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恒子簫耽擱了些時辰, 滿城搜集了幾株荨麻。
晚上回村,果然見村裏又在大擺酒席。
他躲在暗處,在首座上看見了被村長夫婦灌酒的芳兒。
芳兒很快喝得兩頰酡紅, 她醉得不省人事後, 由村長夫人抱回了自己家中。
村長夫人将她放在床上, 囑咐家裏的女兒照看她,自己便又回到宴上。
家裏只剩下村長的一對兒女,女兒把襁褓中的弟弟哄睡着後,自己在房裏做繡活兒。
恒子簫在窗外探清楚房內的情況後, 指尖繞了一絲細雷, 電在了村長女兒身上。
她身子一顫,昏厥過去。
恒子簫立刻翻窗入內。
他輕輕地把村長女兒擺成靠桌睡着的模樣,再去床邊,取出幾株荨麻擦拭芳兒。
荨麻上帶着微毒的小刺刺入芳兒的皮內,不消片刻, 上面便冒起一團團的疹子,看着有些駭人。
芳兒醉死過去, 對此渾然不知。
恒子簫道了一聲“得罪”, 做完一切, 迅速離開, 回到了山上。
當天晚上, 山下果然有了動靜。
村長敲響了梁嬸的門,帶她去家裏看了渾身是疹的芳兒。
梁嬸一見到女兒便痛哭起來。
“別哭了!”村長喝道, “這是怎麽回事,她好端端的, 怎麽起了那麽多疹子!”
梁嬸一抹女兒酡紅的臉,“我、我也不知道啊……”
“你是她娘, 你怎麽會不知道!”
“自打你們帶走她,我就再沒見她一面,我怎麽知道你們對她做了什麽!”梁嬸一邊哭一邊喊,“她在家裏都是好好的,怎麽到了你們手上,才兩天的工夫就便成了這樣!”
這話令村長夫婦語塞,氣勢也弱了兩分。
村長夫人連忙安撫道,“梁嬸,是我們對不住你,可明天晚上就要去祭拜槐娘娘了,你看這…芳兒這個樣子,還怎麽當花侍啊。”
“那還不是你們沒有照顧好她!”
“是,是我們沒有照顧好她,”夫人道着歉,撫着梁嬸的脊背,“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只是槐娘娘那邊可等不得,你再好好想想,芳兒從前長過疹子嗎?有什麽辦法能消下去?”
梁嬸抱着女兒哭個不停,忽而似是想到了什麽,她揩揩眼淚,望着兩人道,“對了,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麽了!”村長睜大了眼睛疾聲問道。
“有一年她吃了酒糟,好像也長了兩個疹子。”梁嬸猶疑道,“不過我們家也吃不起酒,之後就再沒有吃過了,加之長得不多,我也就沒有在意,也不記得是什麽時候消下去的了。”
村長夫婦一驚,“竟還有這種事……”
酒是金貴之物,平民私自釀酒乃是浪費糧食的重罪。
梁嬸家裏孤兒寡母的,确沒有多少接觸酒的機會。
屋子裏淨是梁嬸抽泣的聲音,村長擰着眉,并不全信,半晌道,“明天一早,去請個郎中來看看。”
他夫人道,“全城的郎中都被官府征去了,你現在要去哪裏請人。”
“祭拜槐娘娘一事非同小可,就是花再多錢,也得把芳兒的疹子治好。”村長對着梁嬸道,“你先回去吧,我們明天再叫你。”
梁嬸哭着不肯走,被村長夫人好一頓勸,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屋子。
第二天白天,村長果然花了重金請來了一位郎中。
那郎中對着芳兒身上的疹子看了兩眼,便道,“像是荨麻刺出來的瘾疹。”
村長看了眼夫人,夫人當即搖頭,“我雖然也覺得像,可她這兩天都待在屋子裏,哪來的荨麻呢。”
她頓了頓,又問:“會不會是兩天前被荨麻咬了,現在才病發?”
大夫擺手,“不會,若是被荨麻刺了,當時就會起疹。”
“難道真是吃酒之故?”
“吃酒?”
兩人便向郎中說了梁嬸的那番話,郎中捋着胡須,沉吟道,“倒也不是沒有可能,我雖然沒有見過,可醫書上講,有些人有病酒之症,喝酒之後或是頭暈惡心,或是身上起疹。”
村長忙問:“那這病酒得病多久?”
郎中搖頭,“那就不知了,這樣的人太少,尤其是婦孺小孩,本就極少接觸到酒,就算病酒了,也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請大夫。”
“此類患者我生平未見,或許三五日、或許□□日、或是一兩個月,總歸是能消下去的,你們也不必太過擔憂。”
“我們可耽擱不起那麽多時日啊!”村長道,“有立刻消疹的藥嗎?”
郎中無奈道,“依我看來,也不必用藥,若非要治療,那我就按照治瘾疹的方法開個方子。不過……就算我開了藥方,現在也難以抓藥,所有的藥材都緊着水患那裏用。”
村長道,“無妨無妨,您開了便是。”
郎中開了方子,村長當天便花了重金買藥熬藥,并暫停了宴會。
芳兒喝了兩天的藥,卻不想身上的紅疹越長越多,每天早上都會新冒出來一批紅疹。
不過兩天的工夫,那身皮肉別說去給槐娘娘做花侍了,光是看着都覺得心驚肉跳。
他們叫來梁嬸,梁嬸這一回哭鬧不止,大罵村長夫妻苛待她的女兒。
“她從來沒有這樣,一到你們家就長出那麽多疹子,全身上下沒了一塊好肉!”她拉着女兒的手,在村長門口哭罵,“必是你們家裏不幹淨!我要帶她回去!”
她這一通鬧,引得周圍村民都聚了過來。
衆人看着滿臉紅疙瘩的芳兒,也不禁低聲議論起來。
“梁嬸子,你這話是怎麽說的。”村長夫人道,“我兒子還不到一歲,他的皮膚總比芳兒要嫩吧,連他都沒事,我們家又怎麽會不幹淨。”
梁嬸登時回道,“那你說,芳兒為什麽會長這些疹子!”
“這…”村長夫人百口莫辯,“這我怎麽會知道呢……”
“就是你家裏不幹淨!吃的碗、用的被、睡的床,誰知道是什麽東西不幹淨!又或許你家裏的酒氣太重,把她熏到了。”梁嬸扯着芳兒的手就要回去,“不管是什麽,我這次一定要帶她回去,她要是住在你家裏,只怕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你…”
“算了吧夫人,”旁邊有人勸道,“反正都是在村子裏,芳兒既然不能喝酒,那住哪兒不都一樣麽。或許是你家什麽東西沖到了芳兒也未可知啊。”
“是啊,把芳兒的皮膚養好才是要緊事,旁的就別管那麽多了。”
村長和村長夫人無話可辯,也只能讓梁嬸把芳兒帶了回去,并交代她,只要芳兒身上的疹子一好,便立即通知他們。
芳兒懵懵懂懂地跟着梁嬸回到了家裏,坐在熟悉的床上,她仰頭望着母親,“娘,我以後不用在去村長家了嗎?”
梁嬸紅着眼睛,鼻尖發酸,“你想去他們家嗎?”
芳兒當即搖頭。
梁嬸擡手,撫上了她長滿疹子的臉,繼而将女兒摟進懷裏,呢喃啜泣着,“那就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芳兒不知道她去村長家裏是做什麽的,更不知道每天晚上都有人潛入村長家中,用荨麻草塗抹她的身體。
恒子簫這幾天除了尋找荨麻草外,也遇見了過來鎮災的琭海宗弟子。
他試探着向他們詢問起何家村的事。
“你說何家村的那棵槐樹?”
對方道,“很早以前我們就派人去看過了。羅盤毫無反應,加之周圍從來沒有出過禍事,所以也不必管它。”
“羅盤沒有反應?”恒子簫一愣,“會不會不準?”
“怎麽會呢,我們巡查時,至少是兩三人一組去的,一個羅盤不準,難道兩三個也不準?”琭海宗的弟子道。
“再說,要真是邪魔,那必然害人,可何家村從來沒有人報過案,我們每次去那裏,他們也沒有任何異常,反而是那棵槐樹,真的庇佑了那裏三百年不受災,許是神樹也未可知啊。”
“若是何家村和槐樹勾結,主動進行活人祭祀呢。”恒子簫道。
“唉,你怎麽淨往壞處想。”對方有些不耐了,“這麽多年了都沒有什麽事,平白無故地去管那麽多做什麽,倒是眼下的洪水,還有洪水後出來活動的妖魔、瘟疫急着處理呢。別管這些杯水風波了!”
有趙塵瑄勾結洪員外的案例在前,恒子簫本就對宗族信心不大,此番試探,直接讓他心涼了一半。
他開始猶豫是否要把這件事報給琭海宗。
琭海宗若是再派弟子過來,也無非是拿着羅盤繞着樹走一圈,那槐樹能騙過羅盤一次,就能騙過第二次。
他們來了不僅沒有助益,反而會打草驚蛇,把事情鬧得更加複雜。
恒子簫心情凝重,好在荨麻草起了效果,芳兒暫且安全了,他也有時間再好好想想對策。
然而,這僅僅只是他個人的打算。
恒子簫自到何家村以來,所作所為太過紮眼,縱然瞞得了肉.體凡胎的何家村村民,卻瞞不過頭天就被他刺了兩刀的槐樹。
在梁嬸把芳兒接回去的這天晚上,何家村無月無星,夜幕暗得透不出一絲光亮。
正在床上入定的恒子簫倏爾睜眼,只覺外頭陰風陣陣,忽而間狂風大作,砰的一聲,屋內門窗盡數被風撞開!
他立即抽出劍,翻身下床。
只見門外夜深處立着一抹人影,似在凝望着屋內。
“司樾!司樾!”紗羊被門窗碰撞的聲音吵醒,同樣看見了門外那道人影。
她扒着司樾,翅膀微微顫栗,聲音也有些發顫,“那、那是什麽東西!”
紗羊面對邪祟的經驗不比恒子簫這個少年高到哪裏去,怕極了這些鬼魅邪祟。
司樾靠在床上,看着恒子簫持劍定在門口。
恒子簫僵着身子,見門外的人影越來越近,轉眼之間,那東西飄一般地飛到了門前。
他終于是看清了,濃重的夜色下,一高挑的女子站在門外。
她膚色雪白,初夏的天,穿着一身厚實的華裙,領口、袖口和裙擺上是濃密的狼毛滾邊。
一頭烏發半挽半散,頭頂的發髻上垂着兩串潔白的槐花,身後披散的長發直達腳腕,中間編着或金或白的鳥羽。
兩只耳垂也挂着一片美麗的羽毛,和編織在長發間的那些照相呼應。
女人穿得清奇美麗,容貌更是昳麗非凡。
她長得清婉動人,如髻上那兩串槐花一樣姣好純潔,空谷幽蘭般的柔美。
領口那一圈灰黑色的狼毛如一筆濃墨重彩,将她的臉襯托得更加清麗白皙。
五官之中,女子的兩只眼睛尤為好看,其中瞳孔乃是剔透的翠色,即便是在夜裏,也散發着清雅的光暈。
這對眸子美則美矣,卻也表明了來人并非人類的事實。
恒子簫握劍的手更緊,他盯着女人發髻上的槐花,萬沒有想到,他兩度前往墳山時,她不現身,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找上門來。
他沒有動作,女人先開了口。
她擡起一只如玉的纖手,撫上胸口,那雙翠綠色的眼眸一彎,溢出兩分笑意。
“又見面了,小道士。”
恒子簫立刻喝道,“你想幹什麽!”
槐樹一愣,繼而笑道,“看來,你很沒有教養。”
恒子簫一愣,“什麽…”
槐樹踮腳,在恒子簫面前轉了一圈,披散的長發和美麗的裙子皆輕盈地鋪開揚起。
在她的背後,末端的裙擺上有一處明顯的裂口,把灰狼毛的滾邊給刺成兩截。
槐樹轉完一圈,輕飄飄地落地,“你刺破了我的衣服,又壞了我的新皮,居然還如此無禮。”
她笑着問:“你難道就不該向我說一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