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恒乞兒收拾完一地的雞骨頭和柴火便回去了。
他今日翹了半日課,若不是見他是和司樾在一起,山長早就把他抓去跪神像了。
望着恒乞兒離開的背影,紗羊猛地一驚。
她一把抓住準備回屋睡覺的司樾,“司樾!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司樾打了個哈欠,“明天說明天說。”
“不行!”紗羊手臂一揮,面前浮出一卷長長的卷軸,正是那日司樾從門主處回來時,她身前飄的那卷。
“本來前天就要和你說的,結果收拾東西忙忘了。剛剛看見慘死的雞,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她對司樾道,“前日那個挑戰你的小公子,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按照命薄記載,裴玉門中家世最顯赫的弟子也不過是白笙這個富商之子,那小公子絕不是裴玉門該有的學生!”
“那又如何?”司樾進不得屋,無奈地蹲在門檻上,折了根草叼在嘴裏,一上一下地嚼着,去除嘴裏的肉味,也用來下紗羊聒噪的聲音。
“我去查了下他的名字——你猜怎麽着!”
“怎麽着嘞他。”
“他是寧楟楓!”
“哦。”
“是那個寧楟楓呀!就是那個被小魔頭殺死的昇昊宗宗主!”
紗羊把卷軸摁在司樾臉上,逼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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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後那個氣質不凡的小姑娘就是後來的第一仙子、昇昊宗的宗主夫人、被魔頭囚.禁放血的水木雙靈根——藍瑚!”
司樾把卷軸從臉上扯下來,“什麽宗?”
“什麽宗都不是裴玉門!”紗羊繞着她飛圈圈,“未來的昇昊宗宗主和宗主夫人為什麽會在裴玉門?我們必須快點搞清楚!”
“好好好,去罷,路上注意安全,仔細別被鳥吃了。”
“不是我!是我們!”紗羊把卷軸按在司樾臉上來回摩擦,試圖把裏面的內容摁進她腦子裏。
“快,準備準備,我們去散步,說不定今晚就能和昇昊宗宗主夫婦偶遇!”
“什麽宗?”
“昇昊宗!”
“甚好宗?”
“昇昊宗!寧楟楓!!藍瑚!!!”
紗羊急着把不能受凍的花草搬進屋裏,一邊對司樾道,“現在學生們正在吃晚飯。命簿上記載,寧楟楓勤勉自律,他晚上應該會偷偷加練。我們就在那個時候假裝出門散步,和他偶遇,然後問問他為什麽要來裴玉門,想辦法勸他回到昇昊宗。”
她說了一長串沒聽到回應,一扭頭,“司樾,你聽見…”
身後空空如也,早已沒了司樾的身影。
“嘁……”
此時司樾已經溜出了院子,她雙手攏于袖中,罵罵咧咧地往前走,“一個小子還不夠,還得去管那個公子爺…什麽位列仙班,天界那點空缺早就爆滿了,多少神仙等了幾百年也等不到一個缺兒…唔不對,那好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現在是怎麽個情形——什麽情形關我屁事……”
司樾走着,在空中嗅了嗅,聞到了熱水的味道。
往前望去,十丈外正是裴莘院的澡堂。
“三千年沒有洗澡了,正好,那裏總不會有人來煩我了。”
她加快了腳步,進了澡堂。
澡堂裏的熱水多是蒸飯蒸馍來的水,食堂的大嬸剛把熱水倒進去,司樾就來了。
此時孩子們剛剛下學,正往食堂跑,澡堂裏空無一人,司樾歡呼一聲,脫了衣服,跳進水中。
“啊……”她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慨,“摳門的老頭,連炭都不舍得給,這門派裏的人真是活得一點盼頭都沒有。”
她撩了撩水,總覺得這麽泡着缺了點什麽,想了想,食指在空中一劃,空氣間驟然撕開一道暗紫色的裂縫。
司樾伸手在裂縫裏掏了掏,掏出個托盤,又掏出一盤酥魚、一盤燒雞、一盤紅燒豬腳和一盤涼拌藕片。
“欸,這才像樣!”司樾扯了個雞腿下來,泡着熱水吃着肉,所有的不舒坦都給捋順了。
叼着油光發亮的雞腿,司樾不由得想起了剛才的那只雞,也想起了恒乞兒的命運。
恒乞兒娘親難産而死,尚在襁褓中時父親砍柴墜山,只留下恒乞兒和聾啞的奶奶相依為命。
三年大旱,恒乞兒的奶奶偷偷割肉喂養他,最後死在榻上。
随後裴玉門下山收徒,将他帶回了山中。
恒乞兒在裴玉門中吃到了飽飯、睡到了暖炕,心中感念自不必多說。
他拼盡全力在新生考核中取得魁首,擇師時,拜了帶他來裴玉門的白笙為師,視為親父。
恒乞兒有韌勁,更有報恩之心。
此後的歲月裏,他勤學苦練,在二十一歲時成為了裴玉門建立以來最年輕的築基修士。
甫一築基,他便日夜不停地在仙盟接取懸賞令,所得報酬悉數上交裴玉門和白笙,自己幾乎分文不留。
恒乞兒三十歲時,适逢修真界青年修士大會,他在會中表現優異,三大仙宗都向他發去了邀約。
恒乞兒如蒙塵寶珠,在大會上光彩奪目。
彼時白笙自覺已無甚可教,怕自己耽誤了恒乞兒的前途,遂力薦恒乞兒去往三大仙宗之一的禛武宗。
位列三大仙門之一的禛武宗和人丁稀少的裴玉門在各個方面都截然不同。
恒乞兒既非名門,又不長袖善舞。
這種情況下,那一身過人的天資,反而給他招惹了麻煩。
他在禛武宗過得很不愉快,後因當衆拒絕禛武宗長老之女的示好,徹底陷入冷地。
恒乞兒想要回裴玉門,辭行前,恰逢禛武宗內一位劍修出關。
這劍修非同一般,閉關修煉二十載,出來時破了大乘瓶頸,是仙盟榜上排名第一的劍修。
可以說,正是因為有了這位劍修,禛武宗才能位列仙門前三。
大前輩出關,禛武宗全宗上下列隊相迎。
慶典之上,劍修一劍指向恒乞兒,霍然道,“天命七煞,邪火聚頂,日後必為禍人間。即刻鎮于屠獰塔下,着玄寒水洗滌根骨,邪火去除前不得放歸!”
這一劍沒有指錯。
兩百年後,恒乞兒的确毀了煌烀界,但劍修沒有算到原來自己也是釀成毀滅中的一環。
恒乞兒被關進屠獰塔裏,劍修并不是要他性命,相反,他是想保全恒乞兒的,只用玄寒水洗掉恒乞兒命中帶的邪火便放他出來。
但恒乞兒因幼時被投入井中,對冷水和黑暗有着常人難以想象的恐懼,若是別的懲罰倒也罷了,偏偏他被鎖在了暗無天日之處,日夜被極寒之水淖洗。
這樣的日子對他來說比死更加痛苦。
屠獰塔一關就是三十年,三十年後,終于有人記起恒乞兒,把他從塔裏悄悄放了出來。
偷放恒乞兒的是禛武宗排名最末的峰主,元嬰劍修,趙塵瑄。
他取了恒乞兒的心頭血和一绺頭發,煉制了一只人偶,偷梁換柱地把他換了出來。
恒乞兒在黑暗寒窟裏關了三十年,其中痛苦可想而知,這白衣飄飄的谪仙出現的剎那,如曦光破雲。
他成了永夜後的一輪白日,照得恒乞兒涕零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