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冬天山上枯木不少,恒乞兒直接拖了棵小樹回來。
回到院子後,又想起沒有火。
他把樹枝掰扯下來,用腳把樹幹踩斷後,對着架好的木頭和雞發呆。
火……要去哪裏弄?
恒乞兒想到了個地方,他站起來又往食堂跑,和廚娘要火。
火和雞可不一樣,廚娘不同意讓這麽小的孩子拿着火亂跑,便說幫他燒。
恒乞兒不要清蒸雞,又跑了回來。
他對着木頭蹲在地上,日頭慢慢落下,離天黑不剩多少時間,恒乞兒心裏着急,卻只能和雞頭大眼瞪小眼,愈發得不知所措。
司樾在搖椅上一晃一晃地曬太陽,她拿了本書擋在臉上,好半晌,聲音書縫裏傳出來,“你自個兒不就是火麽。”
恒乞兒恍然大悟。
對,他是火靈根雷靈根。
在書院這麽多天,就算是恒乞兒也隐約知道了靈根的概念。
但這又代表什麽呢?
他想起山長在課上的表演,山長是水金雙靈根,在空中變出過水和鐵來,那麽他應該也能變出火。
恒乞兒盯着自己兩只小髒手,屈了屈指節,除了腫脹的凍瘡帶來酸痛感外,沒看見半個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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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戲弄人家了,”紗羊抓着司樾的耳朵低聲道,“他離練氣都差得遠,哪能凝出火來。”
司樾懶洋洋地答道,“太陽公公就在頭上看着,要是連神都不幫神子,那我還有什麽可幫的。”
“你也不看看火堆上架着的是什麽,還借火呢——太陽公公見了都得氣得打鳴。他要真出了手,那就不止是燒雞了,直接吃燒人吧。”
“什麽,連這點精度都沒有還敢自稱公公?狂妄的家夥。”
“閉嘴,不許對太陽不敬!”紗羊一扭頭,忽然啊地叫了起來,“你看,都怪你亂說!”
恒乞兒跪在地上,高舉雙手,仰望太陽。
“他真的以為可以對着太陽求火了!”
司樾掀開一角書,露出半只眼看向恒乞兒。
“怪不得仙門只收崽子,這年齡就是好騙。”
恒乞兒雙膝跪地,發自內心地乞求太陽。
太陽落下山去,沒理他。
他沮喪地低下了頭。
紗羊于心不忍,和所有溫柔的娘親一樣,善意地安慰他道,“別在意,太陽公公只是太忙了,不是故意不回應你的。”
“還沒好嗎,”司樾摘下了臉上的書,毀了她的溫柔,“時間可不多了。”
“你別太過分了!”紗羊替恒乞兒打抱不平,“這麽小的孩子能弄來雞已經很不容易了,燒火這種事,你自己幹不行嗎!”
“什麽事都我自己幹了還要徒弟幹嘛。”
恒乞兒死死抓着膝蓋上的布料。
天已黑,他沒有完成任務,師父不要他了……他又要變回災星,又要回到恒家村,再也沒法一日三餐吃馍馍。
他不要變回災星,不要被淹在井裏、綁在樹上!
災星…引發大旱的災星……
恒乞兒驀地擡頭,将收集枯葉摞到膝前,雙手覆在了上面。
是了,大旱的時候,山上着過火!
他既然能引發大旱,那一定也能引出火來!
恒乞兒死死盯着手下的枯樹葉,回想着當年的山火。
他記得那天打了大雷,下午外面就吵鬧了起來。
那時奶奶躺在床上動不了,讓他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麽。
恒乞兒一出門,就看見了對面山上冒了煙,村民呼啦啦地奔走,口中喊救火。
山火沒法用水救,只能把山腳下的草木拔掉,讓火燒盡。
恒乞兒便見那大山從冒煙到出現火色,最後整個都被烈火吞噬殆盡。
那樣的大火,将半邊天空都染得通紅,空氣中盡是滾滾黑煙。
燒得斷裂的大樹從山上滾落,摔着、蹦着砸到了挖空的隔離帶中,差一點就越過了界限。
承包這座山的幾戶人家坐在山下哭着捶地。
火燒了三天三夜,沒有雨,天上只打空雷,恒乞兒待在屋子裏都能聞到那股木頭燒焦的味道。
隐約間,恒乞兒好像又聞到了那股味道……
掌心突然一陣灼痛,他彈跳着蹦開,像是那棵燃着火滾下山去的大樹一樣蹦了起來。
跳開之後,他低頭一看,面前的枯葉堆竟燃起了一股細細的白煙!
“天爺!”紗羊倒吸了一口涼氣,拽着司樾的衣服大喊,“司樾司樾!樹葉着火了!着火了!”
這個毫無修為的小家夥居然真的凝出了火來!
恒乞兒可沒空去驚嘆自己的天賦,他稍一愣怔後,立即合攏手護住枯葉,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吹氣。
那白煙底下亮着二三火星,他怕風吹滅了它們,整個身體都護了上去。
終于,火燃了起來,把上方髒兮兮的小臉照得通紅。
恒乞兒挪着樹葉進了木柴堆裏,又護着柴堆小心吹氣。
他在地上跪了半天,總算升起了火。
枯葉和細枝燒得哔咔作響,他高興得不行,卻又不知如何表達,這堆火焰在恒乞兒眼中比那場山火還要明亮、還要熱烈。
他轉着插在樹枝上的雞,在火上來回翻烤着。
烤鳥烤多了,恒乞兒對火候的掌控十分到位。
那皮下流着油,激得火焰一簇簇地往上蹿。
“師父!”他烤好了雞,激動地把樹枝遞到司樾面前。
司樾啧了一聲,“這也不是燒雞啊。”
恒乞兒眼中的興奮一下子冷卻,化作茫然。
用火燒出來的雞,不算作燒雞?
合着他也不懂什麽叫作清蒸。
紗羊惡狠狠扯了一下司樾頭發。
“好罷好罷,”司樾接過樹枝,“看你樣子,怕也沒見過燒雞,我就不為難你了。”
恒乞兒又高興了起來。
他仰頭看着司樾,司樾咬了一口,紗羊期待地問:“怎麽樣怎麽樣!”
“鹽都沒放,”司樾扯下個翅膀塞給紗羊,“你說怎麽樣。”
恒乞兒歪了歪頭,鹽?
旱災後恒乞兒的奶奶就沒去換鹽了,把所有東西都拿去換了米。
恒乞兒沒見過鹽塊,更沒見過糖,好在裴莘院的夥食也做得清淡,否則他還不一定吃得慣。
紗羊抱着雞翅,恒乞兒肚子裏傳出一聲響亮的咕嚕。
司樾扯下個雞腿,自己拿在手中,把剩下的雞身給了恒乞兒。
恒乞兒沒有接,他仰着頭,定定地盯着司樾。
這眼神司樾熟悉得很,她道,“好好好,你今天表現得不賴。”
恒乞兒還是盯着她。
“吃罷,我準的。”
“……”
“好了我知道了!我是你師父你是我徒弟!”
恒乞兒一把抓過雞身,也不怕燙,狠狠地往嘴裏塞。
從小到大,他還是頭一遭吃那麽多肉。
他坐在地上,抓着雞狼吞虎咽,司樾也盤腿坐下。
她看着恒乞兒的吃相,道,“小子,你也看見了,我這屋裏窮的連根雞毛都沒有,你要是跟了我,自己吃不飽,還得管我倆的肚子。”
“那個帶你來的那個男的就不一樣了,揮揮手就是白花花的銀票。我是為了你好,趕緊找他當師父罷。”
恒乞兒頓時從雞上擡頭,警惕又控訴地盯着司樾。
“我沒反悔,”司樾道,“只是好言勸你,師父是一輩子的事,你得好好考慮。”
恒乞兒搖頭,搖着頭又低下了頭去,把臉藏在雞後。
白笙腰上配着劍,他是耍劍的,不用符,怕是治不了他。
“你可想清楚,”司樾撕了口雞腿,“今天我要吃雞,明天我就要吃牛羊豬,你個小屁孩要怎麽給我弄來?”
恒乞兒低垂着腦袋,久不答話。
在司樾以為他在猶豫要不要換人時,他卻開口,低聲道,“我幹活兒,我,幹很多活兒……”
紗羊吃力地抱着雞翅啃,聞言又心軟了,“你看,人家多有誠意啊。”
司樾道,“若我等不及,讓你去偷呢?”
恒乞兒呆呆地望着她,那雙黑眸裏倒映出司樾的臉來。
“等,你等等……”他磕磕巴巴地勸司樾,“不好,偷。”
紗羊驀地睜大了眼睛,嘴裏的肉也忘記嚼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剛剛徒手殺雞的小魔頭、以後濫殺無辜的大魔頭居然會勸人莫要偷竊?
“怎麽不好,吃肉還不好了,誰告訴你的?”
恒乞兒答道,“奶。”
他是偷過別人家雞蛋的,回來後被奶奶抄起竹竿打了一下午,第二天奶奶帶着他,把自己攢的雞蛋還給了人家。
恒乞兒忘了雞蛋的味道,也忘了被打的感覺,卻記得奶奶喘氣哭的模樣。
“要是你奶奶快餓死了,你偷不偷?”司樾問。
恒乞兒毫不猶豫地點頭,偷。
紗羊只覺得口中的雞翅沒了滋味——雖然本就沒有滋味。
聽了恒乞兒的話,她立即想到了恒乞兒的上一世,對他的同情又蓋過了恐懼。
她在心中罵了幾遍那個害死恒乞兒的渣滓師父,接着又開始瞪司樾。
這麽好的徒弟擺在眼前還要推三阻四,要不是她修為太淺、什麽也不會,她都想收了小魔頭,真不知道司樾在抗拒些什麽。
還有這堆火——紗羊看了看司樾,又看了看恒乞兒。
真的沒有人在意一個毫無修為的小孩凝出火這件事嗎……
難道這在魔頭之間是很平常的?是她太大驚小怪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