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翌日午時, 恒子簫窗外飛來了一只泛着青光的紙鶴。
他拆開,眉梢一喜,轉身對司樾和紗羊道, “師父, 寧楟楓回信了。”
“是嗎。”紗羊飛過去, “他說了什麽?”
恒子簫走回屋裏讀給她們聽。
「恒弟,見信如面
所言洛城菜人一事我與藍瑚已經知曉。
天下竟有如此殘忍之駭聞,而天下官官吏竟也熟視無睹,更有甚者竟以此牟利, 實令人憤懑痛恨!
家父已于今日早朝後奏明聖上, 聖上震怒,派大理寺少卿黃世安、刑部左侍郎秦文二人秘密前往洛城調查洪府一案,不日便将抵達,望弟從中協助。」
“這麽多年過去,寧楟楓倒是不改秉性。”紗羊聽了, 感慨道,“真是難得的赤子之心。”
恒子簫讀完信, 面上倒沒有收信時那麽高興了。
司樾挑眉, “事情有了進展, 你怎麽又不高興?”
恒子簫搖頭, 他只是有些擔心……
寧父是在早朝後單獨向皇帝彙報的;
皇帝是秘密派人來的;
調查的也不是整個洛城, 只是一個洪府。
Advertisement
寧楟楓這封信只有短短幾行字,卻無處不在暗示他——這件事只能是敲山震虎, 不能釜底抽薪、連根拔起。
恒子簫看向紗羊,師姐似乎沒有讀懂這一點暗示。
她雙手合十, 拍出一聲脆響,“太好了, 禦史一來,這件事就被捅到皇帝那裏了,皇帝知道的案子,一定會認真審查的,我們也就不需要再待在這裏天天遛狗了!”
說完,她又忙問:“那個胡小姐怎麽樣了,留她在地牢裏是不是不太安全,要不我們還是把她救出來吧?”
“不急,”司樾道,“現在這府裏沒人有空顧得上她,她安全着呢。要是把她救出來,等禦史來了,還有什麽可給他們看的?”
“那倒也是。”紗羊道,“可光光一個胡小姐,能算作人證嗎?”
恒子簫道,“師姐,昨天晚上師父領我去看了城西亂葬崗,那裏還有證據。”
“什麽證據?”
恒子簫正要描述,門外忽然傳來管家敲門的聲音,“兩位,我們家公子有請!”
恒子簫看向司樾,司樾起身,撣撣衣服,“走吧,看看那趙峰主有什麽指教。”
“我也要去!”紗羊抓住了司樾的衣領,“昨天我沒去,錯過了好多事情,今天我可得跟着看看。”
司樾沒有拒絕,三人一塊兒出門,被管家領着,去到了昨日安置禛武宗弟子們的房間。
房裏的床上多添了兩個面色發青的修士,正是趙塵瑄帶來的兩個弟子。
昨晚之後,他們的功力亦是被全部吸走,變得和凡人無異。
房裏沒看見洪少爺,只有趙塵瑄面色憔悴地坐在桌旁。
見了司樾和恒子簫,他擡起眸來,這一瞬間,眸中露出了兩分陰戾的冷意。
紗羊渾身發毛,立即縮去了司樾背後,可下一刻,趙塵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他起身對着司樾致意,喚了聲,“司仙子。”
司樾走去床邊一看,“真慘吶……啧。”
她又扭頭看向趙塵瑄,笑道,“趙峰主倒是榮光依舊,不愧是元嬰大能,那些小鬼奈何不得你呀。”
趙塵瑄苦笑着擺手,“非我之功,昨夜危急時刻,有月光傾下。那些骷髅見了月光,竟如潮退去,否則……我此時也得躺在床上了。”
“噢?這麽說那些小鬼害怕月光?”
趙塵瑄颔首,“我是這麽想的。”
他沒有順着這話往下說,而是意味深長地打量司樾,“司仙子,昨晚可好,沒有受傷吧?”
“好好好,”司樾大笑着,用腳勾出一個凳子坐下,“我有什麽不好的。”
趙塵瑄掃了眼門外,雙手負後,斂眸整理了番神色,繼而擡眸,對着司樾一笑,“司仙子,有一件事趙某百思不得其解,還請賜教。”
“哦?”
男人走近了兩步,居高臨下地盯着司樾的臉,“此間妖魔傷人無數,凡修士皆被其吸幹功力,為何獨獨無視您和您的弟子呢。”
他唇角一勾,俯下身來,“司仙子若是有什麽辟邪之法,還請不吝賜教。”
恒子簫眯眸,心底那份對趙塵瑄的厭惡憎恨愈掀起了一個高浪。
此前他不知緣由,如今是知道了——必是皆因趙塵瑄無禮!
如今他這話的意思是盯上了師父,要對師父不利!
“我當什麽事,”司樾笑道,“這話昨夜不就告訴過你了麽。”
“有道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和他們無冤無仇,他們為何要吸我呀。”她一攤手,“人有人法,鬼有鬼法,妖魔鬼怪取人性命也是要講道理的嘛。”
“司仙子這麽說,”趙塵瑄偏頭,臉上笑着,盯着她的雙眼裏卻毫無笑意,“莫非,趙某就和他們有冤有仇了?”
“我又不是你肚裏的蛔蟲,我怎麽知道。”
趙塵瑄輕笑一聲,背過身去。
片刻,他背對着司樾道,“司仙子,可有興趣入我禛武宗?”
“沒興趣。”
“仙子不先聽聽條件?”趙塵瑄一揮手,桌上多出一支木箱。
他單手将木箱掀開,裏面是滿滿一箱子的靈葉。
“哇……”紗羊不自覺地嘆出了聲。
“以仙子的能力,這不過是滄海一粟。”他笑道,“仙子若是願意,趙某願力薦仙子為天雲峰副峰主一職,往後峰內仙器、法寶、靈草、靈果全都與仙子同享,仙子意下如何?”
司樾望着桌上的木盒,站起來,伸手搭上了盒子。
“這給我?”她挑眉望向趙塵瑄。
趙塵瑄笑着點頭,“不成敬意。”
“诶呀,啊哈哈哈哈……”司樾把木盒收入囊中,“這多不好意思,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司樾!”紗羊叫了她一聲。
司樾道,“不過副峰主嘛就算了,你以後只分享錢給我就行。”
趙塵瑄一頓,“那不知仙子,要多少。”
“當然是越多越好啦。”
趙塵瑄心裏冷嗤,面上道,“仙子既然不願和趙某回去,日後往來恐怕不便,不如一次性說清楚,做個了斷。”
“也好。”司樾打量了趙塵瑄一眼,“那你身上帶了多少,就給多少吧啊。”
“好。”趙塵瑄又摸出兩張錢票拍在桌上,“這是兩萬靈葉,請仙子收下。”
司樾擡手去拿,被趙塵瑄按住了手背。
“仙子,”他看着司樾,一字一句道,“拿了這些,你我就是朋友了。望仙子保守秘密,否則,您日後在修真界行走也不方便。”
“說得可真吓人吶。”司樾從他手下把錢票抽了出來,揣進懷裏,“放心,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我最清楚了。”
“如此,就好。”
“師父……”恒子簫蹙眉望着司樾,司樾卻只看着趙塵瑄,“那麽趙峰主、趙朋友,下一步您打算怎麽辦呢。”
趙塵瑄道,“這也不難,既然知道了那些小鬼懼怕月光,我便等一個月夜,将它們一網打盡。”
“好。”司樾喝道,“那就祝您旗開得勝了。”
她帶着一大票靈葉走了,回到屋裏,把那木箱搬出來,坐在床上一片片地數。
“司樾!”紗羊掀了她的木盒,怒道,“你怎麽能做這種事!”
“幹什麽幹什麽,”司樾扶住木盒,摟住靈葉堆,“這可是錢!你怎能對錢如此不敬!”
“我看你才是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紗羊一腳踢開她懷裏的靈葉,“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怎麽能為了這點錢就、就和趙塵瑄沆瀣一氣,我對你真是太失望了!”
“師姐,”恒子簫勸道,“師父不會是這樣的人,她一定另有用意。”
“看看,”司樾下巴指向恒子簫,“還是親手養大的貼心。”
“什麽親手養大,你也好意思說這話!”紗羊揪住她的頭發,“你說,你為什麽要答應趙塵瑄給他保守秘密!”
司樾皺眉,“我什麽時候答應了?”
“你…”紗羊吃驚地看着她,“那你剛才…”
“人家又沒說要我給他保守秘密。”司樾摟着靈葉道,“你呀,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不是說了嗎,就是想和我交個朋友。”
紗羊瞪大了眼睛,“你、你真覺得這些錢,是因為他想和你交朋友?”
“怎麽了,這些錢能和我交個朋友還不劃算?”司樾哼笑一聲,“擱從前,十倍、百倍都不夠。”
紗羊心塞得說不出話來,“我單以為你可恨,沒想到你還這麽不要臉!罷了罷了,你是無所謂,可趙塵瑄在修真界多得是人脈,到時候子簫可怎麽辦呢,他總有單獨行走的一天呀。”
“那他不去修真界不就得了。”司樾理直氣壯道。
紗羊快被她氣死了。
司樾敲着木盒,“反正我不收,他也得恨我,那不如收了再恨。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我說不過你!”紗羊飛到恒子簫身旁,“子簫,你來告訴她什麽是仁義禮智信!”
恒子簫扭頭看向紗羊,“師姐……師父說的不無道理。”
“你們、你們——真是氣死我了!”紗羊一跺腳,飛去了後院,不想和這人共處一室。
她飛走了,留下恒子簫站在床邊,聽司樾繼續數錢。
“師父。”恒子簫坐在床邊,輕聲問道,“那些骷髅真的怕月光麽?”
司樾擡頭,丢了個靈葉給他,沖他一笑,“你倒是聰明。”
“師父步步為營,我不過是跟着看罷了。”恒子簫接過了那片靈葉,從司樾狡黠的笑容裏,落實了心中猜想。
司樾獨獨放過了趙塵瑄,沒有吸走他的功力,是不想打草驚蛇。
若是趙塵瑄這等元嬰大能都倒下了,那禛武宗上下必引起軒然大波。
一旦禛武宗發現趙塵瑄所做勾當,為保門派名譽,定會全力善後,撤去所有痕跡,使菜人一事再無法得見天日。
這是其一。
其二,皇上已派欽差秘密調查此事,但人力不比法力,從皇城到洛城尚需幾日工夫。
司樾誘使趙塵瑄排算月夜,目的是把他拖在這裏,抓一個現行。
從一開始,司樾便安排好了一切。
恒子簫愈發心驚,師父到底有多大的能耐,竟測算無遺……
“不止要跟着看,還要跟着學。”司樾對他道,“那小蟲說得不錯,我只能帶你一段,你終歸是要獨自上路的。往後遇到事了,我不在身邊,你得自己處理。”
“是。”恒子簫道,“洛城一行,弟子受益匪淺。”
他心裏明白,司樾在這裏停留月餘,就是專為了讓他看、讓他學的。
經此一事,他也的确學到許多,心中對司樾愈發敬慕。
“欽差一來,姓趙的就要和我們翻臉了。”司樾道,“你修為太淺,要是落入他的手裏可就麻煩了。我想了想,之後就不回修真界了,好歹等你破了金丹、有獨當一面之力了再回去。”
恒子簫一愣,“金丹之前,都在凡俗界嗎?”
“凡界怎麽了,”司樾笑道,“凡界也多得是你小子該學的事哩。”
“弟子明白。”恒子簫低頭,“弟子一定盡快突破金丹。”
司樾擺手,“修行這事兒欲速則不達,慢慢來,早晚會到的。”
恒子簫點頭。又想起白笙和他提的三年後有青年大會。
他三年內怕是到不了金丹、回不了修真界,如此,這一屆的大會只能作罷了。
雖然可惜,但師父說得不錯,凡塵界裏也有很多東西是他要學的,留在凡界,一樣能夠增長見識、積累經驗。
司樾收了趙塵瑄的錢後,便再也沒有找過趙塵瑄。
趙塵瑄心裏滿意。
他調查了一番,司樾遛狗時要經過城西亂葬崗,她大約是從那裏發現了端倪,以此來要挾他。
亂葬崗周圍貼些符紙并不為奇,許多地方都有這樣的做法,只不過正好讓她撞見了洪府鬧鬼一事,再加上別的蛛絲馬跡,這才漏了陷。
趙塵瑄不是沒有被敲響警鐘,可到了這個地步,他既不能立刻阻止洛城內外的菜人買賣,也不能把亂葬崗的符都收了。
不收符尚且出了這麽多骷髅,要是把符收了,那便真是烏雲壓城,群魔亂舞了。
他心煩得不行,洛城這事兒已是騎虎難下,只求盡快降服鬧事的小鬼,別把事捅到門主那裏去。
門主倒還有商量的餘地,讨厭的是岳景天那個老頑固,一身的清高,偏禛武宗又仰仗着他第一劍修的名號,所以宗門上下都對他惟命是從。
若被岳景天知道了,他就不止是被革除職位那麽簡單,怕是不僅要被廢掉半生功力、押去刑臺笞掉半條命,還會被趕出禛武宗去。
若真如此,倒不如死了算了。
趙塵瑄在房裏來回踱步,心髒突突地跳,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他望向床上兩個昏迷不醒的弟子,走去了他們身邊,目光沉沉地望着他們。
此事非同小可,以防萬一,他還是要做兩手準備,務必把自己摘出去。
男人手腕一翻,指尖多了兩顆漆黑的丹藥。
他将丹藥送入兩名弟子口中,右手掐咒,細長的鳳眸裏閃過一道狠色。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也怪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