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看見這三個字的瞬間, 恒子簫莫名有些不适。
紗羊左右看了看,貼緊了司樾,亦是小聲道, “是因為天黑了嗎, 我總覺得不太舒服。”
“前後就這麽一個村, ”司樾邁步往裏走,“沒得選。”
“好吧,”紗羊縮進了司樾的衣服裏,“反正跟你在一塊兒, 也沒什麽好怕的了。”她說完又道, “你可不要丢下我。”
司樾揣着她進村了,恒子簫跟在她身後,路過村口的那棵老槐。
四月初,那槐樹上零零碎碎地長了葉子,參天的高樹四散開來, 像是幾片烏雲壓在頭頂。
晚風一過,兩側柳樹枝條搖曳, 在暗處來回擺動。
“師父, ”恒子簫上前一步, 低聲在司樾耳邊道, “這裏的氣場不太對。”
不止是樹的原因, 這會兒正是各家吃晚飯、出來閑聊消遣的時候,可村子裏安安靜靜的, 看不見半個人影。
“問問看。”司樾對着就近的一戶人家揚了揚下巴,“看他們願不願意租房子給我們。”
恒子簫應了, 上前叩門。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打開一條縫, 縫裏露出半張男人的臉來。
“這位壯士,”恒子簫對他作了揖,“我們是路過的修士,想找村長租一間房。”
男人上下掃了他一眼,沉沉開口,道,“往東走,第九棵柳樹前就是村長家。”
說罷他立即關上了門。
恒子簫回頭看向司樾,司樾道,“走罷。”
兩人往東去,找到了第九棵柳樹前的房子。
樣式上來看,确實比其他房子要結實幹淨一些。
恒子簫上前叩門,這一次門開得不慢。
何家村的村長不是恒子簫印象裏的老伯,而是一位肩寬體碩的壯年男人。
“什麽人?”村長強壯的身體直接堵住了門口,不讓人窺視到屋內半分。
“您就是此處的村長?”恒子簫問。
“我是。”男人又問了一遍,“你們是什麽人?”
“勞駕,我們是路過的修士,想在這裏租一間房子,暫住一段時日。”
“修士?”男人打量了他一番,“你是琭海宗的弟子?”
鹿城乃琭海宗的契地,故有此一問。
恒子簫搖頭,“不,我們只是雲游到此。”
“這裏不接待修士,”男人面色冷然,“請另尋他處。”
“且慢!”恒子簫手腕一翻,取出十兩銀子來。
男人掃了眼他手裏的銀子,收入懷中,從門裏走出,“跟我來。”
他帶着恒子簫和司樾一路往深處走去,何家村依山而建,村口低而村內高。
一連走了兩刻鐘,已是上了山。
在村子的最深處,有一塊荒廢了許久的白地,雜草叢生,背後就是山林。
白地與山林交界處,有一老舊的平屋。
村長把他們帶到那裏,說:“只有這一間空房,你們要住?”
恒子簫看向司樾,司樾沒有搖頭,他便道,“住。”
“你們要住幾天?”
這話讓恒子簫微微蹙眉。
十兩銀子租這樣的破房,別說是幾天、幾個月、幾年,就是直接買下也綽綽有餘。
他又看向司樾,司樾笑眯眯地望着他,沒有任何表示。
恒子簫想了想,反問對方:“能住多久?”
村長毫不客氣道,“最多半個月。”
“這太不合理。”恒子簫道。
“我們這兒的規矩就是這樣,”村長道,“我可以把錢還給你。”
“一個月。”恒子簫說。
“不行,最多半個月。”
他如此強硬,恒子簫只得應下,“好,半個月。”
他虧了大本,可村長還沒完,又加了條件,“天黑後不許到村子來,否則立刻趕你們走。”
若是剛下山的恒子簫,必要和他理論,可經歷了菜人案,一路上又有司樾的點撥,他愈發心細,以為這何家村必有蹊跷。
“好。”他面上應下,“但你們也不能随意出入我們的房間。”
村長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側過身道,“放心,這裏沒人對修士感興趣。”
他只說了這些便轉身走了,既不給飯菜,也不借被褥,單把他們丢在這荒郊野外。
“這村長好生無禮。”紗羊從司樾衣服裏飛出來,“而起看起來很讨厭修士。”
“诶——”司樾對着眼前的房子長籲一聲,“十兩白銀就換了半個月的破房子,真是血劃算。”
恒子簫低下頭來,愧疚道,“弟子無能。”
“無妨,反正不是我的錢。”
恒子簫在洪府賺的錢全都搭了進去,好在他檢舉有功,官府賞了他們二十兩銀子,三七分成,司樾給了他六兩,否則他還得倒虧不少。
他推門進屋,迎面一股揚塵。
恒子簫猝不及防吸入,咳嗽了兩聲,側過身來對司樾道,“師父稍等,待弟子打掃之後您再入內。”
“好好好,”司樾一笑,坐在了門口的木樁上,“你還算殷勤。”
恒子簫揮開揚塵,踏入屋內。
和這間屋子一比較,洪府給他們準備的住處也還算得上幹淨整潔了。
屋裏空空如也,只有側倒在地的一張四角桌,除此之外再無它物,唯有鋪滿了全屋的厚灰。
月光灑入,這積滿灰塵的空房透出兩分蕭瑟和一分陰氣。
恒子簫擡手,指尖閃過藍芒,他連施三次清潔咒,才将灰塵除去。
待扶起倒地的桌子後,他再請司樾入內。
紗羊進來就是一聲長嘆,“都說人往高處走,我們倒好,越走越落魄了。”
她說完這句話,馬上撸起袖子開始布置房間。
司樾就坐在那張桌子上,翹着二郎腿,看着兩人忙忙碌碌。
收拾之後已是夜半,恒子簫湊到司樾身邊,尋求她的意見,“師父,我想出去探查一番。”
“這麽晚了,還是白天去吧。”紗羊道,“那村長不是不讓我們晚上出門麽。”
“正因如此,才要去看看。”恒子簫雖是這麽想的,可還是望着司樾,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好啊,”司樾笑看着他,“你倒是活絡了不少。想去去吧。”
得了司樾的應允,恒子簫一點頭,起身出了門。
上回在洪府,他太過愚鈍。
亂葬崗離他如此之近,他卻一連數十天都沒過去看一眼,到後來還得是師父親自領着他去。
他起初還想,難道師父真要他給凡人當上一年半載的犬師?沒曾想原來在洪府耽擱那麽久全是他自身之故。
也不知每天他外出遛狗、路過亂葬崗時,師父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下,都是怎麽看待他的——一想到這裏,恒子簫就雙耳發燙,羞恥得想要以頭搶地。
他如此蠢笨,也難怪師父要特意買個花籃點他。
這樣的錯誤他再不會犯了,以後凡到一處地界,他必将方圓幾裏先探查幾遍。
恒子簫一身黑衣,又斂了氣息,在這未點燈的夜裏行走,普通人還真看不出他來。
出了門,恒子簫看了眼屋後的山林,又扭頭先往下方的村莊探去。
此時雖不到夏季,可南方的天氣已有些悶熱,再加上數日來的大雨,屋內應當潮濕憋悶,需要開窗透氣。
這一路走來,恒子簫路過的大多村子都是夜不閉戶,唯獨這何家村家家戶戶緊閉門窗。
他繞着村子走了一圈,發現村子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
可除了每戶人家屋後都栽了一兩棵柳樹外,也再沒別的異常了。
恒子簫想,凡事不可能都如洛城亂葬崗那樣有現成的證據日日擺着,或許是今日時機不對,又或許村長只是單純排斥外地人。
他走村子的最西側,再往西過去,遠處有一片槐樹林。
非恒子簫機敏,而是半夜時分的槐樹林實在是惹人注目。
相隔數裏,又是在深夜,遠處的那些槐樹枝杈糾纏,竟織出一片比夜還沉的黑暗。
有人将槐樹稱為鬼樹,其形狀在暗處确有幾分悚然。
他既然來了,不妨前去一看。
恒子簫朝着那片槐樹林走去,甫一靠近,一股寒氣撲面而來。
何家村依山,本就較城裏陰冷,這片槐樹林更是陰寒。
雖然陰寒,但這裏的槐樹長得卻比村口那株要好,樹上已長滿了綠葉和花苞。
有關槐樹的傳聞實在太多,或是神樹、或是鬼樹,或是福樹、或是禍樹,記載不一。
只是他們因為水災來此,見到如此衆多的槐樹,叫恒子簫不免想起曾讀過的一本地方縣志,上記:神槐在泜河東岸。明河堤數潰,民受其害。有神示夢于邑人曰:我城隍神也。憫若等久罹陽侯之難,今已植砥障矣。厥明視之,岸畔果有槐生焉。自是終無河決之患。
何家村村口村旁都種植了槐樹,不知是否也有過此類傳說,因而将槐樹視為了神樹。
恒子簫摸索着往裏走去,在有關槐樹乃鬼樹的論調裏,有一證據,說是槐樹生長過快。
他不知這些樹長得快不快,但實在是高大磅礴,越是往裏走,裏面的槐樹就越是高大。
他終于走到了盡頭,此處離何家村已有十裏地,不遠處是一座小丘陵。
山下豎一石碑,恒子簫過去一看,亦是用黑紅色的漆刻的字,寫的是“何村冢”。
他往山上走去,這座山上是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的墳包,看數量,何家村俨然是個有百年以上歷史的村莊。
在墳山山頂,有一株參天巨槐,比恒子簫這一路走來看見的所有槐樹都要高大、都要茂密,五人尚不能合抱樹幹,幹上樹鱗斑斑,有人将其稱為龍鱗,但恒子簫生不出觀龍的敬畏,反倒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和一路過來的其他槐樹不同,這棵槐樹上已結滿了槐花,一串一串雪白的穗子垂下,煞是壯觀。
除了開花之外,這棵樹實在大得可怕,樹上枝條肆意伸展,如一把傘般遮蓋住了整個山頭,将全山上下的墳墓盡數納入蔭下。
風一過,滿樹白花搖搖擺擺,和底下的墳冢遙相呼應,像極了一條條白色的挽聯。
樹底有一四方鼎,鼎裏插滿了殘香,兩旁還供了瓜果。
看來何家村的村民時常到樹下祭祀。
這樹給恒子簫的感覺不好,可除了這虛無缥缈的感覺外,也再沒旁的證據。
他轉身欲走,走了兩步,倏地折回身來,取出司樾給他的金鱗匕,往樹幹上猛地一刺。
刺入之後,倒沒有恒子簫預想中那樣流出鮮血來,可刺入的瞬間,那觸感讓他吓了一跳。
不像是刺入木頭,卻像是刺入了皮肉!
恒子簫拔出金鱗匕,擡手撫摸樹幹。
這棵老槐的樹皮脫落了不少,未脫落處也幹裂成塊,呈現出所謂的龍鱗。
恒子簫細細摸去,手感又和普通的樹皮沒有區別。
他看向手裏的金鱗匕,遲疑地又在樹幹上輕輕劃了一刀——
果不是他的錯覺!
他用金鱗匕殺雞宰魚無數,十分熟悉刀尖剝肉的觸感。
這刀刃之下就是柔韌的皮肉,絕非樹木!
恒子簫從儲物器中取出一張自己在洪府畫的分陰符。
符紙貼于樹上,不見反應。
按理來說,這便是沒有邪氣。
恒子簫目光微移,他握着金鱗匕,看了眼槐樹後,立即返身尋找司樾。
他伸手無感,所畫的符箓也沒有回應,但師父所賜的金鱗匕卻有所感知,那便只有一個可能——這槐樹的道行比他要深。
此地不能久留,他要立刻回到師父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