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樂隊與警笛
樂隊與警笛
宋桢放下手機,聽見身後傳來室友鄧路的聲音,輕飄飄帶點戲谑,“不是,你怎麽知道人家手機號碼的,第一個聯系人就是她,你可真行。”
宋桢往後站了一步,把書桌上的東西重新整理歸類,平靜道:“不然呢,第一個聯系你嗎?”
鄧路大笑起來,他認為,這位向來沉默的室友有着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幽默感。
男生宿舍三棟601,規格是四人寝,但目前只住了兩個人,另外兩位室友是大三的學長,早早地在外實習,吃住都在公司,除了入學報道那天來了一趟,此後再也沒有露面。
鄧路曾經有段時間沉迷網游,在某着名的國風RPG游戲中大殺四方,成為全服惡名昭着的在逃紅名選手,與此同時,也把一雙視力5.2的眼睛熬成了輕度近視。他不喜歡戴眼鏡,常常裝作看得很遠很清晰的樣子,事實上,二十米開外就是一片模糊了。
此時,他站在陽臺上往外眺望,看見一個高馬尾牛仔裙的模糊人影,快速朝這邊跑來。
鄧路回頭一望,高興道:“快來看,女同學找你來了。”
宋桢走過來,往下一瞥,在暗綠色的草地背景裏快速找到了章絮的身影。
章絮此時正撐着膝蓋休息,她不擅長跑步,八百米勉強才能跑得及格。她若有所感,擡起頭來,正好看見六樓上的兩人。
穿着淺灰色襯衫的是宋桢,他從陽臺上轉身離開,幾分鐘之後,來到了章絮身邊。
他來得這麽快,大概是飛奔而來,微微喘着氣,卻又努力裝作氣定神閑的樣子。
“你的頭發……”章絮一時忘記了原本要說什麽,指着對方帶着水汽的發尾。
“之前把頭發洗了。”宋桢随手一拂,遲疑道:“很奇怪嗎。”
“倒也沒有——”章絮讪讪地,移開了目光。之前總是撞見對方狼狽的樣子,已經見識過許多不那麽體面的真實狀态,但那都不是自主選擇的親近,眼前這樣才算是。
腦子裏轉了幾個念頭,又想起重要的事,章絮頗為嚴肅地問道:“你還在替那個機構幹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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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桢看她一眼,并不回答。
她不由得拿出了一點大人的姿态,語氣也變得嚴厲,“如果真的像你推測的那樣,他們的目的是用違法的方法傳遞信息,最終事情敗露了,你也會承擔相應的責任。如果他們是合法機構,為什麽要藏着掖着,連雇用者都不能知道真正的目的?無論如何,這都是有很大風險的,我覺得,你不應該和他們有更多牽扯。”
宋桢原本臉上還挂着笑,現在那點笑意也退卻了,他說:“你這麽不相信我啊。”
章絮一愣,說道:“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你自己說的,剛剛拿到了他們給的酬勞,我擔心——”
“你擔心,我為了錢,可以放棄底線,什麽事情都可以做,是嗎?”
“我……”章絮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咄咄逼人,但是,這話也并不能完全否認。她的确有過類似的猜測。
宋桢見她不答,又說道:“如果不是我,換了另一個不那麽窮的人,就不會有這種擔心了吧。”
這話聽着刺耳,章絮也有些生氣了,“是,換一個人我當然不會擔心了,不認識的人,和我毫無關系,我擔心他幹什麽?”
兩人站在宿舍樓下的不遠處,意義暧昧的地點,青春靓麗的一男一女,路過的人若有若無地都要看一眼。只是,這兩人之間彌漫的不是旖旎溫柔,而是凝固而怪異的氣氛。
宋桢随意一擡頭,就看見室友依然待在陽臺,一副看熱鬧的姿态。他越發覺得心煩,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又猶豫了。
章絮也有些難以忍受此時的氛圍,她想了想,說道:“總之,我沒有看輕你的意思,只是希望別再去做冒險的事了。”
宋桢也緩了緩語氣,說道:“你該相信我。”
章絮忽而嘆了口氣,說:“好,相信你,話說完了,我先走了。”說完提步就走。
宋桢下意識跟了兩步,問道:“你去哪兒?”
章絮原本想回一句,“關你什麽事。”卻又覺得,以自己的閱歷與心智,不該和他置氣,何必說這種不成熟的話,她又把語氣放平,說道:“我去——”
去哪兒?宿舍一個人也不在,空蕩蕩的一個地方,沒什麽可牽挂的。在學校裏随處走走?可別提了,以前走得夠多了,她已經對這些漫長的階梯、随處可見的綠植徹底喪失了興趣。
章絮久久沒說出個确切的答案,于是宋桢試探性地說:“聽說晚上禮堂有個公益演出——”
章絮一時無言,回過頭去,只見宋桢果然拿出了兩張門票,她問道:“門票哪兒來的?”
“托室友買的。”
“……”
早知如此,倒不如當時順手接了嚴缪宇遞來的門票,還托人去買,費這勁幹嘛。
宋桢看章絮臉色微妙,也心頭忐忑,猶豫着,懸在空中的手臂就慢慢垂了下去。
章絮慢慢看他一眼,忽然把門票從他手裏抽走,“走吧,買都買了。”
于是,如果路人再投來好奇的一眼,便可以滿意地發現,不錯,這正是那種宿舍樓下随處可見的,長輩們喜聞樂見的,似有若無的暧昧氛圍,飄蕩在二人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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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以公益為目的的演出,按照章絮的設想,應該是那種歌頌生活美好、抒發遠大理想的歌舞表演,沒抱任何多餘的期待,以一種平靜、沉穩的姿态排隊檢票進場。
當爆裂的鼓聲驟然響起,章絮猝不及防,被吓得肩膀一縮,迅速捂住了耳朵——出于對聽力的保護。
會場光線昏暗,唯一一道光束,投在空闊無人的舞臺上。
下一刻,兩三個人抱着貝斯跳上舞臺,幕布一掀,一位留着彩色短發、穿着熱褲的女孩攥住了麥克風。
尖叫聲響成一片,暗處的架子鼓又被敲響了,女主唱手臂一揮,唱了起來——竟然是低沉的煙嗓。
章絮原本站在前排,此時被興奮的觀衆推來推去,不由得面露苦笑,喊道:“竟然是個搖滾樂隊啊!”
四周的聲音太吵,音響就擱在舞臺之下,一聲一聲要把人拍得神志不清。
宋桢低下頭來才能勉強聽見她的聲音,他問道:“什麽?”
“我——說——”章絮被擠得一歪,撞在宋桢的肩膀,下半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徒勞地擺擺手。
宋桢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整個人從人群裏拔了出來,又重新擠出一條路,到了舞臺的另一側,一個沒那麽多人的地方。
“你剛剛說什麽?”
章絮緊緊挨在他的身旁,恍惚間只能聽見自己腦子裏血液流動的聲音,一片鼓聲之中,又有隐約的心跳,從溫熱的肌膚裏傳出來。
她擡起頭,隔着極近的距離觀察對方的五官,不免想到,這人哪兒都好,怎麽是個弟弟呢。
宋桢被她打量着,不自在地扭開視線,耳後忽然悄悄紅了一片。
“咳咳——”章絮忽然嗆了一下,把宋桢往外推開,後者一愣,把手慢慢縮了回去。
“我是說,這個樂隊真是——”章絮忽然聽見音樂一停,舞臺側面走下來一個人,正是那位剛剛在舞臺上忘我嘶吼的女主唱。那人随意一瞥,看見這不知從哪兒來的兩個人,竟然跑進休息區來了。
章絮被主唱注視着,臨到嘴邊的話換了一句,她說:“這個樂隊,真是……真是摩登啊。”她絞盡腦汁,想了一句極具年代感的贊譽。
果不其然,主唱的臉色忽然浮現出微笑,她走過來,問道:“你們不好好聽演出,怎麽跑這裏來了。”
章絮一愣,還沒來得及回答,卻見那位彩色頭發的主唱了然地一笑,“哦,兩個人,想待在角落是吧。”
主唱只有短暫的休息時間,喝了幾口水又重回舞臺,留下了意有所指的一句話,和兩個窘迫的人。
半晌,章絮遲疑道:“要不,我們還是回剛才的地方吧。”
要不說外聯部的人都非常有商業頭腦呢,禮堂本來不是個适合商演的地方,但外聯部帶人搬走前排的座椅,把最佳觀衆席圈在舞臺正面,統一售賣的門票都是站票,沒有固定的位置。章絮後知後覺地想到,這模式,不就是音樂節嘛。
不過,這樣也好,沒有固定的座次,可以自行調整位置,免去了和不喜歡的人撞在一起的尴尬。畢竟,今晚的演出,宋薇和嚴缪宇也是在場的。
偏偏就這麽巧,章絮只不過腹诽了兩句,再一轉頭,隔着兩個陌生的肩膀,她忽然就和宋薇打了個照面。
宋薇原本是打算客氣地笑笑,還沒完成一個笑容,就瞥見了她身側的宋桢。那一瞬間,宋薇的臉色極為難看,露出一抹譏嘲,眼皮一翻,拉着嚴缪宇往遠處走了。
章絮臉上一僵,下意識去看宋桢,發現他倒是沒多大反應,明明看見了宋薇,卻把她視為無物,視線極輕極淡地挪開了。
章絮正想說些什麽,卻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騷動,禮堂的正門被打開了,一列穿着警服的人闖了進來,艱難地推開擠成一團的人潮,最終來到了舞臺邊緣。
“停一下停一下!”為首的警察是個圓臉的中年人,看着很和氣,他舉着塑料喇叭喊了起來:
“打斷一下啊,我們要找個人,找到就走啊,同學們不用緊張。”
他說着不要緊張,章絮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兩只手一齊用力,緊緊抓住了宋桢的手。
感覺夢裏的情景就在眼前上演,在一片難耐的靜默之中,當警察說道:“宋桢,宋桢在不在?”章絮腿腳發軟,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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