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如司樾所說, 修真界一時半會兒是不好回去了。
她領着恒子簫在凡界走走逛逛,一樣是藍天白雲,一樣有廣袤大地。
司樾出行, 向來不禦劍, 只靠一雙布鞋行走。
她一路向南, 穿過了幾個城鎮,每日就是閑逛。
恒子簫問她:“師父,我們要去哪裏?”
“你想去哪兒?”司樾翻着小攤上的竹簍,一邊回道。
恒子簫搖頭, “弟子不知。”
他是頭一回下山, 哪裏知道要去哪裏。
司樾放下手裏的竹簍,又是只看不買,“不知道,那就多走走,走着走着就知道了。”
她餘光瞄見對面有一糖畫的攤位, 眉開眼笑,“走走走, 看看去。”
攤子後坐着一老伯, 司樾帶着恒子簫和紗羊過去, 對方招呼道, “兩文錢, 轉到什麽是什麽。”
那攤上畫着一個轉盤,是十二生肖的圖案。
司樾轉頭看向恒子簫, “你要什麽?”
紗羊建議他道,“這時候要龍最劃算。”
恒子簫點頭, “那就龍吧。”雖然他不屬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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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道了不是,”司樾一笑, 回頭對着老板道,“我要個花籃。”
“花籃?”紗羊低頭,看了一圈轉盤,“這上面沒有花籃呀。”
老板臉上卻綻開一絲笑意,“花籃五文。”
“太貴了,四文。”
“五文,不議價。”
“行吧。”司樾掏出五個銅板,對恒子簫道,“念你是頭一回,我豪氣一次,這一次得了,可要好好記上一輩子,往後再不會有這麽貴的了啊。”
恒子簫本也沒想要,但既然是師父給的,他一定會好好記上一輩子。
說話間,老人已經開始作畫。
他用糖抹出一個圓片,圓外再加一環,圓與環之間用曲折的糖條連接,環外勾了細細密密的花邊。
紗羊歪着頭,到這裏什麽也看不出來。
老人又另做了兩個拱,拱與拱之間也用一條條曲折的糖線相連。
“這我看出來了,是提手。”紗羊道,“那籃呢?”
她話音落下,老人回到最開始做的圓片上。
他舀一勺糖,在最中央的圓片周圍勾了一圈,随即一手抵着圓片,一手拉着外圍的環,緩緩慢慢往上擡。
圓片留底,外環上升,兩者一低一高,拉開距離,中間剛勾上的那圈軟糖由此被拉伸,變成了薄薄的一層,連接上下,正是個籃子的模樣。
紗羊驚呼一聲,她還沒反應過來,那糖就“立”了起來。
這還未完,老人随手揮灑,于板上勾出四只鸾鳥,形态不一,羽翼華麗。
又取幾顆花生,每顆自中間分成兩半,成花瓣狀。
五瓣花生一組,攢簇成團,用糖粘結,生出蓮花。
花和鳥都置于籃中,在籃柄上黏上一根線,線後系着一竹簽。
四周已有人來圍觀。
老人提着那竹簽,遞到恒子簫手中,笑道,“拿好。”
恒子簫接來,日光之下,這一糖籃晶瑩剔透,如琉璃一般,籃中生花,引得四面來鸾,引頸撲花。
恒子簫已是過了喜歡糖畫的年紀,可看見這個籃子,眼裏還是不由得透出了兩分孩子似的喜歡。
如此作品,堪稱寶物,他不由得問一來歷,“老伯,這是什麽籃?”
“這是何仙姑的籃子。”老人彎眸,“吃下去,保佑你平平安安,福壽雙全。”
紗羊繞着花籃飛了一圈,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四鸾和花生,也不免贊嘆道,“凡人真是了不得,五文錢就能做出這樣的東西來,縱沒了法力,可神子到底是神子呀。”
恒子簫對着老人道了謝。
帶他們離開攤位時,那攤子已被圍得水洩不通,排着隊也要老人給做花籃。
紗羊對那花籃愛不釋手,很是中意,她也和那籃子上的四鸾一樣,飛在了花籃旁。
“沒想到糖畫還能做這樣的東西,我還以為只能是十二生肖外加個鳳凰、烏龜什麽的。”
她仰頭看向司樾,“那攤上只有十二生肖,你怎麽知道還能做花籃?”
司樾哼笑一聲。
不用她說,紗羊也知道,司樾畢竟游覽過二十多個小世界,比她有經歷得多。
司樾指着那花籃,對恒子簫道,“下回記着了——真家夥,都不在明面上。”
她不說“好東西”,而說“真家夥”。
恒子簫不免又想起了菜人一事。
洪家和許多酒樓的菜單上乍一看并無端倪,可菜單之外,卻還有人肉菜肴,那是只有門內客才知道的單子。
他明白了過來,師父是在用這個花籃點他,讓他謹記這次的教訓,不要離開洛城就把那裏的事抛之腦後。
恒子簫颔首,“師父,弟子以後一定細心留神,凡事多看多思。”
司樾哈哈一笑,“走吧,快出城,晚了又要付客棧錢了。”
城裏夜間是不能在街上待着的,司樾又舍不得住店,便總是在天黑前出城,到郊外野地露宿。
紗羊曾問她,為什麽不在破廟裏睡,好歹有個屋頂呀。
司樾應下了,當晚找了個破廟睡進去。
幾人剛剛合眼,那破廟裏便沖進來一夥兒強盜。
那一晚後,恒子簫才知道,原來晚上的破廟是住不得的,那裏是流寇賊人最愛的營地。
他們一路南行,越往南走,空氣越發潮濕,隔三差五就要下雨。
走了半個多月,這天一大早上就落了大雨。
司樾不管下不下雨,她只管住店要錢,馬不停蹄往前走,要在天黑前穿過這個鎮子去到郊外。
街上只有司樾和恒子簫二人不穿蓑衣不打傘,引得行人注目。
紗羊躲在司樾懷裏,望向她身後的恒子簫,不由得對司樾說:“你是功力深厚,子簫可不行啊,給他買個雨具吧。”
“是嗎?”司樾轉頭,恒子簫的功力只夠使三四個時辰的避水訣,從早上走到下午,他已經耗盡了法力,眼下已有不少雨水透過屏障,打濕了他的發、衣。
見司樾回首,他立即搖頭,“弟子無事。”
說這話時,為了掩蓋法力枯竭的疲憊,他咬着下唇,不敢喘息。
“罷了,瞧你那可憐樣兒。”司樾找了家雨具店,去到店裏給他拿了件蓑衣。
看這毛毛糙糙的衣服,再看身長腰細、膚白眸黑的恒子簫,紗羊倒吸一口涼氣,“你就不能買把傘嗎,好好的佩劍少年郎,穿這個像什麽樣。”
“打傘他還能耍劍麽。”
“那、那你有沒有什麽避水珠、什麽隔水的法衣之類的?”紗羊盯着司樾,眼神分明是肯定她有。
“沒有。”司樾道。
“你肯定有!”
“我沒有!”
“師姐,我就要這個吧。”恒子簫拿起那件蓑衣,去找掌櫃結賬,“師父說的沒錯,路上行走,打傘豈不累贅。”
他自己付了錢,把衣服穿上。
看着頭戴鬥笠、一身蓑衣的恒子簫,紗羊又心疼又氣急。
這成何體統,她一手養大的小蘭花,竟做了個狗熊模樣的打扮!
司樾不用付錢,倒是很滿意。
他們走出店外,恒子簫展了展胳膊,這是他頭一回穿蓑衣,雖有些笨重,但看着雨水直愣愣打在身上的場景,還有些新奇。
尤其是頭頂的那個鬥笠。
雨水落在上面,發出滴滴啪啪的悶響,讓恒子簫想起了師父頭一回帶他下山吃的那家打鹵面。
那天也是個雨天,四野無人,雨水打在茅草棚上,他們伴着那淅瀝的雨聲,坐在棚下吃面。
恒子簫不讨厭雨,尤其喜歡這雨落的聲音。
他穿了身蓑衣,繼續跟在司樾身後走。
路上的行人不再看他,那奇異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司樾身上,司樾渾然不覺,在春夏交替的雷雨裏一身輕松、闊步向前。
恒子簫走在她身後。
他分明比她高了,可雙眼還是習慣性地追逐司樾的腳步。
他想起了小時候也是這麽跟着師父,想起了那時師父對他十分抵觸,堅決不肯收他為徒。
恒子簫想不起來,師父是什麽時候把他當做徒弟的。
許是為化解他和寧楟楓的矛盾,派他二人深夜偷棗;
許是看出他內心惶惶、悶悶不樂,于是焚香丢球,逗他一笑;
許是那晚為他施法,給了他一條破解背上符咒的道……
恒子簫苦讀十年,他再也不是見到法術就頂禮膜拜的小乞兒,他見到了元嬰級別的大能,看着趙塵瑄驅鬼,手中劍光爍爍,身前陣法、符箓、法器一應俱全,可他生不出半分敬佩和羨慕。
他不知司樾的道行,可只看一眼司樾的腳步,便自發地跟她走。
他亦步亦趨,跟了司樾十年有一,卻總覺得永遠也走不到她的身側,永遠只能在她身後瞻仰。
他又想起那天回來,他問司樾——師父,您吃過人麽。
司樾回他的是一份自嘲似的笑,恒子簫鮮少能從司樾臉上看見那樣的表情。
他翻書不少,沒有找到一個和司樾有關的記載。
司樾,到底是誰;
她為何會到裴玉門;
又為何會和他結緣……
恒子簫有太多疑問,可最終,他只是一言不發地跟着司樾走。
兩人走了近一個月,越往南去,那蓑衣穿戴的次數就越多,到最後,恨不得長在恒子簫身上。
“這天氣越來越奇怪了,”紗羊擡頭,望着沉沉的天空,又看了看路上越來越多的乞丐,“前面該不會是發大水了吧。”
按說煙雨江南,雨當如煙,可這段時間天天是傾盆大雨,夾雜着冰雹,就沒太陽露面的時候。
紗羊剛說完,就有一路帶刀捕快跑了過去,去往城門貼了告示。
“走,看看去。”司樾吐掉嘴裏的甜草,帶着兩人過去一看。
城下圍了百姓,有識字地主動念給大家聽。
“彭城洪水,水勢兇猛,茲此通報,各家各戶做好準備。河道招工……”
聽完之後,城下議論紛紛,百姓臉上都露出了惶恐和難色。
幾人退了出來,紗羊問司樾:“這裏是鹿城,彭城就是鹿城南邊的那個城吧。大水之後還有瘟疫,我們還要繼續前進嗎?”
司樾道“當然繼續,這小子長這麽大都還沒見過洪水是什麽樣兒,難得遇上了,豈能不去開開眼界。”
“那也好。”紗羊沒有反對,側身對恒子簫道,“身為修士,不僅要降妖除魔,也要扶弱救貧。大水之後百姓必不好過,咱們過去看看,有什麽是我們能幫忙做的。只是你道行還淺,得小心瘟病。”
恒子簫颔首,“我會的,師姐。”
司樾道,“向來都是山不就我我就山,這下可好,洪水主動過來,倒省了咱們的力氣,我們就留在這鹿城等着罷。”
紗羊驚奇道,“你要在這裏住下?”
“笑話,在城裏住得多少錢吶,”司樾道,“找個村子住就行。”
“我就知道。”紗羊撇撇嘴,“好罷,那快走吧。”
幾人穿街走巷,出了城,又走了好一段路。
四周越來越冷清,終于在天黑時分,有一處村莊出現在了眼前。
這村子背靠青山,兩側多柳,村口有槐,方圓不見其他人煙。
從這兒去到城裏,少說也要走上一天,稱得上是與世隔絕。
恒子簫來到村前,見村口立了一塊石碑,上刻黑紅的三個字——
何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