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天蒙蒙亮, 縣衙門口已有了人影。
半晌,一頂青色轎子落在了縣衙門口。
捕快掀了轎簾,縣令從轎中走出, 還未站直身子, 在門口等待了一個時辰的男人便快步走了過來。
“老爺、縣老爺!”他跑到轎前, 縣令一見他便啧了一聲,“怎麽又是你。”
“老爺,”胡老爺彎着腰求道,“我女兒的案子可有眉目了?”
縣令越過他便走, 胡老爺連忙攔他, 從袖子裏顫巍巍地取出一包銀子來,“老爺,行行好,我就這麽一個孩子啊。”
縣令瞅了他一眼,把銀子接過, 臉色稍霁,語氣卻依舊不軟。
“這洛城每天來來往往多少人?失蹤的也不只你女兒一個, 你急別人就不急了?”他睨着胡老爺, “這才幾天吶, 你再耐心等等罷。”
說罷, 便邁步進了縣衙。
“老爺!等不得啊老爺!”胡老爺追過去, 被門口的捕快攔下,呵斥道, “衙門重地,不得擅闖!”
胡老爺急得在門外哭。
他沮喪焦心地轉過身來, 踉跄地走下臺階,幾日的工夫, 瘦得神形憔悴。
“這可怎麽辦、這可怎麽辦吶……”
正灰心喪氣、欲哭無淚之時,胡老爺面前跑過一群快馬。
就見一匹匹高頭大馬上坐着帶刀的官兵,前頭的是一身朝服、戴着烏紗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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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老爺一愣,快步走下臺階踮腳望去。
他沒看見朝服上的花紋,只見一片紫影,乃是五品以上官員的朝服。
這一早晨,洛城西的街道上響起了一片淩厲的馬蹄。
這不尋常的聲音驚動了四周百姓,衆人推開窗戶探出頭來,就見那官馬朝着西邊跑去,大隊人馬去了洪府,小隊去了洪員外養病的別苑。
“你們、你們這是幹什麽!”管家一開門就見數十官兵湧了進來,他急忙阻攔,卻見馬上下來一位身着紫袍的官員,手捧聖旨,對他喝道,“讓開,奉旨查抄!關閉四門,任何人不得離開!”
官兵入府,如狼入羊群,将洪府上下都驚動了起來。
來人持着聖旨走入洪府之內,将洪府上下一幹人等全部控制住,不過多時,在別苑養病的洪老爺與其夫人也被押了過來。
他被丢在階下,嘴唇烏紫。
一擡頭,在望見四周無數的帶刀官兵和上方的紫衣後,肥胖的身軀一抖,噗通跪下。
不等聖旨宣讀,洪員外便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洪府一案鐵證如山,結得極快。
刑部侍郎和大理寺下來一看,被恒子簫帶去見了胡清瞳。
除此之外,兩人亦在城西亂葬崗發現了一處地牢,裏面關着六.七個和胡清瞳一樣被洪府抓來的平民。
有了這諸多的證人,二人又去了洪家的酒樓,和小二對上暗號後,确有人肉菜肴。
兩人将見聞上報皇帝,皇帝立即命其查抄洪府,革了洛城知州和兩名知縣,将其與洪員一并逮捕,入大理寺審理。
洪府被封的當天下午,司樾和恒子簫便帶着胡清瞳出來,找到了胡老爺和胡夫人。
“爹!”胡清瞳被關了将近十日,如今終于得見天日。
她哭着撲進爹娘懷裏,“娘!我好怕……他們要刮我的肉、剝我的皮…我還以為我再也回不來了。”
二老抱着女兒已是痛哭流涕,“清瞳,我苦命的孩子,這下終于是回來了……”
胡老爺半是哭半是笑地連連颔首,“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聽說,那洪府已被查抄,洪員外也被逮捕了,你安心,不會有人再害你了。”
三人哭作一團,好一會兒,胡老爺才想起去和送女兒回來的人道謝。
一擡眸,門口早已無人。
他們追出門外,四處尋找,都不見蹤影。
洪府被抄了,那遛狗的任務自然也就做不下去了。
恒子簫和紗羊收拾行李,随着司樾出城,離開了洛城。
路上,恒子簫問司樾,“師父,洪家一案,朝廷雷厲風行,看來皇帝果真不想把事情鬧大。”
“想來也真是心寒,”紗羊亦有些失落,“他明知道這裏的百姓被人買賣、殺害,卻不往下深究,雖然處理了一個洪員外,暗處還不知道有多少個洪員外呢。”
司樾道,“君王之道在于制衡,不在于肅清。肅清,那是官員的活兒,他何必和自己的部下搶事兒幹。”
紗羊冷哼一聲,意味深長地睨着她,“你很懂嘛。”
礙于恒子簫在場,她沒有繼續挖苦司樾,轉而道,“不過洪府這事兒處理得也足夠敲山震虎了。知州、知縣被抓,雖然知府還在,但想來也不敢再這麽放肆下去,即便不能肅清,總歸能收斂許多。”
紗羊說着,又是嘆息一聲,“菜人買賣也不知持續了多少年,這偌大的洛城竟無一人舉報——出個好官怎麽就那麽難。”
“那是自然。”司樾伸了個懶腰,“屠城者多如草芥,不足挂齒;能愛護一方者,那才叫做英雄豪傑。”
司樾只是随口一句感嘆,可恒子簫卻莫名有種直覺,似乎這話是在專說給他聽的。
一行人出了城,走了不過幾裏,便被人攔下。
“司仙子。”
趙塵瑄立于郊外的槐樹之下,冷笑着望着司樾,“真是恭候多時了。”
昨晚滿月,他剛收拾了那些骷髅,今早正要啓程,官兵就湧入了洪府。
時間如此湊巧,除司樾外,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他動手的時間,也再沒有第三個人會把這事捅出去。
“噢?”司樾眉梢一挑,訝然道,“我何德何能,讓趙峰主恭候呀。”
“少來這套。”趙塵瑄的語氣冷了下來,“是你報的官不是!”
司樾搖頭:“不是。”
“那還能是誰!”
“是他!”司樾指向恒子簫,“皆是此人通風報信!”
紗羊瞪大了眼睛,就連趙塵瑄臉上都露出兩分驚愕,沒想到司樾會如此荒誕地把責任推到一個小孩身上。
恒子簫卻是一點頭,“是我。”
“笑話!”趙塵瑄的臉色愈沉,“司樾,你想仔細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司樾看向恒子簫,“聽見了嗎,想仔細了!”
她這态度令趙塵瑄忍無可忍,司樾既已報官,下一步就是要向仙盟舉報。
他絕不能允許事态朝這個方向而去。
男人廣袖下的手指微動,忽而間右手一甩,三道寒光射出,正對着司樾面門!
“小心!”紗羊驚叫起來。
元嬰出手速度極快,恒子簫根本來不及看清。
司樾側身後退半步,待回正身時,她左手上已夾了三枚細針。
“下流啊下流,”她似笑非笑地睨着趙塵瑄,晃了晃指間的針,“趙峰主,暗器非君子所為。”
“師父!”恒子簫這才看清來者是何,那針尖上泛着幽幽的綠芒,竟是淬滿了毒!
這趙塵瑄果然小人!
“少廢話!”趙塵瑄提氣運功,朝着司樾掠去,待到她身前時,一掌打出十成十的功力。
司樾擡手與他對掌,兩股真氣碰在一塊,趙塵瑄四周飛沙走石,掀了一陣狂風。
紗羊震驚地看着這一幕,這趙塵瑄是瘋了不成?竟然和司樾硬碰硬。
不過此處也只有她知道司樾是誰,趙塵瑄不知司樾身份,想殺她也在情理之中。
趙塵瑄這一掌來得快,收得也快。
不過半瞬,趙塵瑄驟然抽身,他連退數丈,口中噴出一股鮮血,恨恨地看了司樾一眼,甩出法器,消失在了原地。
“師父!”恒子簫立即扶住司樾,“您如何?”
司樾頭發都沒揚起一根,她望着趙塵瑄消失的地方,笑着嘆了口氣。
“我沒事,倒是你,麻煩了。”
負傷的趙塵瑄回到了禛武宗,他沒有去自己的停雲峰,直奔主峰而去,要求見宗主。
房門打開,甫一見到禛武宗宗主,趙塵瑄便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塵瑄!”宗主大驚,連忙扶他進屋,“怎麽回事!是誰傷了你!”
趙塵瑄踉跄地進了門,正要說話,猛地看見一旁座上正坐着那第一劍修岳景天!
岳景天一身白袍,腿長肩闊,面色冷然,見他渾身是血也不改神态,只作冷眼旁觀。
他一言不發,趙塵瑄卻不禁垂下了目光,心中發虛,不敢與他對視。
“塵瑄,來,小心。”宗主扶着他坐下,取出一丸彈藥送入他的口中,幫他療傷調息。
待血止住,趙塵瑄才面色蒼白地拱手,“多謝宗主。”
“別說這些了,”宗主扣住他的肩膀,肅然道,“到底發生什麽事,是誰敢傷我禛武宗的峰主?”
趙塵瑄臉上露出兩分難色,似是不知如何開口。
他不說話,宗族催促道,“有什麽就說什麽。”
“此事……說來話長。”趙塵瑄猶豫片刻,倏地對着宗主跪下,“宗主!弟子辜負您所望,罪不可赦,請革去我峰主之職!”
“這是怎麽說的,”宗主一驚,“你先起來,把話講明白。”
趙塵瑄跪地不起,滿面痛色,“幾日前,洛城洪府鬧鬼,一連打傷了數位弟子,弟子覺得事有蹊跷,便下山察看。”
“我到洪府之後,在那裏結識了一對裴玉門的師徒。聽他們說,他們是應洪員外之邀,替他遛狗的犬師。
“兩人修為不俗,那弟子不過十六七歲,已有築基的境界,師父更是高深莫測,連弟子都看不出她的道行。”
宗主微微皺眉,“連你都看不出,豈非到了化神的境界?”
“弟子不知。只是心裏奇怪,如此境界,為何會甘做凡人的犬師?”
宗主點頭,看向一旁的岳景天,“這确實奇怪。”
“弟子當天便布下陣法,預備除鬼,不想那鬼好生厲害,将我帶去的兩個徒兒也一并打傷,連我也差點……”
趙塵瑄話音一轉,“更奇怪的是,能鬼如此厲害,卻獨獨不傷那對師徒的性命。”
“今日,朝廷派人來抄洪府,弟子這才知道,原來那洪員外圈養惡犬,以惡犬捕抓百姓,做的是買賣人肉的生意!日久天長,自然生出厲鬼。”
“弟子立即責問兩名徒兒,随後才知,他們平日裏收受洪府好處,派了手下弟子月月都去洪府消災鎮邪!”
宗主一拍扶手,“竟有這種事!”
趙塵瑄立即磕頭,“此事皆是弟子用人不察之過!我已将兩個孽徒綁送鎮安司,聽後發落。”
“只是…只是……非弟子袒護,他二人也不過是築基的修為,哪裏能鎮下如此多的冤魂?”趙塵瑄慘白着臉色,又咳嗽了兩聲,“弟子對其再三逼問,才得知,背後是有高人指點,授予符箓。”
“什麽高人!”
“他二人也不知其姓名,”趙塵瑄咬牙,“可此前種種痕跡,弟子實在不能不懷疑裴玉門的那對為洪員外馴養惡犬的師徒。于是便找到他們,想問個清楚。不料……”
他話音未完,便劇烈咳嗽起來。
宗主擰眉,“不料他們要殺你滅口?”
趙塵瑄沒有回答,只是叩首,“弟子自知罪無可赦,還請宗主賜罪于我!”
“若對方真是化神期的高手,那這事你也是有心無力,怪不得你。”宗族道,“這件事我會派人去查,你可知那對師徒的姓名?”
趙塵瑄暗中勾了勾唇角,“回宗主,那師父叫作司樾。”
“我記下了。”宗主颔首,“你且回去養病,有什麽事,等你病好再說。”
趙塵瑄躬身,“多謝宗主。”
他退了出去,關上門,宗主望向一旁喝茶的岳景天,“您看這事……”
“司樾。”岳景天擱下茶盞,劍眉之下是一對銳利黑眸,“久聞大名。”
經他提醒,宗主也想了起來,“十幾年前好像是有這麽一號人物。多少元嬰高手前去讨教,都被她一揮袖打下了山。十年前她又接了一個金令,那令不好做,若她不去,本該是你的。”
他目光遠去,“這麽多年了,這人怎麽下山就弄了個犬師的活兒。”
岳景天起身,不作評論,只道,“她若回了修真界,立即派人通知我。”
不待宗主問話,屋內已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