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每月初五, 排行榜上的正規仙宗都要去仙盟報道一次,遞交領地、契地的各項情報。
像裴玉門這樣的小門派,也靠着這一月一次的機會去了解外界的新聞。
仙盟總部坐落在整個修真界的中心——化城。
從裴玉門出發, 禦劍趕往化城要一整天的工夫, 途中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 帶上不會禦劍的弟子十分不便,因此只有築基以上的弟子才有資格代表裴玉門前往仙盟。
這天寅時末,白笙來了停雲峰接司樾一行。
司樾提前一天和傅洛山辭行,告訴他, 自己以後不常回來了。
門主聽完, 沒有挽留,只是對她道,“是麽……那你自己保重。”
他知道司樾為什麽走,想要挽留,卻有心無力, 只能給了她一些靈葉做為路資。
此行還有其他幾峰的弟子。
裴玉門地偏,許多東西不好買, 需要去大的城市裏找, 每月的化城之行, 各峰都會派人前去購買稀缺物資。
這一次除停雲峰三人外, 共八位, 由金丹的白笙領隊,其餘皆是築基中後期的修為。
人數一齊, 天還未亮就要出發。
各人抛出法器,借以禦空。
白笙見司樾雙手空空, 遂委婉地問她:“師叔,您坐我的劍吧。”
“不必不必, ”司樾一指恒子簫,“我坐他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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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笙朝恒子簫看去,又道,“這一行足足要飛六個時辰,師弟剛剛築基,恐怕吃力,您還是坐我的吧。”
恒子簫對上白笙的眼,瞌下眸來。
師兄對他恩重如山,他不該在這點小事上和師兄争……
“他是我徒兒,你又不是。”司樾一笑,“不是自己的兒,總是不好意思。”
她走去恒子簫身邊,回眸對白笙道,“行了,不必客氣,前面帶路。”這語氣也沒多少客氣在裏面。
恒子簫見司樾來了自己身邊,剛才還半瞌着的眼睛頓時睜開了,劃過一絲高興。
白笙無法,便對衆人道,“途中若有力竭,只管喊我。”
幾人應是。
恒子簫将劍擴大了一些,司樾踩上去又退回來,指着劍道,“這麽小,怎麽坐人,再大些。”
恒子簫便又将劍擴大了一點。
“再大些。”司樾還是不上。
恒子簫依言又變大了點。
“诶呀,小氣吧啦的。”司樾受不了他的磨叽,一把推開他,對着劍吹了口氣,那劍頓時化作木舟大小!
她這才滿意了,往上一坐,果然是坐着劍。
衆人驚愕地看着那不知是床還是劍的東西,司樾盤腿坐着,左右一看,“看我做什麽,還不趕路?”
“師叔,”白笙不得不勸道,“這麽大的劍,子簫怕是禦不動啊。”
“你不是說了嗎,力竭叫你。他禦不動叫你就是了。”
“可是……”
司樾啧了一聲,問向恒子簫,“你禦不動?”
恒子簫一點頭,“禦得動。”
“你看。”司樾對着白笙揮手,“快走罷,別磨蹭了,天都要亮了。”
白笙有點頭疼,他看了眼坐在劍上的司樾,折過身去,路過恒子簫時對他輕聲道,“撐不住了就換我。”
恒子簫點點頭,可并沒有把這話聽進去。
他的師父,他自己能禦,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如何配得上首席弟子的名號。
幾人就此出發,紗羊趴在司樾的頭上,這兩天格外沉默,此時也是遙望着停雲峰的方向。
出發之前,她把能采下來的花草都采下來曬幹帶走,其中還有一些未熟的草藥。
紗羊是百花田的仙子,本對草藥無感,可恒子簫幼時那一場高熱,她兩手空空,心裏生了歉疚,偶然發現恒子簫涉獵醫書後,便帶着他一起種了不少藥,每味幾株,自己學,也帶着恒子簫一起學。
回想這些年在停雲峰上的種種過往,紗羊愈發不舍。
于司樾來說,三十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對她來說,卻是一段不短的時光。
紗羊想着剛來停雲峰時,那裏一片荒蕪,她一個人是如何除草砍樹、如何耕地施肥、如何播種栽苗、看着那些花草一天天長大的。
裴玉門離她越來越遠,停雲峰也看不見了。
紗羊縱千不舍萬不肯,可還是跟司樾走了。
她安慰自己,花草總還能再種,人才是重要的。
但這麽想着,她不由得更加難過。
現在她還能假司君之命跟司樾走,往後呢?
等恒子簫飛升,還不知道他會被分去哪一重天,而司樾也大抵也是要回混沌去的。
天界有規矩,各重天之間不得随意蹿界,更別提她一個小小的蟲仙是決計不可能去混沌界的。
他們三人如今好作一團,可要不了多久便要各奔東西,那時縱舍再多草木,也換不回一次團聚了。
紗羊擡手擦了擦眼睛,一低頭,埋進了司樾發間。
司樾擡起手來,用指腹順了順她的背。
行至正午,白笙停下,讓弟子們落地休息。
恒子簫禦着那小船似的劍落了地,臉色微白,大汗淋漓。
司樾捏着袖子給他擦汗,狀似關切道,“累不累呀?”
這一句熟悉的問候,如雷貫耳,讓恒子簫雙腳記憶猶新地顫了顫。
他看了司樾一眼,搖頭,“不累。”
“不累就好,”司樾收回手,笑道,“趁早習慣,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恒子簫踉跄一步,怕被看穿,就勢盤腿坐在了地上調息。
白笙安頓了其他弟子後走了過來,一看恒子簫的臉色,便對司樾道,“師叔,下半程我載您吧。”
“去去去,”司樾趕他,“你是個好好兄長,我就是惡毒繼母。”
白笙連忙低頭行禮,“不敢不敢。”
話說到這個份上,白笙再不敢多嘴。
衆弟子都坐下來調息,冬去春來,此處靠近南方,兩邊地上一層薄雪化了,和泥土融在一起。
司樾懶得施清潔咒,縱身一跳,去了恒子簫靠着的樹上躺着。
這裏是一處山林,每月裴玉門弟子去往化城,中途都在這裏休息——若去街上,既不能席地而坐,進店休息又要多花靈葉,不如山間自在。
休息了半個時辰,幾人再次上路。
下半程恒子簫着實有些吃不消,司樾側躺在他身後,支着頭,磕着南瓜子,看看底下的風景,再看看前面咬牙堅持的恒子簫,惬意得不行。
紗羊心疼恒子簫,推了把司樾,“你發點慈悲罷,他頭一回進城,何必折騰成這個模樣。”
司樾聽不懂,“什麽模樣?”
“好好的踏劍少年郎,被你搞成了空中擺渡人,難不難看呀!”
司樾大笑出聲,“你可要知道,擺渡的向來不是尋常人,這不比禦劍少年郎來得厲害?”
紗羊眼神刀子似地剜她,司樾拍拍手上的瓜子皮,“好罷好罷。”
她揚聲對前面的恒子簫道,“念你是頭一回進城,還得留點力氣賞玩那花花世界。你坐下,我來撐這艘船。”
恒子簫還要逞強,“師父,我能行。”
“哦?”司樾扭頭看向紗羊,“他說他能行。”
“唉呀,”紗羊飛到恒子簫肩上,“你師父面前逞什麽強,快快坐下,瞧你累得嘴巴都發白了。”
她好說歹說,終于把恒子簫勸坐下了。
司樾在後面拍了拍劍尾,一股強勁的力氣便托着劍往前飛去,又穩又疾。
恒子簫盤腿坐在劍前,一邊調息,一邊俯瞰下方。
這時候他才有餘力打量下方地界。
越是往前,越是靠近化城,底下的街市也越發熱鬧,裴玉門與之相比确實要清冷不少。
不過恒子簫還是覺得裴玉門更好。
待天邊只剩半盞殘陽時,白笙終于停下。
他帶着弟子們落了下去,将劍收起。
恒子簫已經調息恢複過來,落地後一擡頭,見眼前是一座宏偉的城門,城牆一望無際,城門更是巍峨高大。
快到落城門的時刻,四周依舊往來熙攘,且樣貌形容都不似普通百姓,腰間多挂着兵器、法器。
城門下兩旁各站六名守衛,白笙領着他們從這些守衛間穿過,恒子簫一擡頭,見有人越過城門,從天上飛過去了。
恒子簫身旁的弟子注意到他的視線,小聲對他講,“那些要麽是仙盟的人,要麽是大宗門的弟子,出入自由,不必走底下。”
“我們不行麽?”恒子簫問。
聽見這話,其他弟子都有些尴尬。
那弟子苦笑着道,“師叔,裴玉門算不上大宗。”
恒子簫沒有見識過大宗什麽樣,但在他看來,裴玉門絕不會有哪點比別人差。
穿過城門,眼前是一條足十五軌寬的大道!
恒子簫還從未見過如此寬的街道,更別提兩邊商鋪黑瓦白牆,又幹淨又敞亮。
他身後傳來馬蹄聲,一輛馬車從他身後呼嘯越過,前面還有兩輛馬車停在路邊。
“喏,”司樾拍了拍他,“不是沒見過馬麽,這就是了。”
恒子簫像是回到了六歲那年,那年他剛進裴玉門,也是這般,看什麽都新鮮稀奇。
白笙領着他們到了一處客棧,今天休整一晚,明天早上,他帶着恒子簫、司樾去仙盟,其餘弟子便可在化城裏采購所需物資了。
恒子簫是頭一回住客棧,他的輩份大,和白笙一間房,司樾紗羊一間,在他們的隔壁。
各人都有了安排,入住店後,白笙問他:“頭一回進城,感覺如何?”
恒子簫想了想,“我明白師父為什麽要帶我下山了。”
他這些年勤學苦讀,自以為了解不少事,可頭一回進城還是有很多的不明白。
他脫下鞋來,又道,“可要我選,我還是寧願待在停雲峰。”
白笙一笑,又問他,“聽說你和昇昊宗的那兩個孩子一直有書信往來,這一次來化城,沒約着見個面嗎?”
“我寫信告訴了他們,可他們還未築基,不能下山。”
“我倒把這事忘了,像你這個年紀就築基的,古往今來也少見。”白笙說,“那你之後打算如何,去昇昊宗看看麽?”
恒子簫搖頭,“一切聽師父安排。”
“你們這一走,什麽時候回來?”
恒子簫還是搖頭,“我也不知道。總會回來的。”
白笙感慨一聲,“若不是司樾真人在,我真怕裴玉門耽擱了你的前程。”
“你可知道,化城每十年有一場青年修士大會,築基以上,四十歲以下的天之驕子們彙聚一堂,相互切磋。
“上八宗共同出資舉辦這場大會,為的就是招攬人才。你既有了司樾真人這樣的大師教導,倒也不必另攀高枝,只是裴玉門裏沒有和你旗鼓相當的年輕人,你去看看也是好的。”
恒子簫問:“什麽時候?”
白笙算了算,“三年後。”
恒子簫一點頭,表示記下了,想着以後和師父說。
“時辰不早,你休息吧。”白笙吹滅了桌上的燈,“我也要入定了。”
“好。”恒子簫說着好,可并不躺下休息,他也盤起腿來,在床上入了定。
翌日一早,白笙便敲響了司樾的門,請她同去仙盟。
司樾打着哈欠出來,身後跟着紗羊。
“現在就要去嗎?”紗羊問,“不吃早飯?”
白笙一愣,回頭看了眼身後的恒子簫。
幾人都面面相觑,唯獨司樾睡眼惺忪地一笑,“你忘了,人家是清心寡欲的修士,不食凡間煙火的。”
恒子簫跟着司樾,築基前辟不了谷,築基後也沒人提醒他可以辟谷了,昨天一天沒有吃飯,他見白笙不吃,自己也不好提,今天這一撞,他才記起了築基修士是不必吃飯的。
“是我忘了,”白笙連忙側身,“師叔樓下請,吃碗面再上路。”
“唉,”司樾拍拍他,“這才懂事。”
她優哉游哉地吃飽喝足,一擦嘴巴讓白笙帶路。
今天各宗代表都來仙盟遞交轄地的報告,同行人不少,恒子簫鮮少見到這麽多修士,也鮮少見到這麽多富人——
越是靠近仙盟,身邊錦衣華服的修士越多,像他和司樾這樣一身短打的,堪稱異類。
他不由得朝司樾看去,自己好歹是一身布衣,可師父還穿着麻……
司樾對此渾然不覺,只不停問白笙什麽時候到。
走了約莫三刻鐘的時間,仙盟總部終于出現在眼前。
到底是集整個修真界之力的仙盟,遠遠就望見了那一片青色琉璃瓦。
中間一座大樓,兩邊重屋林立,飛檐鬥拱精致大氣,正門前還有一彎護院河,河寬三丈,上建一漢白玉石橋,橋上雕着各式麒麟,每一個柱子上的麒麟姿态模樣都不盡相同。
過了橋,來到正門前,恒子簫擡頭,見上方挂着一燙金大匾,寫的是“仙家總盟”,兩旁有巨大的石獅子守護,十足的霸氣。
白笙正要給守門的遞交令牌,身後忽然傳來了長劍破空的聲音。
幾道劍影搶先一步落在白笙之前。
禦劍者皆着錦袍,為首的男人看着還算年輕,眉眼銳利,着一身白錦鶴紋的袍子,腰間束一抹黃玉玉帶,帶上挂一枚羊脂玉禁步,頭頂一尊銀冠,腳上是刺金玄色長靴,端的是清貴之姿,只是和當年君子如玉的寧楟楓相比,眉宇間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陰柔邪氣。
他和白笙一碰面,斜了白笙一眼,白笙低頭,禮讓半步,讓他先行。
男人正要帶着身後的弟子入內,司樾卻喊道,“诶,好不講理,分明是我們先來的。”
她手上還拿着半道買的糖葫蘆,已被吃掉了一半。
聽了這話,前方一行人回過頭來看向她。
“師叔。”白笙小聲地對她道,“這是禛武宗的人。”
他的目光指向男人身前的羊脂玉禁步,那是禛武宗峰主的信物。
來人是三大宗禛武宗的峰主,他們得罪不起。
“管他什麽正午宗傍晚宗的。”司樾道,“凡事都論個先來後到,你又不是他奴才,他又不是你主子,憑什麽就搶了你的先?”
她說話難聽,對面弟子頓時怒道,“放肆!”剛一開口,就被領頭的男人攔住。
他折過身來,對着司樾拱手,“仙子言之有理,是我們冒犯了,請。”
司樾用糖葫蘆指了指他,“這還差不多。”
男人又道,“敢問仙子師承何處?”
“你還真是不禁誇。”司樾一笑,“問人來歷,不先把自己的情況講講清楚?”
“仙子說的是,”男人歉意一笑,繼而道,“我乃禛武宗天雲峰峰主,趙塵瑄。”
在聽見這個名字時,紗羊臉色驟然一變。
“诶呀,”司樾卻樂道,“巧了不是,你是天雲峰,我乃停雲峰峰主——專停天上的雲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