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老兄, 這是怎麽了?”
這天中午三個堂下學,丙堂的先生見乙堂的夾着書出來,迎了上去, “怎麽愁眉不展的, 是那位…”
乙堂先生擺手, “這次不是。”
“那是怎麽了?”
乙堂先生重重一嘆,将手裏一疊大字拿出來,“說來也怪,這幾日班上幾個女學生的字突然有了大進益。”
“這是好事啊, ”丙堂笑道, “要是一個人精益太快,那是有蹊跷,可那麽多孩子都有精益,可不得歸功你這個先生?”
“正是如此啊…”乙堂先生擺手,叫他省了那些恭維, “要是一個人便罷了,興許是使了什麽手段, 可一連七.八個女孩都這樣, 字跡都不盡相同, 咱們堂裏總共也才三十個學生, 總不能是這七.八個女孩又找了七.八個代筆吧。”
“我看你就是多心, ”丙堂的先生勸道,“你也說了不可能, 那只能是人家真的進益了,興許是見到有人進步了, 于是私下一起請教、學習呢。”
“這話倒也合情理,只是……”乙堂先生皺着眉, 末了,把手中的大字拿給對方看,“你看看,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丙堂先生接了過來,對比着一看,“确實不錯……也的确奇怪。”
“這些字乍看之下各有不同,可看多了,像出自一脈的同宗,落筆的力道皆剛強有力,筆鋒又多笨直、生澀。”
“看這字跡,如果真是學生代寫,那必是一人所為。”丙堂先生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可一個人要寫八份大字,再加上自己的那份——這對六七歲的孩子來說,怎麽可能做得到。”
乙堂先生又是一嘆,“別說寫不寫得完了,寫不寫得出都是個問題。我翻遍了我們兩堂學生的字跡,都沒有這樣端正的字啊。”
“欸,”丙堂先生問他:“甲堂看過了嗎?”
“我也曾翻過一次,那時也沒發現什麽異樣。”乙堂先生回想了一下,道,“好像是有一張甲堂的字,讓我覺得有些相似,不過應該不是他。”
Advertisement
“怎麽?”
乙堂先生回頭看了眼身後,壓低了聲音道,“是那恒大——司樾真人的徒弟、山長的寶貝。”
“原來是他,确實不太可能。恒大每天不是被山長叫走,就是往司樾真人院子跑,哪有時間做這些閑事,要真是他,山長和司樾真人早就發現了。”
“是了,甲堂剩下的幾個孩子,寧楟楓、藍瑚、淩五、紫竹自成一派,哪裏會去給咱們的學生代寫功課;剩下五個孩子的字我也看過,他們原是從乙堂調去的,寫的字中規中矩,有的還不如我堂上的學生。”
“聽你這麽一說,這還真是件怪事。”丙堂先生把大字還給了他,“依我說,你直接叫個孩子過來,這點小事一問便知。”
“若是幾個皮猴,用得着今日?有的是辦法調.教。”乙堂先生犯難道,“可畢竟女孩兒,多少有些不便吶。”
丙堂先生也跟着嘆了口氣,“可惜我們門派弟子太少。聽說大宗門內都是撥了女弟子專管女孩。總歸一年後,你我兩堂不會留下什麽人,若實在不好辦,你便睜只眼閉只眼,随他們去罷。”
“為人師表,到底心中過意不去啊……”
兩人立在廊上,紛紛嘆息。
另一邊,司樾的院子中也在談論這件事。
“小魔頭已經三天沒有來了!”紗羊震着翅膀,在司樾臉上飛來飛去,“寫一個恒婷珠的就算了,他現在一天要寫八份功課!忙得都不來看你了。”
司樾躺在搖椅上,臉上蓋書曬太陽,“這不挺好,證明他長大了。幼崽都有獨立的一天,做父母的要是一直把孩子拴在身邊,最後只會惹人煩。我看,咱們也該放手了。”
“你都沒有接手過,還談什麽放手!”
紗羊怒道,“說到底,你幹嘛不管這件事!徒弟被人欺負了,做師父的難道不該為他出頭嗎。他可是你的徒弟,他要是過得不好,你也沒面子呀。”
“打了小的,老的出來——這才叫丢臉。”司樾用腳尖點着地,輕輕晃着搖椅,“他都沒想着拒絕,你在這兒不平什麽,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你!”
紗羊氣急,突然院口響起了一聲,“晚生拜見真人。”
“咦,”紗羊望去,“是山長!”
她飛去迎客,山長正對着院中的司樾作揖,紗羊一邊飛一邊道,“快請進。”
山長又作了一揖,随後擡步邁入院中,到了司樾面前。
“山長來這裏,是有什麽事嗎?”司樾躺着不動,紗羊便代她問了。
“一點小事,本不該打擾真人清靜,只是最近恒大那孩子日日晚出早歸……”山長錯了措辭,道,“晚輩有些事想要尋他都尋不到。今日特來請教真人的旨意,若真人已定了他的修行,那我便調整調整恒大在我那兒的課業。”
山長想,恒乞兒最近十分忙碌,必是司樾給他布置了額外的功課。
他畢竟還小,若司樾已經給他定了學習內容,那他這邊就削減一些,免得恒大連覺都睡不上。
“他…”紗羊一開口,臨時止住,回頭看向司樾。
司樾的聲音懶懶地從書下傳來,“不是我,他不在我這兒,我也幾天不見他了。”
“什…”山長一頓,眸中露出愕色。
恒大不是因為司樾而忙碌,那還能有什麽事?
“這個時間,您去食堂和宿舍找過他了嗎?”紗羊有意點了點山長。
“是我糊塗,”山長對着司樾和紗羊一拱手,“晚輩這就去那兩處找他。打擾二位了。”
他告辭離開,先去了學生食堂。
山長和兩位先生是從不去這個地方的,一是他們辟谷不用吃飯,二是學生學習辛苦,食堂是難得放松的地方,若是先生時不時出現,鬧得他們畏畏縮縮,連唯一一點放松都沒了。
正是午飯的時候,山長去時,食堂裏熙熙攘攘,伴随着說話笑鬧和吃飯聲。
山長下意識就要整頓紀律,可到了記得這是休息時間,孩子們也不能整日都一聲不吭的。
他在門口往裏看了一圈,沒看見恒乞兒,正要去宿舍找他,一擡腳,在食堂的轉角處聽見了女孩的聲音。
“婷珠,你說那個恒大今天還能幫我們寫功課嗎?”
“他都已經幫我們寫了三天了,萬一去先生那裏揭發我們怎麽辦?”
山長眉頭一皺,停下了腳步,凝神聽着。
“不會的,你們放心好了。”恒婷珠抱着胸,和幾個女孩一起在食堂西側的牆下等恒乞兒過來,好把今日的功課交給他。
“為什麽不會?”幾個女孩問她,“他可是司樾真人的徒弟,是甲堂的學生,為什麽這麽聽你的話呀。”
“哼,”恒婷珠哼笑一聲,“什麽司樾真人的徒弟,我告訴你們吧,要不是我寬宏大量,他早就被趕下山了。”
“什麽什麽?”
“這話什麽意思!”
“你們不用管,”婷珠叉着腰,“反正只要是我的朋友,想怎麽使喚他就怎麽使喚他。”
女孩們嬉笑着抱着了她的胳膊,“好婷珠,幸好我是你的朋友。你看這兩天惠丫的臉色,她看見你天天被先生表揚,氣得臉都青了,聽她舍友說,晚上她還不睡覺,一整晚都在練字呢。”
婷珠也笑了起來,“那個蠢丫頭,還當自己是最好的學生呢。有我在,她一輩子也別想出頭!”
“那是,她怎麽能和婷珠你比呢。”
這些恭維聲讓恒婷珠無比受用,自使喚恒乞兒以來,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幸福,和剛入學時的感受截然不同。
“對了婷珠,”一個女孩擠上前來,“這是我娘給我寄的帕子,你看好不好看。”
恒婷珠看了眼她拿出的紅色手帕,眼睛一亮,“好豔呀,真好看!”
“你喜歡就給你吧。”女孩把帕子遞了過去,“以後可要和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也是我也是,我娘下個月會給我寄綠豆糕,婷珠,到時候我分你一塊。”
恒婷珠喜滋滋地收下了帕子,“只要你們對我一直那麽好,那我們就永遠都是好朋友。”
“嘿——”女孩們合樂一團時,遠處恒鐵生沖她們招手跑來,“我把那家夥帶來了。”
他身後跟着低頭行走的恒乞兒。
恒乞兒走得很慢,恒鐵生跑到婷珠面前,一回頭,又等不及地跑回去,一把拉住恒乞兒的手腕,将他拖了過來。
“喏。”待恒乞兒來到身前,恒婷珠往他胸口拍出了一沓紙,“今天要寫《學而》的一到六章,一章三遍。你好好寫,寫得像我們一點,今天先生都有點懷疑了。”
恒乞兒接過那沓紙。
短短四天時間,他從給恒鐵生、恒婷珠兩人代寫,變成了給恒婷珠宿舍四人再加恒鐵生,再到如今給九人代寫。
甲堂的進度稍快,雖然寫的都是學過的東西,但要模仿出九人的筆觸,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恒婷珠見他沒動,揚了揚下巴,“幹嘛,你怎麽還不走?”
“不行。”恒乞兒低着頭,“不行。”
他實在做不到一晚上模仿出九個人的字,何況這兩天寧楟楓已經起了疑,問他寫什麽到那麽晚。
單是恒婷珠和恒鐵生的便罷了,但這麽多人,恒乞兒實在是力不從心。
“什麽不行!”衆目睽睽下被恒乞兒拒絕,恒婷珠頓時惱了起來。
她當着衆人的面,上手掐了把恒乞兒,“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說不行!別忘了,你能讀書都是我的功勞,要是我哪天不樂意了,把事情張揚出去,你連待在這裏讀書的日子都沒有了!”
恒乞兒抿了抿唇。
片刻,他低下頭,抱着紙沉默地轉身走了。
恒婷珠哼了一聲,對旁邊的幾個女孩炫耀,“看吧,我說了,我讓他幹什麽他就得幹什麽。”
“是麽。”
倏地,一聲低沉冷怒的聲音越過牆角,出現在了幾個孩子面前。
山長背着手踱步而出,臉色黑得可怕。
幾個孩子骨頭一顫,吓得臉色慘白,女孩們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恒鐵生擡腿就跑。
“混賬東西,給我站住!”山長冷喝一聲,一股強大的罡氣壓在了恒鐵生身上,将小牛犢似的男孩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還未走開的恒乞兒抱着一懷抱的紙,仰頭,愣怔地看着突然出現的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