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第二日的一大早,酷暑難耐,謝非宣卻遮得比往常還要嚴實,衡東只能從身形辨別出她這人,遠遠見着她就迎上去,樂呵呵地,“謝娘子,快上車吧!”
她擡眼一看,衡東的馬車就在太傅府的大門口,倒吸一口氣,“你怎麽在這兒等着?”
就在府門前停着,等着她出來,生怕別人不知道來接的是她嗎?
幸好時間還早,四周也無人,謝非宣小聲說讓他停遠些,停到前街頭上去等着。她又謹慎地拉了拉帽邊,小跑過去上了馬車。
衡東朝後看了一眼,便快馬加鞭地前往趙宏晏宮外的院落。
衡東明白主子不想要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便挑了間宮外的院兒住着,一來安靜,方便他處理事情,二來也離謝娘子家也近些。
而馬車上的謝非宣心情遠沒有衡東這樣輕快,各種複雜的心情交織着。
她忐忑不安,那公子昨天雖句句都說要幫她,卻看着十分危險。難不成是先讓她去了,再對她使壞,以報複她之前的态度不好?
與此相比,更多的還是懷疑,懷疑他到底可不可靠。萬一這是個騙局,那她豈不是出了力又違背了自己的意願,最後還什麽也得不到?
可同時她也期待他是真的能幫她,畢竟大難當頭,能敢誇下這海口的人也不多。
她掀起馬車窗簾的一角,外面的景致越來越陌生。她就這樣離開了樊樓,去了個陌生人家裏做飯,被迫違背了她的本心。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門被拉開,衡東咧嘴笑着的臉出現在眼前,“謝娘子,到啦。”
她一手扶着下了車,擡頭看向這府邸的牌匾,只寫了“湛院”二字,看不出那人的身份地位,可這院落的規模從外面看就已經宏大豪華,想必那人在皇帝身邊,也算是個得力的朝臣。
院門口種了許多老樹,參天蔽日,将日光割裂開來,細密的枝葉攔截了酷暑的陽光,她踏進門檻,頭頂上的樹葉立馬昏暗了她的視線。
她回頭看了看背後的烈日炎炎,腳下一線之隔,卻是明暗兩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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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非宣一狠心踏了進去,由衡東領着到了一間屋子的門前。
衡東站在門口沒有進去,而是對她說,“我家公子就在裏面,謝娘子請進吧。”
她手握了拳,在半空猶豫了一下,展開手掌推門進了去。
趙宏晏就坐在屋內的桌邊,像是睡醒沒多久的模樣,未來得及束發,有幾縷交纏的發絲搭在肩上,因還有困意,鳳眼微眯,眼神慵懶地看着桌面,透漏出一種頹然的美。
這樣的他少了些壓迫感,更多了些柔和,謝非宣竟不知不覺又看入了神,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他忽然長眸一掀睨了過來,勾唇一笑,“這次又要看多久?”
謝非宣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見到了他剛睡醒的模樣,臉上不由得透了紅,見趙宏晏已經不再看她,便偷偷朝他側臉瞪了一眼。
“謝娘子來得挺早。”
他的寒暄有些随意敷衍,謝非宣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幹巴巴地回道,“宏公子起得也挺早。”
他出聲輕笑,斜過身子沖着她這邊,“今早上打算做些什麽?”
謝非宣卻沒回答他,而是以堅毅的目光對上他的眸子,“宏公子,我仔細想過,我們還是簽份契約。”
他眼中浮現出玩味,“契約?”
“這事實在是太大了,我對公子也算不上了解,就這樣貿然地給予幫助和接受幫助,對你我都很突兀吧?我們不如商量好,既然公子答應了,我也已經來了你這兒,開始履行你的條件了,那便寫下來,若是公子做不到,要怎麽辦?”
他不再靠着椅背,直起上身,支起手臂撐着臉側,“謝娘子還是不願信我?”
“是。”
“衡東,去拿紙筆。”他朝門口吩咐了句,随後又問謝非宣,“那若我做不到,要怎麽罰我?”
這問題她的确想過,卻想不出。如果他做不到,那她的日子就也快到頭了,到時候她哪有法子去揪出他來懲罰?
她還冥思苦想時,趙宏晏道,“我若沒做到,便入贅太傅府,随你一起受罰,如何?”
謝非宣震驚的擡頭,要擱平時,這樣一位富貴公子想要入贅她家,她絕對不屑地斜他一眼,心裏還要嘲笑他。可到了這種時候,他竟還能這樣說,着實讓謝非宣大吃一驚。
她苦笑,“公子這時候就不必開玩笑了。”
趙宏晏接過衡東遞過來的紙筆,大手一揮沾了墨水就要寫,謝非宣這才意識到他是認真的,一時愣住,直到他在自己詫異的目光中寫完了那幾行字,又擡頭問她,才回過神。
“若是我做到了,謝娘子如何謝我?”
她搖搖頭,“這就由公子來定吧,只要我能做到便好。”
趙宏晏提起筆卻遲遲沒有落筆,過了會終是放下了筆,将紙遞給她,“這還不重要,事成之後再寫也來得及。”
她接過紙上下看了幾遍,這宏公子不愧是皇上身邊的人,行文之間頗有官方的味道,幾句話就将兩人這契約的來由寫得清晰易懂。
她看契約的時候,趙宏晏已經又按着方才的契約又寫了一份,随後拿出了印泥,打開了蓋子,自己伸出手指壓了一下,又遞給謝非宣,眼中似笑非笑,“印個指印,便不怕我反悔了吧?”
謝非宣輕輕“嗯”了聲,沒有接過,直接由他拿着印泥在上面按了按,在紙張的下方印上了一個紅彤彤的指印。
四個指印落成,一式兩份,謝非宣将自己那份小心翼翼收好。
“謝小姐,我還未曾吃上一口飯。”
他這話提醒了她,她來了這兒還未做自己最該做的事。而他改稱她為謝小姐,也讓她恍然明白自己已經脫離了之前的生活,不僅是她做菜的地方,更是她的處境,她的心境,似乎隐隐約約的與過去脫節了。
她壓下心中難以言喻的情緒,“公子想吃什麽?”
“謝小姐之前不是說過了嗎,都由你來定。”
“好。”
她離開趙宏晏的房間,去了廚房,這兒的裝潢分明都是新的,竈臺都未用過,一看就是沒住過人的。
謝非宣不懂他這用意何在,卻聽過有的貴公子怕家裏的正室知道自己要了別人,不敢帶回去,就讓那女子待在外宅的故事。
她看那宏公子怎麽也不像那樣的人,可這事兒實在是不合理,幸好她說好了不在這兒留宿。她心想,以後與這公子相處還是要小心謹慎,莫讓人抓了把柄。
她在廚房中走了一圈,對這裏所有的食材大致有了數,便想着今天早上做個春餅,等他吃飽喝足,再讨論更重要的事。
謝非宣小時候在府裏,周氏總愛做春餅給她吃。周氏會做的菜式不多,平時也不下廚,可就這春餅這一樣,做得簡素又不失味道。
燙面滴香油烙成雙合,蘸着甜醬和蔥絲,卷酥肉,肘子,炒雞蛋,都是又家常又美味。
她拿了個嶄新的盆,倒了面粉,雞蛋和溫水,又攪又揉,搓成了白胖的面團兒,又從一旁拿了個蓋子蓋上醒着面,便去準備炒個雞蛋。
她将雞蛋在碗中打散,又放了蔥花和适量的鹽巴拌勻,在鍋中熱了熱油,就把蛋液倒了進去。
滋啦滋啦的油在蛋液上叫嚣跳動,将蛋和蔥的香氣噴發了出來,沒一會便成型了。
謝非宣拿鏟子随意地将雞蛋劃成幾塊,便出了鍋。
等了一會,她又将面團拿出來搓成了長條,切開幾塊,按平後刷上了油,用小火烙。
餅中間慢慢鼓起了泡,她拿鏟子翻了個面兒,等到又起了泡,便是烙好了。
她翹起指尖去揪了餅的一角,用鏟子墊在下面将它盛進盤裏,又盛了炒雞蛋攤在裏面,将餅卷起,來回幾次,一盤春餅便做好了。
她叫了衡東将飯端過去,站在竈臺前卻不知道做什麽了。以往這個時候她忙得大汗淋漓,站在竈前離不開的。空虛充斥了她的胸腔,她有種莫名的無力感。
門外忽然傳來了衡東的聲音,“謝娘子,公子要你過去!”
她警鐘大作,他吃飯時叫她去做什麽?該不會是要開始挑刺了吧?
她不安又忐忑,卻只好過去。
推開門,坐在餐桌旁的趙宏晏已經梳洗完畢,恢複了那副清冷矜貴的模樣,用餐的動作姿勢也優雅至極。不過再一再二不再三,這次謝非宣特意避開不去看他,以免又被他拿來打趣。
“謝小姐坐。”
她沒有動作,仍站在那兒,“宏公子有什麽事?可是不合胃口?”
他掀了掀眼皮,“不合胃口我為何還叫你來我這兒掌勺?”
何況,何止是合他的胃口,他口味挑剔,多年來食欲不振,竟只吃她的飯菜合口。
她皺皺眉,“那是做什麽?”
趙宏晏沖桌對面擡擡下巴,“坐下一起吃。”
謝非宣自嘲似的笑笑,“我現在是個廚娘罷了,怎麽能和公子一桌用飯?”
趙宏晏不願聽她這麽說,擰了擰眉,“要你坐,你坐就是了,在這兒沒什麽人,不用顧慮這麽多。”
謝非宣執意不和他一起。
他放下筷子,擡起頭似笑非笑,“可我這兒就這一張餐桌,莫非謝小姐想去我書房吃嗎?”
他這樣的富貴公子,府裏怎麽會沒別人吃飯的桌子。她也有些不耐煩,她和他一桌吃飯不合規矩,何況兩人沒熟到那程度,他卻一直這樣要求,讓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那我等公子吃完下桌後再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