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若是從前, 司樾便帶着恒乞兒直接走了,但現在領地裏還有幾個崽子。
她傳音給了紗羊,把人領回來一塊兒下山。
裴莘院每個月都有假, 孩子們是可以下山玩的, 但這麽多人一同下山, 不論對寧楟楓藍瑚還是對恒乞兒來說,都是頭一遭。
他們跟在司樾身後,寧楟楓藍瑚幾人都有些好奇。
他們從前下山都是在大道上走,這樣的阡陌小路卻沒有來過。
天色晚了, 大雪将歇, 路上是厚厚一層積雪,很不好走。
“哎呀…”幾人身後傳來一聲低呼,他們回頭看去,只見紫竹扶着藍瑚,藍瑚正提着裙子, 蹙眉看向自己的腳。
她被絆了一下。
“真人,要不還是改天再來吧。”寧楟楓道, “雪這麽厚, 實在沒法走路。”
紗羊附和道, “我看也是, 他們可比不了你皮糙肉厚。”
恒乞兒抿了抿唇, 他想說他能走,但最終還是沒有吱聲。
“這倒怪了。”司樾抱胸, “我從沒見過不喜歡撲雪的崽子,看着這厚厚的雪, 你們難道不想奔進去打兩個滾,耍一耍嗎?”
寧楟楓藍瑚驚訝地看着她, 仿佛她在說什麽醉話。
他們不動,司樾彎下腰,在地上團了個小雪球,“不能走是吧,那就跑!”
言畢,她猛地往寧楟楓身上砸去,砸了就跑,一邊跑一邊喊,“最後一個負責倒明天所有人的恭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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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紗羊沖司樾大喊,“這懲罰也太惡毒了!”說着她也急急地朝前飛去。
寧楟楓看着自身上落下的雪團,和藍瑚驚在原地,呆呆地還沒有反應過來方才發生了什麽。
若說最後一個請客、罰抄、罰跑、罰什麽都好,可是倒恭桶——兩人眼前一黑,也急着往前跑去。
淩五和紫竹緊跟其後,紫竹在後面喊:“小姐慢點,慢着點!”
藍瑚已是最慢的了,寧楟楓和恒乞兒跑得飛快,一個腿長,一個擅長跑,兩人緊跟在司樾身後。
司樾一扭頭,看見兩人跟着她,腳跟一轉,回過身來,嘿嘿一聲,右腳腳尖地上一鏟,對着兩人就踢出了兩團雪,踢完自個兒接着跑了。
寧楟楓被雪正中面門,只覺鋪天蓋地一片透心窩的涼,不得不停下抹臉。
“主人沒事吧?”淩五追了上來,給寧楟楓拍雪,被寧楟楓擋開,“雪而已,沒事。”
恒乞兒沒那麽講究,他甩了甩頭,也不管身上的雪,繼續追着司樾而去。
紗羊趁司樾踢雪停下的機會,飛到了她身邊,抓住了她的後領不松手,自己再不用費力氣飛。
“卑鄙小人,”司樾邊跑邊罵,“這算犯規!”
“誰說的!”紗羊扯着她衣服不放,“老鼠都不算犯規,我怎麽就算。”
另一邊藍瑚也提着裙子超過了撣雪的寧楟楓。
寧楟楓拍掉了雪,往前跑了兩步,剛走兩步胸口就被砰的打中了一團雪。
他不可思議地看着團着雪砸他的藍瑚。
藍瑚狡黠一笑,揚了揚手中的雪,又砸了過去,“楟楓哥哥,讓讓我罷,你難道真想讓我給你倒恭桶?”
寧楟楓的臉一下子通紅,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藍瑚笑了一聲,拉着紫竹往前跑,“我們走!”
幾個孩子裏恒乞兒一馬當先,司樾回頭啧了一聲,又朝他踢去一團雪。
白白的雪團飛來,恒乞兒猛地下蹲,那雪越過他,徑直砸到了藍瑚的頭。
藍瑚從小到大還沒被東西砸過,這感覺分外新奇,倒是紫竹急得不行,趕緊給她撣雪。
寧楟楓再是禮讓,這時候也追上來了。
他又不敢讓藍瑚給他倒恭桶,便彎下腰挖了一大塊雪,對着蹲在地上躲避司樾攻擊的恒乞兒重重砸去,用力之大,丹田都發了聲。
恒乞兒猝不及防被大雪埋沒。
他在雪地裏甩了甩頭,像是只雪天剛一出洞就被枝上積雪掩埋的兔狲,甩毛之後臉上全是呆愣。
寧楟楓跑到他身邊,雙手壓着他,一邊喘氣道,“你給我留下。”
他既不能對藍瑚紫竹下手,也不能對司樾下手,淩五是他一撥的,只能把矛頭轉向恒乞兒。
恒乞兒被他撲倒在雪上,奮力掙紮,蹬起紛紛揚雪,雪地不穩,寧楟楓被他掀翻在一旁的雪上,連聲大喊,“淩五,抓住他!”
那邊藍瑚低着頭讓紫竹撣了雪,看見寧楟楓這邊的場景,莞爾道了聲“多謝!”便又提着裙子往前跑去了。
司樾一回頭,看見追來的藍瑚,呦了一聲,“我可不是寧楟楓,不會對美女客氣。”
她又彎腰,拾了一把雪握在手裏,另一只手揪出一小團一小團來,對着藍瑚接連砸去。
“呀!”藍瑚和紫竹被砸得睜不開眼,側身擡臂抵擋,根本分不出神來躲避,一陣槍林彈雨之後,司樾終于消停,大笑着跑走。
後面的男孩更是狼狽,三個人在雪地裏滾來纏去,早已沒了敵我之分,淩五寧楟楓一開始齊心協力,可在不知是誰的雪球不小心砸到對方後,立刻反目成仇。
“好啊你,竟然敢打主子了!”寧楟楓笑着,抱了一大團雪砸了過去。
淩五一個閃身,避開了雪,一邊解釋道,“不是我,是恒大躲開了。”
“我不管,打了我就得讓我打回來!”寧楟楓又挖了雪,追着淩五打,“好啊,你還躲!看我不修理你!”
恒乞兒趁此機會逃之夭夭,往前跑去。
“呀小姐,恒大追上來了!”前面的紫竹發現了敵情,連忙尖聲彙報。
“啊?”藍瑚小口喘着氣,一邊回頭看,“我們攔住他!”說着自己便挖了雪往恒乞兒身上砸。
兩個女孩笑鬧着,自己沒有被打過,也從沒有打過人,這樣不管不顧拿東西往人身上扔的感覺實在是暢快。
在這雪地上,紫竹忘了尊卑上下;藍瑚也忘了儀态舉止,只一味地挖雪、砸人、躲避和笑。
恒乞兒也不是寧楟楓,他被砸了,就砸回去,砸得兩個女孩驚叫起來,藍瑚叫着,“快呀紫竹,丢他,丢他!”
可惜恒乞兒最終雙拳難敵四手,被攻得無招架之力。
砰——
忽然之間,一片大雪如水浪般蓋在了三人頭上,把三人都淋成了落雪雞。
藍瑚紫竹和恒乞兒縮着脖子站在原地,一扭頭,竟是寧楟楓和淩五打鬧時下意識地用上了靈氣!
“你太過分了!”藍瑚說着,臉上卻全是笑意。
寧楟楓急着辯解,“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才練氣初期,不能很好的控制住力。
可藍瑚并不聽他說話,反而雙手對着身前的雪地,興致勃勃道,“我也來!”
砰——的第二聲響,藍瑚炸開了一片積雪,把寧楟楓和淩五都刷成了白色。
她和紫竹剛忍俊不禁,又是一聲響,炸起的雪蓋到了她們身上。
恒乞兒學以致用,用完了拔腿就跑。
“啊!這個恒大——”藍瑚甩頭,連嘴裏都涼絲絲的進了雪。
“我幫你讨回來!”寧楟楓為彌補剛才的過錯,給藍瑚道歉,立刻主動去追恒乞兒。
恒乞兒學着司樾的樣子,回身給了他一腳雪。
積雪的厚度并未改變,但這段路再不難走。
幾個孩子像撒歡的小馬駒,在雪地上嬉笑打鬧,不分主仆,不分你我,把潔白平整的雪幕上造出了一團團、一道道活潑的痕跡。
紗羊抓着司樾的衣襟回頭看他們,“看不出來,你還挺會帶孩子的,我還從沒見過他們這麽高興。”
“更高興的還在後頭。”司樾停了下來,望着前方。
前面就是她平時釣魚的鱗仃湖了。
下了大雪,湖面又結了冰,此時雪停,有好幾個大人帶着孩子出來溜冰床。
“嘿——”司樾回頭,沖着後面打成一片的崽子們喊了一聲,“快來!”
都是些聽話乖巧的孩子,聽見司樾叫他們,便放下各自的恩怨情仇,擱下手中的武器,往司樾身邊跑去。
他們追逐打鬧了好一會兒,此時都累得不行,雖然累得直喘,可跑到司樾身邊時,臉上的笑意都沒能退去。
“來,”司樾挽起袖子,“咱們也玩兒。”
“玩兒?”藍瑚的胸口劇烈起伏着,她努力平複呼吸,問:“玩什麽?”
司樾用下巴指了指其他的大人孩子,“冰床呀。”
“冰床?”寧楟楓睜大了眼睛,眸中帶光,“我知道!《酌中志》裏有、呼…有記載,‘至冬冰凍,可拖床,以木板上加交床或藁薦,呼…一人前引繩,可拉二三人,行冰如飛。’他們玩的就是冰床嗎!”
“咦?”紗羊歪頭,“難道你們是南方人,沒有玩過?”不然怎麽還得從書裏找資料。
藍瑚搖頭,“不,但……”
藍瑚和寧楟楓都是皇城長大的。
皇城屬北,冬日也結冰,百姓也有冰床游戲。
但王公貴族家中不止是女兒,未弱冠的男孩沒有準許也是不許離家的。
藍、寧兩府再大、再奢華,也不可能造一個冰場給孩子玩,且這游戲本就不符合大家規矩,要是哪個世家公子小姐被發現岔開腿、在冰上玩這樣的游戲,說出去都會令家族蒙羞恥笑。
藍瑚寧楟楓沒有玩過,恒乞兒也沒有玩過,恒家村也結冰,他也無須守什麽規矩,只是沒有人帶他玩。
“好吧,來都來了,今天我就給你們破個財。”司樾撸了自己的頭發,“讓你們知道什麽叫做快樂。”
她走下湖堤,找了一對正準備回家的父子。
幾個孩子在堤上眼巴巴地看着她,幼崽圍觀母親狩獵似的崇拜和好奇。
就見司樾指了指那父親手裏的木板,又從懷裏掏出了幾枚銅板。
那父親答應了,收了錢,把帶着兩根麻繩的木板給了司樾。司樾回身,沖着堤上的孩子們揮手。
見她得勝而歸,幾個孩子頓時目露歡喜,緊張期待地等游戲開始。
他們已經看見旁邊的孩子是怎麽玩的了。
從高高的湖堤上坐着木板滑下去,又在光滑的湖面上飛馳幾丈,那帶着笑的尖叫像肉香勾狼,勾得他們蠢蠢欲動,迫不及待。
司樾拖着木板回來了。
她把板子在雪上一放,“誰先來。”
寧楟楓和藍瑚顯然很想玩,但兩人面上都帶着猶豫,尤其是藍瑚,那滑下去的坐姿實在不雅。
他們不動,恒乞兒便上前了,他沒有說話,只是緊盯着司樾。
“好嘞,”司樾提了提木板,“坐好,抓緊。”
這塊板子是人家父親專給自己兒子打的,不能并乘,只容一人。
恒乞兒一上去,寧楟楓眼中就露出兩分羨慕和後悔,早知道他應該也說的。
恒乞兒學着旁邊的孩子坐上了木板,司樾拉起前面的纖繩,扭頭看了他最後一眼,“坐穩了,我可不會半道停下。”
聽她這麽說,恒乞兒不由得有些緊張,他忐忑地點了點頭,眼睛都睜大了點,時刻警惕。
“好,走——”司樾拉着繩子,倏地跳下了湖堤。
衆人這才知道她為什麽反複提醒——人家都是拉着跑,她是直往下跳。
恒乞兒乘着木板滑,她乘着那雙布鞋的鞋底滑!
下落的風猛烈吹來,木板上的恒乞兒大睜着眼,臉色發白,驚恐得聲都發不出;
司樾拉着繩,迎風大笑,高猿般歡呼:“呀吼——”
也不知道誰陪誰玩。
堤上的寧楟楓藍瑚也瞪大了眼,一個愈發興奮,一個掩着唇有些怯意。
“小姐,這太危險了,還是算了吧。”紫竹打了退堂鼓,勸藍瑚作罷。
“危險倒……”有司樾在,藍瑚知道不會出事,她掩着唇,腳尖輕輕踮了起來,張望着下方情景,“不過确實駭人。”
司樾拉着恒乞兒直接滑過了湖心,在那裏停下。
木板徹底停下後,恒乞兒才松開抓住兩側手,那手的指節都青白了,他口中呼出一團團白氣,在板子上緩了一會兒,回過味後眼中回甘似的,返出了兩分雀躍。
下來的時候确實可怕,但這種恐懼和被扔在井裏不同,讓人興奮、讓人上瘾。
他和司樾推着板子回來了,亮着眼睛還想再坐一次,但寧楟楓不再猶豫,喊着,“讓我試試。”
“好,”司樾抖了抖纖繩,“坐罷。”
寧楟楓一撩衣袍跨坐上去,剛抓緊,還沒來得及應聲,身下的木板便動了起來,載着他往下沖去。
“啊——”他吓得叫了一身,前面的司樾哈哈大笑,“怎麽樣小公子,我的車快嗎!”
“快!”寧楟楓不像恒乞兒,風靈根的他很快就覺出了樂趣,逆着風喊,“好快——”
藍瑚往前走了半步,見寧楟楓也玩了,心裏就更癢了。
終于等寧楟楓回來,輪到了藍瑚。
兩個玩過的男孩坐在地上喘息,平複那太過激烈的心情。
和藍瑚一塊兒下去的是一聲尖叫,她呀了一聲,又顧着禮法緊緊閉住了嘴,想要扶住發髻,卻又不敢松手,只得低着頭閉着眼,除了刮臉的冬風外,其餘的一概不知,又是煎熬又是刺激,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等她回來,紫竹急忙跑上前給她整理頭發,藍瑚紅着臉,輕喘着笑道,“真有趣,紫竹,你也去玩玩。”
于是司樾又帶淩五和紫竹坐了一趟。
她回來後,幾個嘗到甜頭的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她擺了擺手,一屁股坐了下來,“祖宗們,我不行了,你們自個兒拉罷。”
“這個好!”寧楟楓立刻起身,“我們自己拉自己吧!”
幾個男孩便輪流充當車夫,在這湖堤上一遍又一遍地滑,時不時傳出尖尖的笑和叫,并伴有“快點!再快點!”或“慢點、慢點!”的呼聲。
紗羊飛到司樾身邊,感嘆道,“人類還真有意思,一個小坡配上一塊木板都能玩得這麽高興。”
“你玩你也樂。”司樾雙手撐在身後,也不管屁股底下都是雪,就這麽坐着,看幾個孩子來來回回地跑、一趟趟地滑。
紗羊不屑道,“我才沒有這麽幼稚。”
司樾哼笑一聲,不置可否。
約莫一個時辰後,天色不早了,湖上的人們也陸續回家了。
司樾便起身,拍拍屁股,對幾個孩子喊,“嘿——回來回來,該走了。”
這冰床玩到現在已經脫離了規則。
此時恒乞兒正坐在板子上,前面是淩五拉,後面還有寧楟楓在推他,藍瑚和紫竹正站在一邊笑鬧些什麽。
聽見司樾的聲音,他們扭頭望來,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堤上。
幾個孩子這輩子都沒今天玩得厲害,大冷的天,頭上全是汗。
堤上忽然有叮叮的敲打聲傳來。
幾人扭頭看去,就見一小販推着車,車上插着零星幾根紅彤彤的糖葫蘆,擺着一點饧糖和凍梨等,正往這邊駛來。
來玩冰床的孩子多,糖販便在這裏來往了幾趟。
之前幾個孩子在下面玩得瘋,沒有發現,此時才看見周邊有不少孩子手裏都拿着糖。
他們什麽也沒說,只是看了看那糖販。
司樾伸手揣進兜裏,十分識趣,“好了小姐爺們,又到小的我辦事的時候了不是?”
幾個孩子頓時嘴角上揚眼睛發光,期待地看着司樾。
司樾把那買糖的攔下,“一人一樣,挑去吧。”
“多謝真人!”“多謝真人!”他們不再和司樾客氣,一股腦兒地圍了過去。
藍瑚和紫竹挑了漂亮的糖葫蘆,寧楟楓拿了幾塊芝麻糖,淩五則挑了個凍梨。
恒乞兒盯着那紅紅的糖葫蘆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要了幾塊饧來,收進了懷中。
司樾付了錢,擡頭看了看天。
天上幾乎沒了光,時候有點晚。
她把剩下的銅板收回衣襟後,對拿着糖交談的孩子們道,“走吧,帶你們吃飯。”
今日本就是帶恒乞兒下來吃面的,此時終于進入正題,一行人往前走了一段路,到了那間恒乞兒熟悉的茅草屋。
“哎呦。”店主見了司樾,“今日人可多,你來的不巧了,看我這裏都坐滿了。”
今天出來玩的人多,店裏和店外草棚下都坐滿了吃面的人。
司樾剛收回去的銅板還沒捂熱,又拿出來丢給了他,“用不着你操心,只管上菜,我自帶桌椅。”
說着,她便從空間裏取出了一張方桌和四條長凳來,在店口擺下。
“行,”店主收了錢,笑道,“服氣。”
藍瑚和寧楟楓是頭一回來這樣的蒼蠅小店。
兩人好奇地打量四周,又驚疑地看着司樾在自己變出來的長凳上坐下。
這又不是自家庭院,也不是郊游踏青,怎麽能就幕天席地地吃飯呢……
恒乞兒沒有這麽多規矩,徑直坐在了司樾對面長凳上,他總是坐在這個位置的。
見他和司樾都坐了,四個孩子也猶疑着在兩旁坐下。
司樾要了六碗面和四斤熟牛肉,等面的時候,藍瑚和寧楟楓還在打量四周。
得虧他們已經在裴莘院住了一年,和其他孩子吃了一年的飯,否則聽着其餘食客吃面發出來的吸唆聲、看見那些人粗俗地低頭、抱碗,或翹着腿談天,恐怕又得不自在了。
藍瑚打量了一圈後,若有所思道,“原來,這就是市井。”
“嗯?”寧楟楓奇怪道,“假日時,你沒有下山玩嗎?”
藍瑚搖頭,“除中途回過一趟家外,便沒有出去了。”
縱然她有什麽東西缺了,也都是差紫竹下山買,自己是不會下去的。
“那真是可惜,你不知錯失了多少樂趣,只剩下一個月……”寧楟楓止住了聲,半垂下眼來,“往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出來玩了。”
恒乞兒看着他,問:“為什麽?”
別人他不知道,但藍瑚和寧楟楓肯定能入選進入裴玉門。
成為正式弟子後會更加自由,山長說,等他們築基以後還能去凡俗界、去其他都城,怎麽會沒有出來玩的機會?
“哥兒小心。”恒乞兒身後傳來店主的聲音,店主端着幾碗熱騰騰的打鹵面過來,越過他們擺在桌上,一邊道,“牛肉馬上來。”便急着回到了屋內。
“好香的面!”寧楟楓被面的熱氣撲了臉,新奇道,“我從沒聞過這麽香的面!”
“嗯?”司樾拉來一碗到自己跟前,“這小子沒吃過就算了,你也沒有?”
紫竹道,“府裏的飯菜糕點都要等配齊、嘗過味了,再等到飯點才從廚房送到各房主子那裏,像小姐和寧公子這樣的主子,還是和家主、祖宗們一塊兒吃的,于是再要等祖宗們發話、各人坐下、洗手漱口後,才能動筷。”
“天吶,”紗羊瞪着眼睛,“這麽長的時間,東西早就涼了變味了吧?”
“倒也還好,但肯定不比這個熱。”
“這樣熱氣騰騰的面,我還是頭一回見。”寧楟楓就要動筷,藍瑚輕輕地嗳了一聲,接着又緊忙住了口。
她本事想提醒寧楟楓淨手的,可四周這樣的環境,司樾又已經吃了起來,她不好多事,只得入鄉随俗了。
這一箸裹滿鹵子的熱面入喉,不管是藍瑚還是寧楟楓都受到了猛烈的沖擊。
不論是仙門修道、學者讀書還是世家修身,都追求清淡,如此醇厚的滋味,兩人畢生少見。
兩個女孩有些不習慣這樣的刺激,掩着唇嗆咳了起來,倒是兩個男孩驚為天面。
“你從前下山居然能吃這麽美味的東西,”寧楟楓看向吹面的恒乞兒,“還不告訴我,真是好福氣啊。”
恒乞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話說得,好像只有他一個人能下山似的。
他不管寧楟楓,自己也送了一筷子面進嘴裏,不等咽下,便急着撚了一片牛肉。
面和肉一塊嚼,是他跟着司樾學到的技巧。
他顧不上回答,寧楟楓也顧不上問了,幾個孩子大冷天在外面吃着一碗八文錢的面,吃得一個比一個幸福,就連藍瑚緩過勁兒後都一箸接着一箸,小口小口地抿着,沒有空閑去想從小學的規矩了。
這頓面把天上最後一縷光亮也吃盡了。
等筷子放下時,天已黑透,到了該回去的時候。
藍瑚和紫竹拿着糖葫蘆在路上走着,紫竹手裏提了一盞玻璃燈照路;
寧婷和淩五稍後一些,淩五手中也是一盞燈籠;
最後面是慢悠悠的司樾,和跟在她身側的恒乞兒。
他挨着司樾,亦步亦趨地走着
天黑透了,恒乞兒看不清,在厚雪地裏踩不穩,偶爾身形晃一晃才保持住平衡。
司樾看了看前面兩對提着燈籠的主仆,又回過頭來看了眼身邊的恒乞兒。
她手腕一翻,一盞白紙燈籠出現在她手上。
燈籠有半個恒乞兒大小,白色的紙裏發出幽藍的火光,正面落着一個黑色的大字——
「屍」
“喏。”她把那燈籠塞給恒乞兒,“拿着玩兒。”
恒乞兒愣愣地仰頭看她。
他不接,司樾以為他不滿,遂挑眉,“小孩子不要和人家攀比,那些玻璃琉璃的燈都是歪門邪道,紙紮才是傳統經典。”
“這不是材質的問題!”紗羊指着那鬼火燈籠,“大半夜打這麽個燈籠,你想吓死誰!”
“愛要不要。”司樾抱胸,“這可是我唯一的燈籠,我還舍不得呢。”
“誰要這破東西!”
“要!”恒乞兒和紗羊同時開口,紗羊驚愕地看向他。
男孩一手提燈籠,一手撫着衣襟裏的糖,仰着頭,望着司樾,“多謝…師父。”
看着仰頭凝望自己的男孩兒,司樾愣了下。
她擡手,捏了捏恒乞兒的側臉。
“這鬼火一打,小白臉藍窪窪的。別說,還真有點做鬼童的天賦。”
恒乞兒眨眼,鬼童?
“對咯,”司樾拍掌笑道,“就是眼白多了點,不然更像!”
“有你這麽誇人的嗎!”紗羊罵完司樾,轉身對着恒乞兒擺手,“別聽她的,要我看,你和天上的仙童一個模樣,以後一定會是個好神仙!”
司樾樂道,“這煞白的皮膚、尖尖的小臉、漆黑的大眼,我怎麽不知道有仙童和他一個樣。”
“你閉嘴!”
前面的四人聽見動靜回身,“你們在吵什麽呢?”
“沒、沒!”紗羊擋在燈籠的「屍」字前,怕吓着孩子,揚聲否認,“什麽也沒有!”
恒乞兒擡眸,看着司樾。
書上說,人若不能飛升成仙,死後便會成為鬼。
他呵出一團淡淡的白汽,問司樾:“師父,您幾時飛升?”
司樾斜了他一眼,“飛升?下輩子吧。”
恒乞兒提着燈籠哦了一聲。
既然連師父都不能飛升成仙,要去做鬼,那他也只能是做鬼了。
荀子說聞道有先後,先聞者為師。
若是可以,他想比師父早日做鬼,這樣他聞鬼道就在師父之前,到時候便能在地下給師父當師父,像師父現在照拂他這樣,去照應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