她先一下子驚醒,随後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半醒不醒地看向趙宏晏。
他見她醒了,收回手,語氣平淡,“怎麽在這兒睡?”
她雙手搓了搓臉頰,稍微清醒了些,“這是公子的府上,又不是我家,哪有我的容身之處?”
趙宏晏聞言擰眉,側身叫了衡東來,“去,給謝小姐安排收拾間屋子。”
謝非宣忙攔住衡東,又看向趙宏晏,“罷了,我就在這兒做頓飯,不用這樣大張旗鼓,公子見哪家人給個廚娘這樣安排的。”
她說出這話,心中泛酸。太傅嫡女與貴公子的廚娘,這身份差距畢竟太大,她一時還無法接受這樣的落差。一想到這兒,她就無比地想快些回家,回太傅府,在父母身前重做回那無憂無慮的孩子。可她若不這樣在這貴公子的府上為奴為婢的,恐怕連那樣的安穩日子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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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宏晏似乎也不願聽她這麽說,擡擡下巴叫衡東繼續去收拾,又對謝非宣說,“你是我親自請來的廚娘,算什麽下人?以後不準這樣說自己。”
謝非宣緩了緩神,沒了睡意清醒過來,直起了上身,“我也不想這樣說自己,可我現在的處境公子比我自己都清楚吧?”
她嘴上說着這話,可說話的舉手投足間卻仍是高門嫡女的做派,趙宏晏看了不禁覺得這情景太過刺眼,沉默了好一會,眼眸微阖,“你無需考慮這麽多,這些交給我。”
謝非宣早就想問,“公子到底要如何幫我?”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轉動另一手上的玉扳指,骨節分明,與扳指的瑩潤相映,只看手都覺得驚為天人。
“提到這事兒,我倒需要謝小姐幫個忙。”
“什麽忙?”對于謝煥這事的忙,謝非宣自然願意幫。
他表情嚴肅起來,以吩咐的口吻說,“你家中與謝煥來往的書信,可還留着?”
“留着的!都收得好好的。”
他點點頭,目光如深晦的海似的湧動波瀾,有條地安排着,“去找出來,按着日期排好給我。”
她應着,随後又想起謝煥,“我弟弟做了這樣的事,公子也幫不上忙,是嗎?”
“若你弟與那人聊的确實是些無傷大雅的話,或許能從輕。”
她眸色一黯,“只是從輕。”
趙宏晏嗤笑,“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你弟這事做了就是做了,只怪他自己。”
謝非宣心中刺痛,卻無可奈何,“這事兒我也沒法勉強公子,我在這兒做廚娘定會盡心盡力,也望公子能盡力而為就好。”
他看着她垂下的頭,喉頭滾動。就在幾天前,她還在樊樓中昂首挺胸地沖他講話,甚至揚言要講不聽規矩的人轟出去,而如今她雖說不上是低聲下氣,卻也是懇切地希望自己予她援手,不僅是謝非宣自己有落差,趙宏晏同樣覺得這兩天的她同以前的性子天懸地隔。
她有時看似乖巧,一張嘴卻滿是小尖牙,好似撲上來就要咬,偏偏又要擺出一副不跟你計較的樣子,有趣的很。
趙宏晏應了聲“好”,又囑咐了聲要謝非宣以後去房中休息,便走出了廚房。
他晚上用飯早,所以謝非宣中午便索性不回去。曾經在樊樓時,幾點來用餐的食客都有,她只坐一會跟小二和其他夥計聊聊天,便又要同大家一塊去忙。
可現在她就伺候他一個,卻沒再有人跟她說話了,難免覺得百無聊賴。
趙宏晏為她找的這間房采光不錯,既遮了午後正熱的太陽,又滿窗盈着日光。屋裏收拾的幾乎一塵不染,桌椅床同外面的裝潢一樣,一打眼看上去就知道是新的,沒人用過的。
不知是不是趙宏晏有心,還是這房裏本就有的,桌上還放了面小梳妝鏡。謝非宣從前不愛照鏡子,總覺得看着自己那模樣和滿臉的肉就鬧心。可後來瘦下來了,她卻只拿尺子量着身材,也忘了照照鏡子。
她自己心生好奇,來到了鏡子前,看到鏡中脫了腮邊的肉,五官都清晰了的自己,竟覺得有些不敢相信。
鏡中的女子臉上已見得出棱角,下巴也尖了,不再是曾經圓潤的模樣,而是朱唇細眉,清亮的面龐。一雙眸子也顯得大了,兩頰的肉下去了,鼻梁也顯露出來。
她欣喜自己這麽久的努力終于有了成果。天天低着頭看自己的身材,倒看不出差別,可這臉她已經許久未看,乍一下子看到這麽大的變化,心中一股自豪與滿足油然而生。
她湊近了看看自己的皮膚。從小養尊處優,謝非宣一向是膚若凝脂,白嫩軟滑,她又上手捏了兩把,從前一抓一把的肉,如今卻只能揪起一小搓。
她如釋重負地笑笑,身子向後靠,遠離了鏡子,卻在鏡子中見到了另一個人站在她的身後。
謝非宣心下一驚,卻立馬反應過來,除了那宏公子,也不會有別人敢在這兒這麽随意。
她頭也沒回,從鏡子中對上他的目光,“宏公子還随意進出女子的房間呢?”
被人見着她欣賞自己的模樣,她有些不好意思,便用這樣的語氣來掩飾自己的羞赧。
他雙手抱着胳膊,模樣慵懶,“我在自己的宅子裏,還顧忌這麽多?”
他說完一頓,又問,“見到自己的臉,怎麽這麽驚訝?”
她不知為何,此時心裏的陰霾散了不少,便又看向鏡子中的自己,打趣道,“不是自己的臉,是貼了層人皮。”
說罷,她煞有其事的摸向自己的下巴處,翹着指尖像要揭下什麽東西似的扯着臉皮,語氣認真,“撕都撕不下來,我在驚訝這人皮竟這麽貼合。”
趙宏晏勾唇,“看不出來,謝小姐還有兩幅面孔。”
謝非宣仍是正兒八經,“不止兩幅。”
他笑出了聲,“所以,到底是為什麽?”
謝非宣本不想提起這事,可他畢竟在幫着自己大忙,既然都問了,她便說了也無妨。
“沒什麽,只是小時候不懂愛美,吃得多了,前些日子才開始減肥,許久沒照鏡子,見自己瘦這麽多,有些難以置信了。”
“前些日子?”趙宏晏在口中重複了一遍,卻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前些日子”就是他選妃的那一陣。
莫非是因為他的那句“差強人意”?若是這樣,倒也講得通,她為何和畫像上如此不同了。可她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變化這麽大,連趙宏晏都覺得她耐力過人。
他又想起了今中午的飯菜,她幾乎沒怎麽吃,全剩下了,擰了擰眉,“現在還在減?中午怎麽只吃那麽點兒,兔子似的。”
“這倒不是因為要減肥,只是因為沒胃口罷了,”她又說,“可确實是還在減,東京城以瘦為美,即使是我瘦下來許多,也還是過了。”
趙宏晏抿抿唇,沒有回答,卻不太認同她的話。在他看來,雖不可太胖,但太過纖瘦同樣不可取,何況她減肥的方式是少吃,這對身子也不好。
可他卻沒想到自己無意間的一句話竟能影響如此大,街坊間的傳聞他也略微知道一些,當時只覺得與自己關系不大,就沒在意,可如今看來,流言蜚語實在是傷人不淺。
他垂下眸,心生了一絲愧疚,對她說,“這樣不錯了,謝小姐不必繼續減了。”
她卻搖搖頭,嘆了口氣,“我這人不能多吃,喝涼水都長肉,要想保持着現在這樣都難。”
趙宏晏對女子的這些事并不上心,只是因為她減肥與他相關,才多說了幾句,如今她認真回答了,他卻反而不知道如何回應。
他見她似乎也在這兒無事可做,便轉開話題,“謝小姐平時這時候都做什麽?”
謝非宣将鏡子扣在桌面上,仰起頭想了想,如實回答,“平日在樊樓裏,歇着了就和夥計們聊聊天。”
“沒了?”他皺皺眉,覺得這似乎也不是很有趣。
她又歪歪頭,憶起了什麽,“老板娘家中有只大狗,長得一臉兇相,可一見了我們就往身上撲,實則親人得很。只是後來老板娘不常把它帶來了,怕我們身上沾了狗毛,做飯時碰進去,惹得食客不滿。”
趙宏晏聽了這話,若有所思,轉動了下指節上的扳指,沖她道,“起來吧,帶你去解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