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趙宏晏想過她聽了這事兒會是什麽反應,可她真的在他面前落淚時,他還是覺得手足無措。
他皺眉,旋即又笑了,“這事我興許能幫得上忙。”
她一愣,面上是趙宏晏從沒見過的張口結舌,微張着嘴半晌才問,“宏公子能幫上什麽?”
她不是八歲孩童,知道他不會白白幫她,她究竟要不要他幫忙,還需要權衡一下。
更何況,她怎麽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幫上她?這麽大的事,皇上身邊的親信恐怕都不好說話,他憑什麽就覺得自己能幫忙?
“你弟弟這事,若是屬實,我恐怕幫不上,”他站起身來,步步逼近她,直到站到了她身前,微微低頭看着她驚慌的眼神,“但皇上到時候若是要抄你全家,我能保下除了你弟弟之外的其他人。”
他高大的身影覆上來,她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你怎麽知道皇上要抄我家?”
她此時被不安蒙蔽,這個愚蠢的問題暴露了她的忙亂。
他輕笑,“自然是皇上親口說的。”
她腦子太亂,有些緩不過來,閉上眼睛将自己關進一片黑暗之中,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眼前不斷得冒着星光。
她想理清楚當前的狀況,想自己尋找出路,可她心緒不寧,萬般無奈,她只能向眼前的男人妥協。
“宏公子怎麽證明,能幫得上我?”
她這話一出,趙宏晏知道她動搖了。勾唇從袖中掏出一塊玉佩,拿在她的眼前,只盯着她,沒有說話,雅間裏的窗簾都關着,日色昏沉,他像暗中蟄伏的猛獸。
她定睛一看,那玉佩雕成了一龍一鳳的模樣,下面還刻出了祥雲圖案。
她驚訝地不由得擡手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看向他,這龍鳳呈祥的玉佩,是皇上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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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會有這個?”
他反手把玉佩收起來,“皇上給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是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卻在謝非宣腦中掀起軒然大波。
謝非宣知道樊樓裏的人都對他畢恭畢敬,他又能知道這麽多別人不知道的事,她心裏十有八九已經信了他的本事,可還是忍不住懷疑,“這玉佩,不是假的吧?”
趙宏晏險些笑出來,反問她,“你見誰敢僞造這東西?”
她沒回答,還在猶豫究竟要不要他幫忙。
他對她來說只是個生人,只是她的一個特殊些的食客。為什麽會在這麽嚴重的事情發生時,願意站出來幫她?
她總覺得這事蹊跷。
趙宏晏見她不動也不說話,又哄小孩兒似的伸手把那玉佩給她放在手裏,笑道,“那你就收着它,等有機會了,大可去驗一驗。”
她握着那玉佩,卻不信他的鬼話,“我上哪兒驗去?難不成要我去見皇上,親自問問這是不是皇上您的玉佩嗎?”
他失笑,“也不是不可。”
她卻笑不出來,總覺得腦子嗡嗡作響,“宏公子為何幫我?”
他聽了這問題,卻一時半會都沒回答。如果要他說,似乎他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他一開始叫她進來,只是想看看堅硬機靈的謝非宣痛哭流涕的模樣,可她真的這樣了,他反而覺得沒有他想的那麽有趣。
後來他又想,如果她被抄了家,他就吃不到她做的菜了,和她的菜相比,宮裏的飯菜難以下咽,他還是寧願頓頓都讓衡東來跑腿買回去。于是他想幫她一把。
可慢慢的,他竟像中邪了似的,為了讓她相信,連玉佩都給她看了,現在還讓她拿在手裏。
他微眯了眯眼,胡扯了個理由,“或許是因為,我欣賞你的手藝吧。”
謝非宣陷入了沉思,随後又想到了一個問題,“公子幫我,可有什麽條件?”
趙宏晏本沒往這處想。這事兒對他來說并不難辦,只是派人去查找證據費時費力,他倒沒想過要她怎麽報答。
不過她既然主動提及,他也不會拒絕。
“我的條件,幾天之前就對謝娘子講過了。”
謝非宣此時的腦子像漿糊一樣轉不過來,愣着反應了許久才想起來,是要她去他府上做廚娘的事。
大難當頭,她卻又猶豫了。樊樓美食的名聲就是由她掌勺起才傳出去的,她這時走了,樊樓的飯菜味道一變,必然會流失不少老客。可她轉念一想,她若是沒了宏公子的幫助,雖能多在樊樓留幾天,以後卻恐怕都不能在那兒做菜了。
權衡之下,只要他真有這本事,去他的府上做做菜,換來以後的安生日子,她大可以重新回去振興樊樓的名聲,似乎也挺值。
但歸根到底,前提還是他真的有這能耐。
她咬咬牙,擡頭看向他,“好,但我也有個條件。不留宿,就像在樊樓一樣,我要每晚回府,不能讓父親看出端倪。”
不然父親可不會允許她做這樣的決定。
趙宏晏輕笑,“好,明早我叫衡東去接你。”
謝非宣恍恍惚惚回了廚房,只覺得剛才發生的一切太突然,這些原本離她的安穩日子那麽遙遠的事情,忽然一下子全擺在她的眼前,像在無際的大海中忽然狂風暴雨,一把掀翻了她。
她在廚房中站了一會,一瞬間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想到這是她在樊樓做菜的最後一個午後,她忽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像少了些什麽東西。
她深吸一口氣,即便是最後一頓飯,也得做得精細。
小二報了聲“清蒸魚”,她在廚房後知後覺地應了一聲,挽起了袖子。
謝非宣挑了條大小合适的魚,她對挑魚也有自己的一套。魚的大小要和盤子配合起來,這樣擺在魚盤中才會足夠美觀。其次就是挑了合适的大小,才好把握生熟的火候。
她忍着腥味将魚清洗幹淨,用刀從它的腹內劃過,切斷了魚骨,這樣魚在蒸熟後,才不會因魚骨收縮而變形。她又在魚的兩側抹了豬油,又倒上了少許白酒。
她熟練地拌好了醬料,加了些肉粒和香菇末,拌勻後倒入了魚腹裏,在魚身的兩側分別劃了一字花刀,在劃開的口子中夾入小料。随後又取了姜蔥切絲,鋪在了盤中,又把魚擺在了上面。她在魚下插了兩根筷子,是魚身立起來,又用大蔥撐開魚腹,使它得以撐住。
她伸手從碟中抓了些蔥姜絲撒在魚身上,這樣煮熟後才會入味又好看。
鍋裏倒水冒上了細密的水泡,她将魚放入開水中蒸煮。等它煮熟的這段時間,謝非宣以往都是出去和小二聊會天,可此時全無心情,她只站在竈前,愣愣得看着火。
她雖是廚子,卻不太喜歡做魚。魚清理起來麻煩,她也怕魚的腥味,可這次她卻手實實在在地抓着魚,毫不擔心沾上魚的味兒。
她足足愣了半刻鐘,關上火後,并不急着開蓋,而是又虛着蒸了會才出鍋。
她從一旁取來備好的醬料和油淋遍魚身,淋油時她身子往後靠了靠,怕濺着燙油。
裝好了盤,謝非宣看着這道她早已做慣了的清蒸魚竟入了神。
她往日裏的神采蕩然無存,眼神空洞地像沒了神。這任誰看了都食指大動的清蒸魚,與她現在所經歷的一切離得太遙遠,卻無法讓她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魚身上緩緩飄出熱氣,她回過神來,回頭喚來小二上菜,整個人仍昏昏然然。
小二端過盤子,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樣,便随口問了兩句。
謝非宣手一寸寸地離開盤底,垂着眸輕聲說,“家裏有些事,脫不開身,明天起我便休息幾日。”
小二倒吸口氣,“謝娘子走了這樊樓可怎麽做下去?”
她無可奈何,心虛地安慰他,“只休幾天,幾天就回來了。”
打發了小二離開,她頂着清冷的月光回了府,遠遠就看到父親的房裏仍點着燈,卻沒有過去告訴他今天發生的事。
父親若是知道她知道了這件事,會更發愁的。
她不想叫父親知道她離開樊樓,去一位貴公子府上做廚娘的事,可她每次從樊樓來回,都是府裏的馬車接送。那明天豈不就會露餡兒了。
想到這兒,她快步走了過去,輕敲了敲門,得到回應後便推門而入,借着昏黃搖曳的燈,望見父母親兩人都滿臉愁容地坐在床邊上,見了她進來,硬生生地扯扯嘴角,想沖她笑。
若是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或許還會打趣他們二人的臉色,可如今她已經知道了。
她也笑不出來,只站在門口遠遠地沖母親輕聲說,“才一兩天的功夫,母親怎麽瘦了?”
周氏說話本就聲音細小,這下又心裏裝了事兒,話音更弱,“哪有女兒瘦的多,我這瘦得連自己都看不出來。”
謝非宣知道母親是強忍着愁緒和悲痛在逗她,這話她平時聽了一定樂不可支,可這次聽了心裏卻完全沒有喜悅感。
她清了清嗓子,“節食瘦下來是快,可對身子确實不好。”
父親在一旁一直沒出聲,聽了她這話,也忍不住來了一嘴,“女兒可算是明白了,我早就對你說過不能總吃那麽少...”
謝非宣點點頭,說出了自己最想說的,“所以,以後我來去樊樓,就不必府裏的馬車接送了。樊樓離這兒也不遠,來回的路上,也算是活動活動了。”
太傅剛附和了她,卻沒想到她下一句是這樣的,一時也有些張口結舌,“這...”
以往到了這時候,謝非宣定要過去抱着太傅的袖子撒通嬌,直到他同意才罷休。但這次她知道不止她自己沒心情,父親也沒心情哄她。
“我已經決定了,就這樣吧,只是以後早出晚歸,路上花費時間多些,別的都不耽誤,我遮住臉,沒人看得出。”
說完,她又擡眸深深看了父母親一眼,離開了房屋,步伐輕飄飄的,像只剩下了空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