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司樾上身前撲,雙腳抓住地,停下了不停亂晃的搖椅。
她聯系了一下恒乞兒的上下文,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讓我喜歡你?”
恒乞兒點頭。
“哈,我一直奇怪,”司樾抱胸,“咱倆素不相識,我從沒給過你什麽好處,你為什麽想成為我的徒弟?”
恒乞兒低着頭,回避了司樾的視線。
他和司樾并不熟悉,并沒有請她幫忙驅邪的自信。
“你想得到什麽,”司樾問,“趁這機會,直說。”
“你……”恒乞兒垂着腦袋,開口說出來的話倒是倔強,“你,師父。”
司樾哼笑一聲,“當我的徒弟可不輕松。”
恒乞兒立刻擡頭,盯着她,“什麽都做,我。”
“你看,”紗羊看不下去了,“多好的孩子啊。”
就算恒乞兒不是她的任務目标,她也覺得這瘦瘦小小的人類太過可憐。
司樾摸了摸下巴,“你真的什麽都能做?”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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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紫眸裏劃過一絲笑意,司樾道,“我今天想吃燒雞,你想法給我弄來。”
恒乞兒呆呆地看着她。
他比誰都想吃肉,可這裏哪來的雞。
司樾給了他點提示,“廚房後面養了家畜。”
“司樾!”紗羊怒道,“你怎麽可以讓這麽小的孩子去給你偷雞!你也太沒品了!”
“我可沒說偷。”司樾又躺回了躺椅,“他可以用錢買嘛。”
“他像是有錢的樣子嗎!”
“小子,你自己誇下的海口。”司樾睜開一只眼睨向恒乞兒,“要是天黑之前我吃不到燒雞,咱們就原地解散,各奔東西。”
恒乞兒轉身就跑。
“诶!”紗羊急叫了一聲,轉頭瞪向司樾,“都怪你,把人吓跑了!”
“吓跑了才好。”
“你嘟囔什麽!”
“沒有——”司樾閉上眼,慢悠悠地晃搖椅。
“司樾,你就不覺得他很可憐嗎?”紗羊停在搖椅上,“從小受了那麽多苦,長大後衆叛親離,被最信賴的師父利用抛棄。咱們就不能好好兒幫幫他麽。”
司樾閉着眼沒有說話,睡着了一般。
“司樾——司樾!你就這麽鐵石心腸?”
小蜻蜓有些失望,她升到空中,“罷了,我不和你說了!”
恒乞兒一路跑去了廚房。
這個時間廚娘剛剛給孩子們打完飯,自己也坐下來吃東西。
見了恒乞兒,兩個大嬸熱情地招呼他,“餓了?來,想吃什麽自己拿。”
她們如此關照恒乞兒,一方面是見他瘦得可憐,另一方面也是白笙加付了他的“夥食費”。
恒乞兒走到兩人面前,仰頭望着她們。
廚娘掀開木蓋,拿了個馍馍給他,他搖頭,雙手背到背後。
“怎麽了?”嬸嬸奇怪,“你不想吃馍馍?”
“雞……”恒乞兒開口,“雞。”
“今天沒得雞肉,”嬸嬸道,“燒的是排骨蘿蔔,我給你舀點排骨吧。”
恒乞兒把頭搖得更厲害了,“雞,雞!”
他這般執着,兩個嬸嬸疑惑地對視了一眼。
“娃娃,咱也不能單為了你去殺只雞啊。”
“雞!”恒乞兒急忙解釋,“一個!”
“啊?你要一整只啊!”廚娘瞪大了眼睛,“拿去做什麽?”
恒乞兒不說話了。
白笙給的錢當然是夠買一只雞的,但就這麽把一整只雞都給了一個六歲的小孩,兩人心中還是遲疑。
“這樣吧,”她們轉了一圈,現在廚房裏也沒什麽事要做,便指了指窗外的井,“晚上燒飯的水還沒打,你去把水打了,雞就給你。”
恒乞兒順着她們的手指看去,在看見井口後,身體頓時一僵。
他猛地搖頭,腳也向後退去。
廚娘笑道,“不樂意啊?不樂意就回去吧,明天吃雞,啊。”
她們只以為是小孩兒嘴饞,一聽要幹活就跑了,并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
恒乞兒要不到雞,退出了廚房。
他站在廚房外,目光朝着雞窩瞟去。
燒完飯後廚娘嫌冷,把窗子關上了。
厚厚的窗紙擋住了內外視線,恒乞兒低頭,盯着自己的腳,丈量了一下和雞窩的距離。
幾丈的路,一眨眼就能跑到。
恒乞兒扭頭,看了眼身後,沒看見人,卻看見了那口井。
他哆嗦了一下,馬上轉過頭來,一眼都沒法多看。
自那天後,恒乞兒再不取井水,寧願多走五六裏路挑河水回來。
可裴莘院沒有河,連溪也沒有。
恒乞兒看着雞窩,又望了望四周。
牆角處有成捆的木頭,木頭靠牆壘着,旁邊是被劈成兩三指寬的柴,松松地堆在地上。
恒乞兒用那長滿虱子的腦子思考了一會兒,走了過去,拉起墩子上的斧頭,拖了木頭過來劈。
咔咔咔的聲音在屋外響着,驚動了裏面的廚娘。
兩人支開窗子往外一瞧,見男孩正舉着斧子劈柴,那斧頭有大半個他那麽高,他卻用得還算順暢。
恒乞兒家裏的斧子雖然沒有這麽大,但他劈了兩年,有技巧,也有力氣。
劈了幾根後,窗裏的兩位嬸嬸喊他,“娃兒,你在弄啥了?”
聽見聲音,恒乞兒停下了動作,轉頭看向她們。
“雞。”他說。
“你還想要啊。”兩個嬸嬸無奈,念着白笙給的錢,道,“好吧好吧,你劈一捆來,我帶你去抓雞。”
若是寧楟楓在這劈柴,兩人定要驚慌地奪下斧子,但她們一看恒乞兒的架勢就知道他做慣了這事,不至于傷到自己。
那雙黑眸亮了起來,雖然五官沒什麽變化,但髒兮兮的臉上透出了一股高興。
恒乞兒劈得愈發用力。
兩刻鐘的工夫他劈完了一捆,把劈好的柴壘起來,又拿旁邊的掃帚把木屑和碎木掃了。
兩個嬸嬸在窗戶裏看着,悄悄說:“勤快的娃娃,長大了是把幹活的好手。”
“幹活挺利索的,怎麽自個兒那麽髒呢。”
看恒乞兒掃完地,其中一個出了門,對恒乞兒招招手,“走。”
恒乞兒小跑了上去,他平時要麽慢吞吞地低頭挪步子,要麽逃命似地狂奔,此時的小跑透出一股雀躍來。
廚娘給他挑了只快成年的小公雞,是那批小公雞裏最瘦的一只。
雞窩裏的味道讓恒乞兒有些熟悉。
很久很久以前,奶奶也有一只雞,他聞過這樣的味兒。
雞是很久遠的回憶了,恒乞兒并不會抓雞,何況他奶奶對那只母雞極其寶貝,挪動時從來都是兩只手抱着的,和抱恒乞兒一樣,沒有差別。
廚娘一把抓住兩個翅根,問恒乞兒:“蒸吧?”
恒乞兒搖頭,“燒、燒雞。”
燒雞麻煩,廚娘不是很樂意幹這額外的活兒,她極力勸道,“這樣的小雞蒸着才香,我給你清蒸吧。”
恒乞兒急急地搖頭,見廚娘抓着雞往廚房走去,他被急得憋出兩個字來:“給!給我!”
廚娘一愣,詫異地回頭看他:“你自己做?”
恒乞兒連連點頭。
“會抓嗎?”省了事的廚娘彎下腰,把雞遞到恒乞兒手裏。
恒乞兒想學廚娘的抓法,可惜手掌太小,力不從心。
廚娘便抽了根稻草,在雞腳上繞幾圈,又在兩個翅根下繞幾圈,紮了結給恒乞兒拎着。
恒乞兒拿了雞,迫不及待地拔腿就跑,跑了兩步,他忽地停下來,轉過身,嘴唇生澀地道出兩個字:“謝…謝。”
這是他在堂裏剛學會的新詞。
廚娘笑道,“莫謝,下次餓了再來幹活兒,不過可不能一整只雞了。”
恒乞兒點點頭,轉身跑了。
他一路跑回司樾的院子裏,紗羊在院口侍弄她的花草,一邊時不時地擡頭看看外面,有些心神不寧。
恒乞兒甫一出現,她立刻扔了水壺,驚叫道,“你回來啦!”
恒乞兒徑直掠過了她,看也沒看地往司樾處奔。
“師父!”他喊了一聲,這個詞說了幾遍,幾乎成了恒乞兒最熟練的詞語之一,叫得格外順暢。
躺椅上的司樾掀開半只眼,看見了男孩手中的雞。
“哦?”她依舊躺着,“倒有些本事,好,做吧。”
恒乞兒沒有殺過雞,但殺鳥不少。
他跪在地上,準備處理雞,驀地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刀了。
小公雞凄厲地叫着,他盯着雞,赤手空拳的露出兩分茫然和無措。
司樾睨着他,沒有提供工具的意思。
她望着恒乞兒,恒乞兒望着雞,不消片刻,男孩倏地伸手,一只手按住雞身,一只手抓住雞頭,嘎巴一聲,幹脆地擰斷了雞脖!
小公雞沒來得及發出最後一聲慘叫,便扭過了頭去。
他蹲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拽羽毛,把院子裏造的雞毛紛飛。
那髒兮兮的小手扯一下羽毛,雞身便顫抖一下。
紗羊在後面看着,有些不寒而栗。
男孩的眼中沒有半分不忍,他時常抓小動物來充饑,斷頭拔毛是平常事,沒什麽特別。
但這麽小的孩子殺生時,到底還是和屠夫有所不同的。
他處理雞屍時的平靜讓紗羊莫名覺得有些恐怖和詭異。
她也不知道這份害怕是從何而來,或許是想起了恒乞兒上輩子屠殺整個煌烀界的模樣。
紗羊咽了口唾沫,飛到了司樾身邊,緊緊抓起了司樾的衣服。
拔完了毛,恒乞兒開始肢解雞身。
沒有刀,他從衣服裏取出一塊帶尖錐的石頭。
男孩一手按雞,一手舉起石頭,猛地用尖處擊打雞腹。
砰的一聲,尖石在雞腹刺出個洞來。
他立即用兩個拇指插.入.洞內,用力地向外側掰開胸骨,掰不動的地方就再用尖石擊打。
雞血淌了一地,混合着被石頭敲飛的碎肉和骨片,恒乞兒的雙手、指縫裏沾滿了鮮血。
他咬緊牙關,狠狠地用石頭去敲打雞骨,終于将整個雞腹給刨了開來。
他一把扯掉裏面的腸子,帶出更多的鮮血。
處理完肉,恒乞兒擡頭,看了看四周,又想去找柴。
“我這兒沒柴,”司樾擡手,搭在紗羊頭上,将她攏在袖下。“你去後面坡上找找?”
恒乞兒放下雞,二話不說地走了,兩只血手在身側滴着血,他也渾然不覺有什麽不妥。
紗羊躲在司樾的手掌下。
她前不久才打掃幹淨的院落裏灘着雞血。
那染血的雞毛、破碎的雞身和彎彎曲曲的腸子亂七八糟地擺着,還有兩道斷斷續續的血線一路延伸至院外。
在翅膀輕微的顫抖中,紗羊想了起來——
那個瘦小孩子不僅是個可憐的苦命人,也是屠殺了億萬生靈、憑借一己之力血洗天下的魔頭,是一個手指就能将她碾成肉泥的惡魔。
白白紅紅的腸子看得紗羊肚子痛,她看過許多遍命薄,因而清楚的知道,這點雞血根本算不得什麽,恒乞兒是真真正正給活人放過血的。
司樾叩了叩搖椅扶手。
雞毛、腸子和血液在一瞬間化為了灰燼,幹淨的地上只留下一個洗淨了的雞身。
沒了羽毛和血污,那雞的真實模樣被刨開在太陽底下。
司樾看着那雞。
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