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恒婷珠和恒鐵生被送回了恒家村, 甲堂又從乙堂補了一個男學生來。
那些讓恒乞兒代寫過字的女學生也被調去了丙堂,再從丙堂選學生補缺。
這件事鬧得整個裴莘院沸沸揚揚,孩子們私下議論不休, 唯獨恒乞兒不甚明白。
他從禁閉室出來時, 各人都已被處辦了。
等第二天早上, 山長彙集所有學生,嚴厲批評了找人代寫、欺負同窗的不良行為後,恒乞兒才懵懵懂懂地知道,恒婷珠和恒鐵生是因為欺負他而被趕下山去了。
他們走了, 可他呢?
出來後沒有一個人要趕他走, 也沒有人罵他災星、把他綁起來,難道恒婷珠和恒鐵生真的信守承諾,沒有把他的身世說出來嗎。
恒乞兒想不明白,卻又不敢自投羅網地去問。
他不問,山長倒主動提了。
他把恒乞兒叫去, 語重心長地說了好多話。
“自古星神降世,必有異象, 你若真是災星, 裴玉門怎會沒有察覺;若真是災星, 你出生那年又怎會無災無疫。” 他對恒乞兒說, “所謂災星, 那都是江湖騙子為了訛錢,故意栽贓陷害, 你不必記着那些荒唐話。”
他想看看恒乞兒背後的符,恒乞兒拉着衣服搖頭後退, 顯出十足的抗拒,山長也只好作罷。
他暗忖, 也難怪恒大遇到事後不言不語,選擇獨自承擔——恐怕在他眼裏,大人都是不可信的,随時會轉過頭來害他。
盡管山長開解了恒乞兒一晚,但恒乞兒依舊半信半疑。
初聽時,他是震驚的,比被判作災星時更加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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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被叫了兩年的災星,縱然有人突然告訴他不是,他也無法豁然開朗、立刻灑脫起來;何況他還用自己的雙手造出過火星。
其他孩子都沒有這個能力,若他不是引發旱災的災星,那他為什麽異于常人、為什麽可以變出火來?
恒乞兒走出山長院子後,在宿舍後的山坡上坐了一會兒。
吹着四月的晚風,他發自內心地感激山長。
山長明明已經知道了他是災星,可他卻偏袒他,還編出了這些好話來安慰他。
恒乞兒反手,摸了摸後背,那裏永遠都在隐約刺痛。
山長告訴他,恒婷珠和恒鐵生走了。
恒乞兒松了口氣,他并沒有報複的快慰,而是有一種卸甲似的輕松,又有些赤手的茫然。
如今的裴莘院裏,只有他一個恒家村的人了。
種種往昔似乎都就此截止。
那些和他有關系的人、物都不在了。
他身後的井被堵住,眼前是一條一望無際的江河,不再黑暗逼仄,卻也開闊得讓恒乞兒迷惘無措。
縱然他不把恒婷珠恒鐵生當做親友,也斷不想回到恒家村,可真當自己和恒家村徹底脫離之後,卻又有了些許幼崽離群的寂寥。
“你怎麽在這兒。”
恒乞兒垂眸,見坡下經過提劍的寧楟楓和淩五,兩人照例出來加練。
寧楟楓看見了坡上的恒乞兒,遂往他那裏邁步蹬去。
“那些學生的處置,你都聽說了?” 他在坡腰對着恒乞兒開口,“有兩個被山長直接開除了。”
恒乞兒抱着膝蓋,望着自己的腳尖,沒有回應。
寧楟楓又問:“我道你這幾日挑燈夜讀的,還以為你是想一鳴驚人,原來又是被人欺負了。”
恒乞兒依舊不回。
寧楟楓挑眉,“真是鋸嘴的葫蘆,難怪人家專挑你。是不是被打死了你也不會哼一聲?”
恒乞兒還是不說話,寧楟楓無趣極了,“你這性子真活該受罪,小五,我們走。”說罷,他轉身和淩五走了。
他走了,恒乞兒倒擡眼看他了。
寧楟楓的話讓他無端有些耳熟。
受罪……
他驀地想起離開恒家村時,白笙對他說的話:
「我知道你生來遭遇了許多不公,這裏沒有人願意聽你解釋,可裴玉門不同。若你想留在裴玉門內,日後萬不可這般寡言少語——你若不說,旁人又怎能知曉呢。」
這話當初恒乞兒不以為意,聽過也就算了。
可不想一語成谶,來裴玉門兩個月就得了印證。
他如今記住了,可又有什麽用呢,恒乞兒自己都無法想象自己能說會道的樣子。
恒乞兒低頭,從衣襟裏取出一團暖烘烘的紙包。
他剝開層層草紙,露出裏面黏在一起的饧糖來。
幾天過去,這糖一點也沒有少過。
恒乞兒伸手,謹饬地掰了一塊下來,放進嘴裏,又把紙包包好收回。
他含着糖,迷茫地眺望遠處的山。
偉山、甜糖,都讓他覺得虛幻離奇,太不真切。
……
走了恒婷珠和恒鐵生,裴莘院裏再沒有會刁難恒乞兒的人,他的生活歸于平靜,每日除了上學就是去司樾的院子裏做功課。
寒來暑往,轉眼間數月過去,經歷了春暖花開、三伏酷暑和習習秋風,日子又來到了冬天。
孩子們上山至今已有十一個月,距離最後的畢業只剩下了短短的一個臘月。
這個月底,裴玉門将決定這些孩子的命運,是走是留,往後的生活将截然不同。
這個月後,裴玉門也将帶着這些孩子在修真界過第一個年節。
絕大部分的孩子不會留下,因此裴莘院有慣例,每次到了最後關頭,比起強壓着孩子們拼命學習往後用不到的東西,不如讓他們熱鬧熱鬧,給這一年的修真界之行留一個快樂的回憶。
這個月開始,枯燥乏味的課程改變了,引入了許多實戰應用。
入學三個月起,裴莘院便開始教導孩子們引氣入體,到如今,也只有十二位學子能夠嫁起感應。
照此看,能入門的就是這十二位學子,不必再比,但裴玉門的規矩并沒有這麽生硬。
理論上講,有靈根就能修道,無非是有修煉的天賦有高低,一年引不了氣,還有第二年、第三年,無非是天資差的孩子需要更長的時間罷了。
裴玉門的考核分為書、禮、武三項。
“書”考得便是這一年所學的千字文、四書、堂上所講的修真界史和通識;
“禮”是先生對孩子日常的行為道德進行的評分;
“武”便是比拼劍術和法術。
最後取綜合分數前八的弟子入門。
換而言之,即便是不懂引氣的學生,只要劍術紮實、學問優異、品行高尚,便可以入選。
縱使入門後修行遲緩、甚至終身無法練氣也不要緊。
偌大的宗門裏有許多雜事需要人手,因此不能修行的弟子在裴玉門內是有工可做,且供不應求的。
言歸正傳,不論是已經練氣的天才也好、還是只學了劍術的凡人也罷,總而言之,孩子們都遠遠沒有達到可以斬妖除魔的地步。
但來了修真界一遭,裴莘院還是組織了一場活動,讓孩子們體驗大修士的生活。
創立裴玉門的初代門主曾造一方幻境,名為鴻蒙玄域。
築造幻境需要極高的功力,可想而知且顧名思義,裴玉門的這一幻境是個相當低級的幻境,幾乎是毫無危險可言,魑魅魍魉一概全無,裏面只有幾頭兇猛的凡獸而已。
學院将領着孩子們去幻境裏逛一圈,向他們展示幻境的玄奧和術法的實際運用。
這一活動在凡俗界的學院裏被稱為——踏青。
除環游幻境外,孩子們還有一項大事,那便是迎新表演。
一個月後的除夕前夜,裴莘院會組織一場年飯,屆時諸生上臺表演,吃了這頓飯後,翌日一早,趕在除夕夜前,裴玉門就要将這些孩子送回家去。
孩子們四到八人一組,自主組隊。
寧楟楓、淩五、藍瑚和紫竹自然是一起的,他們碰頭之後,藍瑚又提議把恒乞兒拉來一起。
她想做好人,而寧楟楓則是想着那家夥孤僻沉默,再不會有其他人和他組隊了,于是同意捎上他。
恒乞兒自然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這個“不太用上學的”尾月讓孩子們激動不已,每日都在讨論秘境和過年的事。
孩子高興,先生輕松,司樾也可以搬回停雲峰,做回她的逍遙峰主,大家都十分快活。
這日大雪紛飛,唯獨停雲峰鳥語花香。
司樾打開門,伸了個懶腰,就看見門口站了一排的人崽子,正齊刷刷地仰頭看她。
司樾的懶腰定格在半空,擡眸看向末尾的白笙。
白笙對她拱手作揖,“見過師叔。”
那五個孩子也跟着唱喏,“見過真人。”
“這是幹什麽,”司樾放下手來,“怎麽已經到除夕,要拜年了嗎。”
白笙恭敬道,“師叔,我奉師父之命,送這五個孩子來停雲峰,求你照看一個月。”
“什麽!”司樾和從屋裏飛出來的紗羊都叫了起來。
“您也知道,這五個孩子是這屆學生裏的尖子。門主說,最後一個月了,他們也沒什麽可在學院學的了,不如交到您手上,讓您來做最後的淬煉。”
白笙一笑,“畢竟,您可是裴莘院裏最優秀的先生。”
距離新生考核僅剩最後一個月。
傅洛山很清楚,寧楟楓、藍瑚都是奔着司樾而來的,若司樾不收他們,那他們是斷看不上裴玉門其他老師的,就算通過考核,恐怕也留不長遠。
裴玉門內缺少富家子弟,這雖然使得門內弟子樸素和諧,卻也使得門內財政頗為慘淡。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傅洛山希望司樾能再看上一個,既使公子小姐留下,也使司樾留下。
司樾抱胸,“我道那老頭怎麽準我回峰,原來是早就設好了下一步棋。”
白笙不敢插足這兩人的争鬥,果斷抽身,“人和話都已帶到,晚輩先行告退。”
他對幾個孩子囑咐了一聲,“在這裏要聽司樾真人的話,莫要調皮,有什麽事就和真人說,她最是和善,不會為難你們的。”
說罷,他再對司樾一拱手,便禦劍離開了,留下五個孩子直勾勾地盯着最是和善的司樾。
司樾搓了搓頭發,紗羊倒是高興得很,“太好了,停雲峰終于有了點人氣。大家快進來吧,我給你們倒熱茶。”
孩子們輪流經過司樾走入門內,挨個對她道,“有勞真人”“有勞真人”“有勞真人”“有勞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