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恒子簫回去将自己所觀察到的事告訴了司樾和紗羊。
司樾側躺在床上, 支着頭聽他講完,“那你打算如何。”
“明日白日,我再去村裏找人問問那棵樹的來歷。”恒子簫道, “若是邪物, 就引天雷劈了。”
村裏種滿了槐樹, 那一棵又被建在祖墳之上,受了香火供奉,可見槐樹在此處地位之高。
若直接動手,何家村上下都饒不了他們, 不如假裝是天雷所致。
“可按你所說, 這裏的村民必認定其為神樹。”紗羊道,“就算去問,也問不出正邪,反而會打草驚蛇,讓村民們對你生出疑心。為何不直接用羅盤…”
她話音一頓, 卡了一下,“你有羅盤嗎?”
恒子簫搖頭, 紗羊當即轉身責問司樾, “他都築基了, 連個羅盤都沒有, 像話嗎!”
“築基怎麽了, ”司樾道,“我也沒有啊。”
紗羊都懶得罵司樾了, 扶額,“也怪我, 竟把這一茬兒給忘了。”
她對司樾道,“他歷練的日子還長, 沒有羅盤可不行,你回去一趟,給他買一個吧。”
所謂的羅盤,可看方位風水,也可用來檢測邪氣,是每個修士的必備之物。
“回去?”司樾一聽這話就不樂意,“好不容易走到這裏,回去又要走多少的路?”
她看向恒子簫,“你真的需要嗎?”
她這麽問,恒子簫自然是:“不,不用。”
“司樾!”紗羊叉腰瞪着她。
“好好好,”司樾懶洋洋地從床上爬起來,“不就是羅盤麽,用不着買,我來給你做一個。”
她叫恒子簫去後面的山上砍一小段木頭來,巴掌大小,拿回屋裏後,她用小指指尖沾了墨,在那段木頭上畫了個稍有歪斜的十字,并标上“東南西北”四個方向。
停頓了一下,她又畫上了根歪歪扭扭的指針。
司樾對着那截木頭吹了口氣,把墨水吹幹,交給恒子簫,“好了,拿去用罷。”
“這是什麽東西!”紗羊叫了起來,“上北下南還需要你來畫?況且畫上去的指針又有什麽用!”
“師姐,”恒子簫倏地打斷紗羊的話,他低頭看着手掌中的那截木頭,道,“這指針能動!”
“什麽…”紗羊湊過去一看,畫上去的那根指針竟真的動了起來,随着恒子簫轉身而改變指向。
“盡管如此,這也還是太簡陋了。”紗羊心疼他,“別人的羅盤是十九圈,你這是什麽東西,好歹把天池八卦天幹方位畫畫全吧。”
後半句是對司樾說的,司樾伸出小指來,“我又不是你,我的手指有這麽粗,別說十九圈,就是三圈也畫不下,要畫你來畫。”
“你畫的這些線歪歪扭扭的,我也沒法往上添。”紗羊道,“不然你重做一個,等我畫好了你再施法。”
“師姐,不必了。”恒子簫道,“我記得羅盤的布局,不必再畫出來,這個就夠了。”
羅盤這東西許多書上都有提及,恒子簫很早便默過了羅盤圖。
聽他這麽說,紗羊愈加心疼,愧疚地同他道歉,“對不起啊子簫,我之前都沒想到這事兒……”
恒子簫忙道,“師姐何出此言,我此前待在山上,本就用不到羅盤,與師姐無關。”
紗羊知道恒子簫懂事。
拜師那天,她便和他說過,自己不是人類,許有思慮不周之處,他若有什麽需要的,只管提,或是直接買來就是。
可這麽多年下來,恒子簫從沒提過一樣物件,所得的錢也全部存下來,孝敬了司樾。
如羅盤這樣再基礎不過的必要之物,別的弟子都是師父給予後,對着實物學習的,恒子簫卻只能自己一個人照着書上的圖來記憶,連實物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紗羊實在是覺得對不起他。
若不是白笙世俗心較重,在修仙上沒有大的建樹,否則确實比司樾更合适當師父。
話又說回來了,那司樾在修仙上就有什麽建樹嗎——別說建樹了,她直接是逆着生長!
紗羊忍不住嘆氣,既然要來引導惡魔飛升,幹嘛就不能派個普通的仙神呢。
可再一想,偶然司樾說的話、做的事裏,又确有兩分更甚仙神的意味。
紗羊說不清這感覺,她沒見過幾個仙神,可總覺得司樾的确比百花田裏的那些仙子仙君們要高深莫測。
恒子簫得了司樾親手制作的羅盤,說是羅盤,不如說是司南。
但他揣測,師父在這個時候賜他物什,必不會只是指南指北那麽簡單。
他準備按照紗羊所說,找到機會帶着羅盤再去何冢探探。
公雞報曉後,岑寂了一晚的何家村陸陸續續升起炊煙。
恒子簫因覺村長不待見他們,遂沒有去村裏化緣。
這四周無店無販,他便去到屋子後的山上看了看。
今天又是個陰雨天,雖然雨不大,但許是附近發了大水,山間鳥獸都遷走隐匿起來,恒子簫一無所獲,放過了樹上的幾只山鳥,只撿了些木頭回來。
他回到屋裏,用儲物器裏存的米肉給司樾做了一鍋瘦肉粥。
司樾只管吃,只有紗羊問:“子簫,還有多少糧食?”
恒子簫舀粥的手一頓,回道,“還好。”
紗羊見他自己不吃,只給司樾,幽幽地嘆了口氣,“還好你已經築基,可以辟谷,否則這天災人禍的,糧也不好買。”
這一點恒子簫深有感觸,他們一路南下,越往南走,城鎮上的糧價就越高。
不出所料,前頭果然出了災。
“師父,”恒子簫對着司樾道,“趁着大水還沒來,我現在就去鎮上買點米肉。”
“不可!”紗羊立即阻攔,“你師父只是口欲而已,她本也用不着吃東西。”
“現在這個時候,每一粒米都可以救人性命。子簫,你別忘了我們留在這裏是為了救人的,這頓之後你別再做飯了,把食物留下來,過幾天送給有需要的人去。”
恒子簫遲疑地看向司樾。
他願意救人,可師父才是第一位。
司樾正吹着碗裏的肉粥,對上他的目光,笑道,“除了肉,我生平還有一項嗜好,你是知道的。”
恒子簫當然知道。
能讓師父展顏的,非財帛莫屬。
司樾道,“來時城門口的告示上在招勞役,你也不必買菜了,就賺點錢回來給我罷。”
恒子簫應下,“是。”
“也好,”紗羊也贊同,“築堤防水是件好事,只是辛苦,你就去體驗一下。”
恒子簫應了,把鍋蓋蓋上,戴上鬥笠,往山下走去。
昨晚他探查了附近地形,何家村建在山北,山東、山西兩側開墾出了梯田,兩側梯田稍高于村莊,與村子形成凹字布局。
何家村的梯田裏種了不少水稻,恒子簫一路走來,見到了上山農忙的農夫農婦。
有道是農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此時四月初,離忙時尚有兩旬左右,衆人也還算是悠閑。
恒子簫和那些村民擦肩而過時,對方只是掃他一眼,沒有任何言語。
他也不甚在意,自顧自地往西去。
然而走着走着,恒子簫倏地停下腳步,覺出了不對勁。
他找了一隐蔽之處,爬上高樹,眺望兩側梯田。
見田中彎着幾個農民,或是拔草,或是施肥,遠遠望去,正是一副悠然平常的農家景色。
這再平常不過的景色卻讓恒子簫皺起了眉。
他跳下樹來,回到路上。
前方又有扛着鋤頭的村民路過,他立即上前兩步,主動喚道,“老鄉!”
對方駐足,警惕地打量了一番恒子簫,“你是誰?”
“我是路過借宿的。”
恒子簫有些後悔昨晚冒然告訴村長自己是修士,此時想改口也為時已晚,恐怕瞞不了多久,“我從城裏來,看見了張貼的告示。”
“告示?”
“對,”恒子簫點頭,“彭城發了水,眼看就要沖過來了,縣衙要大家做好準備。”
“這我已經知道了。”對方說完就要走。
“欸,”恒子簫又叫住他,“老鄉,洪水要來了,你怎麽帶着鋤頭,卻不帶刀呢。”
“我帶刀做什麽?”
“自然是收稻了。”恒子簫道,“水一來,田裏豈不遭殃,不如趁現在趕緊收下,多少是一點兒。”
那人卻是不屑一笑,“我們村的事,你這個外地人不懂。倒是你,這個節骨眼上來了我們村,算你走運。”
“這話是怎麽說的?”恒子簫問。
“我也沒法和你解釋,反正我在這兒種了三十年的地了,也經歷過幾次大水,該不該收稻,我比你懂。”
說完,他便離去了。
恒子簫望着他的背影,愈加确信這何家村非同尋常。
他不免望向西方,莫非那槐真是一棵神槐,庇佑了這方百姓?
不管如何,他還是要找機會再去看看。
恒子簫出了村,回到城裏,去河道聘了工,與其他工人一起将沙土裝進袋裏,壘在河邊。
天上下着瓢潑大雨,他原還戴着鬥笠,幹起活兒來發現行動不便,遂把鬥笠摘了,在暴雨下繼續幹活兒。
不止恒子簫如此,其他工人皆是如此,沒有人穿戴雨具。
幹了一個上午的活兒,中午河道給每人發了一碗粥、兩個饅頭,讓他們在棚子下休息一個時辰。
年長的工頭把食物遞給恒子簫,打量了他一眼,“小兄弟看着眼生,打哪兒來?”
恒子簫接過碗,“路過這裏,在何家村借居。”
“何家村?”這三個字一出,四周吃飯的壯丁都望了過來,工頭也奇怪,“我聽說那裏不歡迎生人,你是怎麽住進去的?”
“有這回事?”恒子簫不好解釋,裝作不知,“我交了點錢,他們就讓我住了。”
“這倒是稀奇事。”
恒子簫立刻順着話往上問:“為何這麽說?”
工頭欲言又止,可耐不住旁邊有多嘴的,馬上就回了恒子簫,“你不知道,那何家村怪得很,裏面的人獨來獨往,很不喜歡與別人接觸。”
“這還不是最怪的,”另有人喝着粥道,“最怪的是他們從來沒有遭過一次天災。”
“從來沒有?”
“據說是有一棵神槐庇佑他們。”
恒子簫了然,這說的便是何家冢上的那棵了。
工頭坐在了恒子簫旁邊,沒有說話,只沉默地聽着旁人七嘴八舌。
“我聽說這何家村的來歷很不一般。”
“當年有幾名獵戶,因獵法高超,被同鄉人排擠,輾轉來到了城西郊外。他們在那裏安居,常常打到奇珍異獸,很快富裕起來,建立了一個小村,便是最開始的何家村。”
“獵戶們的首領,也就是第一任村長的兒子,生得力大無比,三歲便能挽弓。他十九歲那年去到西邊的山上打獵,卻在山頂遇見了一名女子。”
恒子簫靜靜地聽着,就見那人神神秘秘道,“那女子長得十分美麗,村長的兒子與她一見鐘情,結為了夫妻。婚後對那女子是百依百順,疼愛有加,所得打得的獸皮鳥羽再也不賣了,全都作成衣服送給妻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村長的兒子成了村長,日漸衰老,可那女子卻容貌依舊。”
“到他死時,女子才告訴他,原來她是一棵槐樹幻化的人。丈夫死後,她傷心欲絕,離開村子回到了山上,并把丈夫葬在了自己腳下。”
“打這以後,何家村所有人都葬在了那棵槐樹所處的山上,那槐樹也盡心盡力地庇護丈夫的後人,使何家村三百年不受天災。”
恒子簫若有所思地颔首,“原來還有這麽一樁美談。”
“這事不知真假,但何家村的确三百年不曾受災了。”工人道,“許多人都想去祭拜那棵槐樹,可何家村的人不肯,聽說要拜樹必須交錢,一次就得五兩銀子。他們靠這個可是賺得盆滿缽滿呢。”
“說到這事,眼下不就有水災了麽。”旁人問恒子簫,“那何家村又來了不少拜樹的人吧,他們又要發財了。”
“這我倒不清楚。我昨晚才到的那兒。”
恒子簫吃完了飯,又和工友們打聽了一番四周的新聞,下午又是淋着暴雨埋頭抗沙袋。
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回去的路上也懶得再穿雨具,就這麽頂着大雨走回了何家村。
出城數裏,恒子簫遠遠地望見了何家村村口那棵槐樹。
他捏了捏發酸的肩,長舒一口氣,這一天下來又急又忙,也不輕松。
他尚且如此,那些凡人只怕是更累。
好在此時雨停了,看樣子今晚應當不會起汛……
恒子簫腳步一頓,驀地擡頭望天。
雨停了?
他出城門時還是傾盆大雨,這雨是何時停的?
他又想起早上,早上出村時還是細雨綿綿,出村後不到兩刻鐘雨便突然大了起來。
那時他還沒有細想,如今想來,昨天到達何家村時也是無雨。
這四周仿佛是被人下了一層結界,把大雨隔絕在外,就如師父的停雲峰一般。
難道真是那棵槐樹顯靈?
若真是棵庇護一方黎民的神樹,那他昨晚實在不敬,該去賠罪。
恒子簫腳步一轉,不急着回去見師父,打算現在就去那棵槐樹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