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民衛士
人民衛士
場面忽然靜了下來，衆人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只見舞臺上的樂隊成員都暫停了動作，鼓點停了，撥弦停了，空氣忽然凝結，只剩了音響裏的一點未盡的餘韻。
宋桢？誰是宋桢？對于在場的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他們只是出于一種探詢的本能，把視線投到了禮堂的中央，燈光輝映的舞臺周圍。
暗淡的光暈之中，一個穿着牛仔裙的女生正試圖拉拽身邊的另一個男生，她把動作放得很輕，害怕被人察覺，卻又很急，急于在人群之中尋找一條離開的通道。
有人偏了偏身體，好心讓出一條縫隙，她加快腳步，就快要成功了，但她身邊的男生忽然掙了一下，他上前一步，用一種坦然的姿态，說道：“我是宋桢。”
章絮神情呆滞地看着他，而他竟然還有閑心對她笑了一下，說着：“沒事，不用害怕。”
舉着喇叭的圓臉警察看上去也松了口氣，語氣緩和不少，說：“人找到了，那就走吧，不打擾同學們了。”
他手臂一揮，那一批穿着警服的人便跟在後面。隊伍最後頭跟着一個宋桢，随着衆人一齊走向了禮堂出口。
章絮飛快跟了上去，路過宋薇時，似乎聽到了什麽奇怪的氣聲，但她來不及關注多餘的人，只牢牢跟在宋桢身後。
“宋桢……宋桢？到底怎麽了，你——”章絮萬分焦灼，偏偏得不到任何信息，連聲追問。
宋桢并沒有回答她，他腳步很快，緊緊跟在警察身後，他甚至傳達出一種迫切感，讓人忍不住懷疑他不是被臨時傳訊的人，而是隐藏在普通人之中的便衣警察。
章絮心想，這當然不可能。
章絮遠遠跟在後面，感到了一種無處着手的窘迫，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态度更強硬堅決，是不是就不會發生眼前這一幕了。
浩浩蕩蕩一行人來到路口的警車旁，宋桢終于回過頭來，他說：“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具體的事我現在不能說，沒事，我很快就會回來。”
章絮将信将疑，宋桢卻在警察的示意下坐上了警車——稍顯安慰的是，他坐在了副駕駛，而不是被鐵欄杆封住的車廂後部。
章絮亦步亦趨，想要一同上車，卻被攔住，圓臉警察好聲好氣地和她說：“同學，別耽誤我們辦案，你趕緊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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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輛警車先行出發，而後是第二輛，透過深色玻璃窗的縫隙，章絮看見車廂裏坐着個有幾分眼熟的人，她正在思索，眼前一閃，最後一輛警車也開走了。
夜風之中，涼意逐漸侵上皮膚，章絮搓了搓手臂，忽然記起來，那個眼熟的人，和她只有一面之緣，不就是宋桢的那個品行惡劣的高中同學，劉向勵？
章絮在原地站了幾分鐘，隐約能聽見路邊人群的指點與議論，她猛然反應過來，警車不肯帶上她一起，她可以自己去啊！
事不宜遲，她立刻跑出校門，招了一輛出租車，趕去距離最近的派出所。
宋桢坐在警車內，時不時朝窗外看去，行人寥寥，沒什麽新鮮的風景。只是偶爾運氣不好，視線一偏，就看見了被關在前一輛車裏的劉向勵。
趁着在路口等待紅燈的時機，宋桢問坐在駕駛位的警察，“我已經提供了通話記錄和賬戶信息，還有紙質資料，還需要做什麽嗎？”
警察的态度很溫和，“如果是一般的舉證，這些信息已經夠用了，但是，這次詐騙的金額巨大，判刑較重，需要關鍵證人的當面舉證。”
“哦，對了，你們學校是不是在搞什麽演出，實在不好意思，主要是臨時監聽到信息，受害人今晚就要彙款，我們必須立刻阻止。”警察很是客氣。
宋桢點點頭，表示，“我會盡力配合的。”
最初，宋桢是在教學樓的洗手間門板上看見了招聘信息，上面寫着，急聘一位信息類專業的在校學生，具體工作沒有羅列，只是再三強調了“高薪”。
這種毫不規範的小gg，一看就知道大有問題、暗藏陷阱，宋桢自然也明白。但是，盡管如此，在某個排課稀少的下午，他帶上了一把防身用的美工刀，悄悄去了gg上标注的地點。
那是一條偏僻髒亂的小巷，臨街的店門口擺着幾桌麻将，一群叼着香煙的中年人圍坐在一起，熱火朝天地搓麻将。撩開過道的布簾，可以發現一條階梯，往上走才能看見一個簇新锃亮的招牌，寫着“便捷通訊工作室”。
和宋桢預想的一樣，裏面布置的像模像樣，櫃臺後的人仔細詢問了他的年齡、學籍，甚至還關心到了他的家庭狀況。宋桢看了看那人臉上的笑意，謊稱自己住在市中心，有三套房産在自己名下。
手續辦得很順利，自稱是“白經理”的人，甚至給他預付了一份八百元的酬勞，讓他不要有任何顧慮。
宋桢收下了這筆錢，新學期有許多新的支出，獎學金和勤工助學崗位的工資都要過段時間才會發放，而他的經濟狀況已經岌岌可危。
白經理給了他一份“客戶名單”，宋桢很快發現了劉向勵的名字，白經理笑道：“這個人比較特殊，他既是我們的客戶，也是我們的工作人員。”
一天之後，宋桢弄明白了白經理的意思，劉向勵曾經是被詐騙的對象，後來，被發展成為了他們的下線，他是在校大學生，這個身份在某種意義上大有用處，是詐騙信息鏈中關鍵的一環。
白經理又表示，最近有大客戶，所以才破格聘用他這個新手，跟着他們好好幹，一定會有豐厚的回報。
宋桢只是一個入學不久的新生，但他所在的專業是自己深思熟慮之後選擇的，他有充分的信心與實力。
在“與客戶簽訂協議”的前一天，他拷貝了工作室裏所有的信息資料。
雲西路派出所很快到了，宋桢看着劉向勵被推搡下車，他忽然問了一句，“之前警局的信息欄上寫了，提供破案線索能獲得獎金，現在還生效嗎？”
圓臉警察稍微一愣，笑道：“當然生效，只是要視具體案件而定。”
審訊室裏，劉向勵呼天搶地，“我們是網友，網友！懂嗎！朋友之間，送個禮物拉近關系，這不很正常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對面的警察不為所動，調出了幾條彙款信息，“從五千、兩萬……再到四十萬的禮物？你這朋友真是大方啊。”
“巧了，你另外還有幾個大方的朋友，已經報案了。”警察整理着手上的資料，說道：“你的詐騙事實證據确鑿，國家現在很重視這類案子，我警告你，不要有任何僥幸心理。”
劉向勵臉色灰敗，癱坐了一會兒，終于開口，“我……我可以告訴你更多的事情，我能不能……”
警察點頭，“你說，如果提供有價值的線索，可以酌情減刑處理。”
章絮趕到雲西路派出所時，剛走到門口，正巧被一片棕榈樹葉子砸中了頭，她把這視為一種幸運的征兆。
果然，剛一拐進大門，就看見了安安穩穩坐在過道長凳上的宋桢。
宋桢聽見腳步聲，擡頭看她，站了起來，說道：“你來了。”
章絮停在原地，一時沒有開口，宋桢也沒有再靠近，他問道：“沒什麽事，其實你不用趕來的。”他又說：“最近降溫了，現在又這麽晚了——”
章絮不免嘆了口氣，“你可真是……”她想，你是無法理解的，究竟誰能理解我呢，我和你是以完全不同的視角來經歷這段時間，你根本不懂我的心理活動。
此時，過道一側的一扇門打開，圓臉警察走了出來，鄭重地對宋桢說道：“今晚的問題解決了，那家機構的全部賬戶已經被全部封禁，你提供的資料功不可沒！”
随即，他把手裏的東西交到宋桢手上——那是一面紅色的錦旗，緞面上寫着“人民衛士，一心為民”。
錦旗上的流蘇垂下來，拂過宋桢的手背，他手臂僵直，臉色就像派出所的綠色玻璃窗。
這畫面的确有幾分诙諧，章絮想笑，出于對同窗的友愛關切，努力忍住了。
片刻靜默之後，圓臉警察終于收起了調侃的心思，他正色道：“等正式結案，我們會再聯系你，到時候需要你再來一趟。”
離開派出所，還沒走出十米遠，宋桢忽然停下了，他像是終于領會了章絮的心理活動，愧疚道：“對不起，我之前隐瞞了你很多信息，我沒有想到……會讓你這麽擔心。”
章絮心裏堵着一口氣，她本想怒氣沖沖地質問他，是啊，為什麽不告訴我！不告訴我你是正義的一方，而非邪惡的一方，害得我心驚膽戰，做夢都夢到你違法亂紀被逮捕入獄。
但是，不可否認，章絮此時內心充滿了竊喜，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徹底沖淡了憤怒。
她掃了一眼錦旗，說道：“算了，原諒你了，人民衛士。”
這是霧蒙蒙的一座城市，雲絮很厚，極少數的夜裏才能看見星星。章絮忽然擡起頭來，發覺今天只是極為尋常的一個夜晚。
章絮看着霧藍色的天際邊緣，輕聲道：“以後，應該就沒有人能欺負你了吧。”
她想，如果這就是你青春時的困境，到現在為止，算不算完美解決了？
宋桢并沒有聽清，他像是在出神，也擡起頭來，和章絮一起望着夜空。
月餅節快樂哦！
（雖然，你們看到這句話時可能已經過了中秋，但遲來的祝福也有一點意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