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清蒸鲈魚
清蒸鲈魚
建于嘉橋路的這家徽菜大飯店,至今已經有二十五年的歷史,其間幾度更換地址,逐漸從偏僻的地段移到城市中心,口碑越來越好,人均消費也越來越高。
章絮扶住階梯旁的石獅子,思緒發散,忍不住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家企業的變遷,和一個人的成長比起來,究竟哪一種的變化更大一些?
宋桢乍然被她攔下,看上去有些錯愕,但很快調整了姿态,他擡手制止了服務員的趨近,問道:“你是一個人來吃飯嗎?”
他的聲音客氣、冷淡,把禮貌和疏遠控制得十分得當,像對待初次見面的合作夥伴,或者是疏于聯系的老朋友。
章絮一愣,下意識看着他的眼睛,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宋桢偏了偏視線,看向階梯下的道路,沒有停在車位的私家車,也沒有逗留附近的出租車,看上去她的确是獨自前來的。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除了吃飯,似乎也沒有更合理的推斷了。
他繼續說道:“按理說,我到這邊來出差,應該提前和你說一聲,但我是臨時接到通知,處理完事情就走,所以……”
章絮仍然沒有什麽反應,她在思索他話裏的意思,這算什麽,語氣冷淡,又報備行程?為什麽?
宋桢繼續說道:“沒想到是這種情況下再見面,一起吃個飯吧,正好把你介紹給我的朋友。”
章絮看了看他,回過神來,突兀地問道:“宋桢,這是我們第幾次見面?”
大概是話題引得突然,宋桢臉上流露出一點不自然,說道:“正式見面,應該算是第二次。”
章絮沉默了,果然,預想之中的蝴蝶效應并沒有發生,宋桢依舊只是個稍顯奇怪的相親對象……那段不同尋常的青春記憶,大概只存在于她一個人的記憶裏。
她客氣地笑笑,往後退了一步,對待眼前這個宋桢,她并沒有多少熟悉的感覺,沖動退卻,理智回歸,想說的話說不出口,她打算走了。
宋桢卻挪了一步,似有若無地擋住了退路,他說道:“我記得……你喜歡吃清蒸鲈魚,這家店做得還可以。”
來不及思考對方怎麽知道自己的口味,章絮婉拒道:“你不是來出差嗎,吃飯也是談工作吧,我待在這兒不太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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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本來也就只有三個人,算作朋友之間的小聚,順便談一談合作。說起來,他和我們都是校友。”宋桢的挽留倒是真心實意。
章絮腦子裏忽然蹦出來一個名字,她試探性問道:“鄧路?”
宋桢臉上露出意外,“你們認識?”
章絮笑得勉強,“偶然見過。”
兩人在服務員的引領下穿過雕花木門,穿過懸着魚龍花燈的大堂,最終在一張實木大圓桌旁坐下,周圍架着幾面繡着瑞鶴圖的屏風,屏風之間的空白正對着窗口,能看見走廊外的微型園林景觀。這是個裝潢精致的地方。
章絮把手搭在座椅扶手上,感到了微妙的如坐針氈,她下意識想給好友發消息,卻又覺得拿出手機太不禮貌,只能規規矩矩坐在座椅上,脊背端正,目不斜視地看着桌面。
桌面中央擺着幾只青色的骨碟,裏面盛着清水,能隐約映出天花板上蓮花燈的輪廓。章絮不自覺看向了那層倒影,卻發現了另一道視線——隔着這面“鏡子”,宋桢也在看她。
“你最近過得好嗎?”章絮問。
“最近”,一個模糊的,指向性不明确的時間段。這種問題很尋常,常出現于老友會面、前任重逢的場合,現在問出來,倒是不太合适。
宋桢的臉色也變得有些奇怪,他遲疑道:“挺好的。”
章絮悄悄把手伸到了包裏,繞着那一條陳舊的耳機線,很想就勢把它拍在桌上,從而引出別的話題,但也只是想想,并沒有動作。
很多直率和沖動,在脫離了特殊環境之後,就再難施展了。在校園裏可以無所顧忌,到了社會之中,真正變成一顆齒輪,無數無形的限制框在身上,叫人不得自由。
屏風後傳來了腳步聲,章絮的手又慢慢松開。
總算有件熟悉的東西出現了——鄧路依舊穿着一條綠色的褲子。他從屏風後繞出來,不知怎麽的,章絮感到一陣欣慰。
鄧路後面跟着一位服飾靓麗,神采飛揚的女孩子,她戴着黑色的帽子,低低帽檐下是鴉青色的頭發。她乍然出現在這個仿古的環境之中,就像是一串風鈴在山洞裏叮咚作響。
“米勒勒……”章絮脫口而出。
米勒勒猛地湊近,食指抵在嘴唇上,“诶,小聲點。”
鄧路在一旁笑了,“這裏沒有你的粉絲,放心吧。”
米勒勒一掀帽子,依舊盯着章絮看,“同學,咱們認識嗎?”米勒勒作為現在小有名氣的搖滾歌手,端的是特立獨行,叛逆不羁,走到哪裏都免不了遭到追捧,很少有誰這樣突然地直呼她的大名。
章絮看她一眼,忍不住笑,只說,“大概不認識吧。”
“行,今天就正式認識了!”鄧路俨然是個盡職盡責的捧哏。或許是被提前告知的緣故,對于章絮的突然出現,他沒有表露出任何疑惑。
人到齊了,陸陸續續有菜肴被端了上來,宋桢忽然問起了米勒勒最近的工作安排,鄧路在一旁幫腔,言語中透露出想請她接一場推廣演出的意思——原來他們真是為了談工作。
章絮在一旁默默聽着,也逐漸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畢業那年,鄧路沒有參加任何一場校招,而是自行創辦了一家手游工作室,躊躇滿志,想要大幹一場,誰知游戲的測試數據十分慘淡,花光了所有積蓄,連員工工資也發不出,工作室潦草解散。
再然後,鄧路非但沒有放棄,而是另辟蹊徑,很快轉上了另一條路,他的工作重心從幕後轉到了幕前,把游戲架構放在一旁,先憑着一份策劃書四處求人,拉來投資。随着宣傳力度不斷加大,這款尚未面世的“風之轶事”已經引起了業內不小範圍的讨論。
至于宋桢,他畢業後在一家國有通信企業工作了兩年,他的履歷優秀,待遇也不錯,只不過,當曾經的朋友尋求幫助,他幾乎沒有猶豫,就離開了原本的崗位。
到了現在,宋桢領着一個游戲制作人的職位,實際上還是做着修改編程,乃至商務代表的雜活——比如此刻,他正在夥同老板一起,試圖說動一位将來的合作夥伴。
米勒勒忽然大嘆一聲,“我還以為你終于良心發現,是認認真真請我吃一頓飯,結果還是別有所圖啊!”她對着鄧路說話,不自覺就流露出親近的姿态。
鄧路笑道:“這款游戲很注重配樂,有80年代的搖滾氣質,很符合你的風格。”
宋桢沒再開口,的确也沒有再勸的必要,鄧路捏在手上的人情牌,一直都所向披靡。米勒勒嘴上抱怨,卻連合同細則都沒有多看,直接答應了。
工作事宜十分高效地談完,服務員端着托盤,送來一份清蒸鲈魚,在宋桢的示意下,放在了章絮的右手邊。
鄧路的視線在兩人之間逡巡,忽然說道:“我想起來了,章絮,大三那年的文藝晚會,你們系排了個改編版黃河大合唱,對不對?”
章絮手上一頓,連筷子都放下了,她哭笑不得,“為什麽會記得這種事啊?”
鄧路大笑起來,他沒說出口的是,這兩人前不久的相親是由他牽線搭橋——大學時期,某個偶然的午後,他曾經在室友的草稿本上見過“章絮”這個名字。
章絮心裏在想着另一件事,早些年網絡論壇上熱議一個話題,假如記憶可以移植,那麽克隆的人體能完全取代原本的人嗎?同樣的,忘卻了記憶的人,還算是原本那個人嗎?
鄧路端起一只裝着果汁的杯子——為了照顧米勒勒的嗓子,桌上沒有任何含酒精的飲料——隔空對着章絮舉杯,問她正在做些什麽工作,“有沒有興趣參與這個項目?我保證待遇可觀。”
章絮也端起水杯,她拿不定對方的語氣究竟是不是玩笑,就輕巧地應下,“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寫一些推廣的文章,報酬嘛,給我一個內測賬號就行,我有個朋友很愛玩游戲。”
這倒不是假話,章絮的固定工資并不高,但靠着一些文字類的副業,勉強多了點生存的底氣。
屏風一側擺着一個木制的挂鐘,當啷響了一聲。
米勒勒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赴約,看一眼挂鐘,準備離席。正巧,章絮也打算離開,飛快起身,想要告辭。
鄧路殷切地跟在米勒勒身後,把她送上了她助理的車,閑談了一會兒,自己也拉開車門,坐到了後排。
不可避免的,章絮又和宋桢單獨站在了一起。
章絮假意看了看時間,說道:“時間過得真快,哈哈,對了,你不是急着要回去嗎,那我就——”
宋桢打斷她的話,“你家住在哪裏,我先送你回去。”
章絮遠遠看了一眼那輛讓同事們啧啧稱奇的昂貴路虎SUV,坦誠道:“我覺得……我們的經濟情況相差太大,為了我的心理健康,還是不必再……”這個理由,說出來十分順暢,盡管她其實不太在意經濟方面的差異。
宋桢忽然拿出錢夾,從裏面抽出一張票據,遞到章絮面前。
章絮一驚,不免想到,這是什麽拿着支票砸人的戲碼嗎?人生真是不可思議!
她定睛一看,很快冷靜下來,哦,原來只是一張車行開具的出租聲明,換句話說,那輛車并不屬于宋桢,只是他臨時租來的。
章絮讪讪地,把單據遞還回去,她感覺眼前的人多了一分記憶裏的親切,卻又隐隐感到了一點失望,豪車,夢中泡影一般的豪車。
“我自己的車在隔壁市,開過來不太方便。”宋桢解釋道。
“我送你回家吧,或者,你想再去哪裏逛一逛?”宋桢再次提議。
章絮默然,如果和眼前的人只有兩次正式見面的經歷,她不确定自己該不該和他繼續發展下去,她不小心又把心裏的念頭直接說出了口,“我們都不了解對方……”
宋桢說道:“了解彼此需要一個過程,不是嗎?”
章絮捏着手機,微信列表沒有新的信息,只有設置成免打擾的工作群不斷有聊天記錄增長的提示,她看一眼快要暗下來的天,耳邊又響起陳姐那如同詛咒一般的念叨,“你年紀也不小了,總這麽單着,啧。”
最終,她下定決心,拿出了英勇就義一般的氣勢,說道:“很好,你說說看,我們該怎麽增進了解?”
宋桢按了按車鑰匙,車燈閃爍,響了一聲。他直接拉開了副駕駛的門,回過頭來,說道:“我現在很少到霧城來,打算趁這個機會,回家看一看,你和我一起去吧。”
“你的家?”章絮難免想起了他的逝去的家人。
“對,在舊灣碼頭,你去過嗎?”
正如章絮心裏藏着不少疑問,宋桢也遇到了一些令人困惑的事,想要得到解答。
最近又被生活打倒了_(:3J∠)_
我認清了自己的本質,很難做到穩定更新,朋友們可以選擇完結再看……總之,千萬不要被我的鴿子行為影響到心情!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