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天黑得早, 恒乞兒坐在桌旁,捧着紗羊煮的粥喝。
他咕嘟咕嘟地往下咽,看得紗羊一頭霧水, 小聲地詢問司樾, “人類是這樣吃東西的嗎?”怎麽和蛇一樣, 一口氣不帶停的。
“可能這小子天生海量。”司樾翻着書,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道。
紗羊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把兩疊小菜往恒乞兒的方向推了推,“別光喝粥, 吃點菜吧。”
恒乞兒喝着粥, 黑色的眼睛自粥碗上盯着紗羊。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呢。”紗羊對他親切地笑道,“我叫紗羊,是蜻蜓化作的仙子,也是你師父的…朋友, 你叫我紗羊、師姐、仙子都可以。”
上次烤雞的時候,恒乞兒滿眼都是司樾, 根本沒和紗羊說過話。
直到今天, 他才注意到了這個神奇的小玩意兒。
聽了紗羊的話, 他并沒有開口叫她, 只是一言不發地盯着瞧, 讓紗羊有些挫敗。
一鍋稠粥被恒乞兒不間斷地吞下了肚。
他坐在位子上,目光從紗羊移到了司樾身上。
“你是不是困了?”紗羊指向裏間, “那裏就是炕,快去休息吧。”
“等一下。”司樾合上書, “剛才他燒得昏過去了就算了,現在還上我的床是不是不太合适?就算是崽子, 那也是長了丁的。”
“那你也變成有丁的不就行了。”紗羊道,“反正你能變。”
“诶呦,”司樾別過臉去,“說話下流成這樣還好意思自稱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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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墨者黑,我已經很努力地保持純淨了。”紗羊看向恒乞兒,“別管她,去睡罷,你才剛病好呢。”
恒乞兒依言走向炕床,但他沒有上去,而是坐在了地上,随後直接躺了下來,蜷成了一小團,準備睡覺。
“咦,你別在地上睡呀,”紗羊跟了過去,“人類冬天得睡在炕上。”
恒乞兒沒有起來,只是用眼睛看着飛來飛去的紗羊,似乎還是覺得這東西很奇怪。
“怎麽了?”紗羊問他,“為什麽不去炕上呢?上面很溫暖呀。”
恒乞兒搖了搖頭,“髒。”
“不髒的,”紗羊連連擺手,“我每天都有收拾。”
恒乞兒又搖起了頭,“我。”
紗羊眨了眨眼,小魔頭髒?
她并不太理解恒乞兒為什麽要說自己髒。
神仙們是不會排洩,也不會沾染塵埃的。
至于人類,即便是會用清潔術的修士,在紗羊看來他們身體發膚上依舊有覆有油垢塵屑。
所有人類在紗羊眼裏都是髒的,恒乞兒的衛生情況也就并無不妥了。
“對了,”她忽然想起來,“你們每天睡前都要沐浴是不是?”
紗羊左右看了看,為難道,“這附近也沒什麽水…也沒什麽沐浴的地方……嗯……”
環顧時,她鎖定了司樾,眼睛一亮。
“司樾,快,做一個大木桶出來,再往裏面灌些熱水。”
司樾頭也不擡,“又不是燙豬分肉,我才懶得做這些事。”
“可他說自己髒,不肯上炕。”
“讓他用清潔咒。”
“你傻了嗎,”紗羊蹙眉,“他都沒練氣,哪裏會清潔術!”
司樾翻了一頁,嘴上應付道,“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又言,心誠則靈。只要有心,就一定能成功。”
紗羊叉腰,“要是有心就能成功,那我現在都成了神王帝君了。”
“哈,凡有所象皆是虛妄。也許你看到的那個神王帝君是假的,你才是那個真的神王帝君。而我也并非司樾,只是一只普通的蜻蜓,所以說……那個什麽……”
司樾又翻了一頁,思緒随着話本裏的故事斷了一下,“我才十六歲,什麽也不懂,什麽事也別叫我。”
“你又開始胡謅八道了!”紗羊一回頭,見恒乞兒盤腿坐了起來,嚴肅地凝望自己的手,臉上無比認真。
這場景似曾相識,上一次他這麽嚴肅認真還是對着太陽。
“司樾!”紗羊加大了音量,“別再戲弄他了,他真的很相信你說的話!”
司樾盯着書,敷衍地來回點頭:“嗡嗡嗡嗡嗡。”
“閉嘴!我們才不是這麽叫的,這是蒼蠅!”
“好好,嘤嘤嘤嘤嘤。”
紗羊氣得不行,沖過去拔了司樾兩根頭發,“你給我認真點!這還是蒼蠅!”
“啊!”司樾痛呼一聲,皺着眉煩惱地看着紗羊,被紗羊瞪了回來。
“好好好,我知道了。”她嘆了口氣,不得已合上書,從搖椅上起身,往恒乞兒身邊走去,“清潔咒是吧。”
她坐到恒乞兒身旁,左手豎起食指中指,“擡手。”
恒乞兒點頭,學着她的手勢。
司樾接着念道,“如我尊者,贊嘆混沌十三法名谟坷伊萊朅釋,淨我發膚濯我內腑,滌蕩周身穢土。”
念完,她指尖亮起一點微弱的藍光,接着藍光快速掠過身體,閃爍了一瞬。
恒乞兒生硬地照念道,“如我尊者,贊嘆混沌十三…”
“等一下!”紗羊倏地尖叫起來,轉而單獨傳音給司樾,“這是在祈求混沌水魔的力量吧!”
“是啊,”司樾點頭,“得虧我記憶好,才能把八輩子前用的口訣想起來。”
“這不重要!”紗羊跺腳,“你怎麽能教他邪術!”
司樾攤手,“難不成我還能教他仙術?”
“唔……”紗羊一時語塞,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兩人的對話恒乞兒聽不見,說話間,他已偷偷默念完口訣,一點藍光在紗羊餘光裏閃現。
她吃了一驚,轉頭看去,就見恒乞兒指尖迸現的藍芒傳遍全身。
藍芒之後,他的耳垢、指甲縫裏的泥,頭上的虱子瞬間消失,宛如拂去鵝卵石上的塵土一般,露出了個白白淨淨的小男孩。
恒乞兒愣怔地看着自己的雙手,只覺得身上清清涼涼非常舒服。
紗羊倒吸一口涼氣,“……這、這就學會了?”都還沒有練氣呢!
司樾嗯了一聲,“确實不算太笨。”
“這能叫不笨嗎?”紗羊莫名有些心酸,“之前也是,他莫名其妙就凝出火來了,是不是體內殘留了上一世的靈力?”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司樾說,“我都把口訣告訴他了,照着念還不會麽。”
“光會口訣有什麽用,難不成我念一遍我也能獲取水魔的力量?”
司樾想了想,“上古混沌巨魔的名字是有力量的,照理來說,你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叫她,她多少會應。”
“我還天天叫你的名字呢,”紗羊攤手,“我也沒獲得什麽力量呀。”
“是啊,因為我不是上古巨魔,而且我也沒有應,又不是什麽阿貓阿狗我都要應的。”
“你!”
說話間,紗羊只覺得旁邊有什麽東西在一閃一閃,她扭頭望去,就見恒乞兒身上不停閃爍着藍光,閃了又閃,閃了又閃,如螢火蟲屁股似的,不停地閃爍。
“快停下!”她失聲尖叫道,“不能再念了!”
這孩子安安靜靜地不出聲,沒想到自己一個人在那兒鞏固口訣,也不知道偷摸念了幾遍,再這麽念下去,水魔都要被他召出來了!
恒乞兒覺得新奇,沒有人管他,他便一直念下去。
到紗羊制止他時,他已經念了二十三遍,第二十四遍時,清潔咒的藍光帶上了一層詭異的血色。
恒乞兒沒有察覺,照舊往下念,他覺得自己閃閃發光的,神奇極了。
連念三十遍後,藍光不再閃了。
片刻,昏黃的燭光下,一灘扭曲的血色字符緩緩浮現在了恒乞兒面前的地上。
字符如章刻般四四方方的組成了一塊血圖,散發出駭人的恐怖來。
“啊啊啊血!”紗羊驚恐地飛到司樾身後,“這、這是被反噬了嗎!有什麽壞東西要出來了!”
“冷靜點,水魔的脾氣是很好的。”
紗羊指着地上的血咒尖叫,“這能叫脾氣好嗎!”
司樾将她扯出來,“你先看看寫了什麽再說。”
“我不看我不看。”紗羊捂着眼睛,口中這麽喊着卻還是睜開了一條縫,眯了眯地上那灘扭曲詭異的血咒。
只見那黑紅黏稠的血水寫着四個繁複的大字——
「崽種閉嘴」
恒乞兒不識字,他伸出手摸了摸那些血水,指尖變得黏糊糊的。
他盯着變髒的手指,片刻,接着活學活用地低聲道,“如我尊者,贊嘆混沌十三法名谟坷伊萊朅釋,淨我發膚濯我內腑,滌蕩周身穢土。”
念完,那四個血字瘋狂閃爍了起來,接着下面又出現了兩個字。
紗羊湊上去一看,寫的是:「肇狗」
她不明白,看向司樾,“肇狗是什麽狗?”
“惹事的狗。”
“好了,”司樾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道,“洗也洗了,沒事就睡吧,明天一早我還得當那倒黴的先生去。”
恒乞兒正指着地上的六個血字念清潔咒,他自己幹淨了,也不想把司樾的地兒弄髒。
但不管他念多少遍,藍光也好,紅光也罷,什麽光都不閃了,只留下那死氣沉沉、怨氣沖天的六個字。
司樾瞅了他一眼,“不用管,天亮就沒了。”
恒乞兒便不管了。
他仰頭看着司樾,司樾翻身上了炕。
她躺在炕上,翹着二郎腿,舉着書看。
紗羊怕恒乞兒局促,遂對他笑道,“你別不好意思,快上去吧。”
恒乞兒看了會兒司樾,見司樾一眼都不看他,便低下了頭,又躺在炕下的地上了。
“诶,”紗羊不解,“怎麽還不上去呢?”
恒乞兒搖頭,沒有答話。
“你這孩子還真奇怪。”紗羊繞着飛到恒乞兒臉前,“前幾日食堂吃飯也不和我們一塊兒坐,這都是為什麽呀?是覺得司…你師父不好相處嗎?”
恒乞兒依舊搖頭。
“你別怕,有什麽顧慮只管說出來,她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恒乞兒不想說。
他記着寧楟楓那句“你站在她身邊只會給她丢臉”。
他也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歡。
種種微妙複雜的情緒下,讓恒乞兒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去司樾旁邊。
要能和司樾在一起,至少、至少……恒乞兒想起了那個夢,對了,至少等他變成夢裏的那個自己,去了災星的邪氣、穿上錦衣,配上玉帶,那時才不至于丢臉。
如今他并不願意上炕和司樾挨着睡,反而覺得地上舒服踏實。
若是可以,恒乞兒真想一直躺在這兒,再也不回去和寧楟楓睡在一張炕,也好告訴他:這是他的師父,不要動心思和他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