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白笙見過恒乞兒後,禦劍離開裴莘山,回到了自己所在的主峰。
主峰是門主的住處,此時門主屋內迎來了一名稀客。
司樾進了門,不多話,脫了鞋就往炕上坐。
她坐上去後反手摸了摸屁股下面,啧了一聲,“冷的啊。”
門主坐在炕桌對面,正盯着桌上的一局殘棋。
“屁話,”他夾了顆玉子,“那麽大個宗門,要是人人都燒炕那得要多少斤炭?冬日炭貴,前年出的門規:練氣及以上弟子不得燒炕。”
“這麽點屁股上的事情也搞等級歧視,果然是屁話。”司樾擡手,想給自己倒杯茶,炕桌上卻只有一個杯子,還被傅洛山喝過了。
她便拿了茶壺,對着壺嘴直飲。
傅洛山敲了敲棋子,“本是不必如此的,我想把閑置的那座峰賣了換錢,可惜有個不知好歹的東西賴在上面,叫那峰頭無人敢收。”
司樾躺了下去,“天吶,五長老未免太過自私!”
“我說的是你!”
“既來之則安之,”司樾抱着頭,枕着疊好的被褥,“你裴玉門好歹是個正兒八經的仙家門派,連這點待客禮數都不懂?”
“你也配教訓老子?”傅洛山吹起了胡子,砰的砸了棋子,“來這的二十年,你哪一年不安?裴玉門把你安得好好的,你呢,你懂什麽叫禮數嗎?”
“好了好了。”司樾從炕桌下揚起張金票,夾在兩指間對門主晃了晃,“來,賞你的。”
傅洛山一把将金票拿了過來,上下一看,“這是……禛武宗名下錢莊的靈葉票。整整十萬?你從哪弄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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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樾抱着頭,翹着二郎腿,“做工掙得。”
傅洛山眸光微凝,“前幾天有人接了禛武宗的金令,把魔狼的皮毛帶了過去。”
司樾沒有回答,傅洛山望了她一會兒,将靈葉票揣進了衣襟裏,哼了一聲,“早該如此,你總算懂點事兒了。”
“且慢。”司樾一擡手,那靈葉票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門主眉毛一豎,“你想反悔?”
司樾抖着手裏的票,“事出反常必有妖。傅老兒,你可想好了,真要收我的票子麽?”
“你倒是清楚自己的德行。”門主罵完,思索一番,“這票是假的?”
“真的。”
門主的眉間更緊了。
他也不急着收錢了,嚴肅地盯着司樾,“裴玉門傳到我手裏不易,我不能讓它有事,也不能讓任何一個弟子有事。”
“不至于不至于。”司樾揮手。
“真的不至于?”
“真的。”
門主沉默片刻,一把将靈葉票奪了過來,“那就好說。”
司樾偏頭看着他,“真的好說?”
傅洛山把票子揣進懷裏,“真的。”
司樾一笑,“好,那就好。”
兩人坐下喝了幾口茶,傅洛山又問司樾,“聽說你收了個徒弟?”
“是啊。”
“聽說你算出他是天降彗星,未來前途無量?”
“是啊。”
“聽說那小子當衆打敗了你。”
“是…”司樾察覺不對反應過來了,“什麽叫打敗?”
“大家都這麽說。”
“好吧,”司樾吹了吹浮茶,“也不算錯。”
“寧家的公子你看不上嗎?”
“誰?”
“第一個要和你單挑的。”
“哦……”司樾颔首,接着搖頭,“算了吧,我和貴族老爺的氣場對不上。”
“人家是特意為了你來裴玉門的,你若不收他為徒,他恐怕會離開裴玉門。”
“關我屁事。”
司樾從炕上起身,“我的事辦完了,你叫我來又是做什麽,有屁快放,不然走了。”
“進門到現在,你已經說了四個屁了。”
“我還能再說十個。”
門主不招她了,“長話短說,乙堂和丙堂覺得你只去甲堂不公平,我和山長商量了一番,希望你能加課。”
“什麽?”司樾跳了起來,“一個月做工三次還不夠?傅老兒你別欺人太甚!”
若是平時,傅洛山定要和她叫板,但今天司樾拿出了張十萬的錢票,門主的态度也就軟和了些。
他捋了捋白須,道,“好罷,你要實在不願便罷了,我再找人過去,勸慰勸慰那些孩子,小孩的情緒也就是那一陣子,過幾個月就好了。”
他如此好說話,倒讓司樾有些別扭。
“行罷,随你的便,反正我在哪兒都是躺着。”
“哦?”傅洛山擡眸望她,“如此,你是答應了?”
司樾颔首。
“好!”門主拍手笑道,“我這就安排。”
他當場把山長和另外兩堂的先生喊來,進門第一句話便是:“後日開始,司樾真人将和諸位一樣,常駐裴莘院。你們商量一下,就在這兒把她的課程拟定,盡量排滿一些。”
他一邊轉身,拍了拍司樾的肩,“沒你什麽事了,回去收拾收拾東西,明天搬去裴莘院的宿舍。你要是着急,今晚也可以。”
司樾盯着他,山長一挑眉,“怎麽,你還想反悔不成?”
司樾捂着胸口,虛弱地咳嗽了兩聲,“咳咳…您剛才是不是說,我不願意就算了?不瞞您說,其實我……”
“我沒問。”門主揮袖,“別磨蹭了,快回去收拾吧。”
司樾沉沉地盯着他。
門主問:“還有事?”
“屁事!”司樾在傅洛山的屋子裏說了五個屁,繼而轉身出門。
她回到停雲峰,剛找了個樹杈躺下,不遠處就傳來尖尖脆脆的喊叫。
“司樾司樾!”
紗羊扯着一軸長卷,急急忙忙地跑來司樾眼前,“你剛剛去哪了!”
“去沒事找事了。”司樾臭着臉,硬邦邦道,“收拾一下,傅老兒讓我明天住進學院,給那群崽子當先生。”
“什麽?太好了!”紗羊興高采烈地拍手,“司樾,真有你的,居然這麽快就打入小魔頭身邊了!都說孩子對老師有着盲目的崇敬和信任,你可要好好利用這一身份。”
“這話危險,說得我像壞人。”
“什麽人能和你比壞呀。”
“再吵我就扯了你的翅膀當頭花。”
“不用扯也可以。”紗羊收起了卷軸,撲棱棱地飛起來。
她趴在司樾頭頂,遞給她一面鏡子,托着臉頰,顫顫翅膀,“怎麽樣,蜻蜓頭冠漂亮嗎?”
“啊,”司樾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像被巨蟲扒着吸腦髓一樣。”
“你嘴裏真是沒有一點好話!”
紗羊氣走了,氣呼呼地收拾行李。
明天就要去新住處,這滿山的花草她都得趕緊處理,一時間忙得不可開交。
目送她離去,司樾抱着後腦,躺在枝上放空雙眼。
她望着萬裏無雲的天穹,幹幹淨淨的天空上,連一絲寄情的雲都沒有。
微風徐徐,她頭上的柳枝搖曳浮起。
司樾呢喃一聲,“真藍啊……”
……
裴莘院最北邊的院子被收拾了出來,讓給司樾居住。
山長一早便向所有弟子宣布:
司樾已成為學院常駐老師,在三個學堂輪流授學,所有學生随時可以去最北邊的院子裏找司樾,請她指教武藝。
司樾被拉去露了個面,讓學生再次瞻仰面容,認認清楚。
她回來時紗羊正忙着将花盆分類。
這光禿禿的院子紗羊一刻也待不下去,三天之內,她勢要整個院子都種滿花草!
小蜻蜓忙碌時,院門被人一腳踢開。
她擡頭望去,“你回來啦!怎麽樣,今天和小魔頭有什麽進展!”
“有什麽進展。”司樾一屁股坐上院中的搖椅,雙腳往前面的板凳一擱,大爺似地開始曬太陽,“去露個面而已。”
紗羊放下鏟子,飛到司樾臉龐,“對了,剛剛有人送來了課程安排,我看了一下,明天上午你就要去甲堂了。因為你之前已經給甲堂上過武學,所以明天只去他們上午的文課,但後日就要從乙堂開始全日的授課。”
“啧……”
“我知道你憋屈,”紗羊拽了拽司樾的頭發,“陪着凡人過家家,別說是你了,換作任何一個神君也都會不耐煩的。”
司樾睜大了眼睛,來回打量她,“你被奪舍了?”
“你什麽意思!”紗羊怒道,“我向來善解人意!”
她罵完又安慰道,“你就再熬一熬吧,距離煌烀界毀滅也就兩百年的工夫,對你來說,兩百年不就是彈指一揮間麽,很快就過去了。”
“什麽叫對我來說。”司樾糾正,“我才十六…”“閉嘴。”
“你這話說得好像我活了幾萬年似的。”
“咦,”紗羊愣怔道,“你沒有幾萬歲嗎?”
司樾又睜大了眼睛,“我才不到七千歲!”
紗羊的眼睛睜得比她還大,“什麽?不到七千?是不是你活太久了,漏了個一兩萬?”
“有意識之前不清楚,”司樾道,“但自我開靈後,确是六千八百年。你以為誰都像神王、啻骊那麽老麽。”
紗羊着實吃驚,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司樾居然才七千歲。
這年齡和她的事跡相比,實在過于年輕。
如此算來,司樾這一生,豈不是有近一半的時間都被鎮在黑漆漆的靈臺下……
紗羊抿了抿唇,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這莫名的心酸剛剛升起,紗羊就驚覺自己昏了腦袋。
和司樾犯的事比起來,關押算得上什麽?
那都是司樾從前咎由自取,她真是和司樾待久了,忘記了這女人從前是什麽樣子。
這個想法之後,紗羊又不免疑惑。
她看着半眯着眼睛、在搖椅上一晃一晃的司樾,心中奇怪——這樣又窮又懶又不正經的女人,真的有過那麽大的野心嗎……
紗羊實在想象不出司樾野心勃勃、嗜血好戰的模樣。
她腦子裏全都是司樾躺在樹上、躺在炕上、躺在地上、躺在搖椅上半斂着眼睛打瞌睡的樣子。
思索間,院外響起了孩子的腳步聲。
“喔,這麽快就有學生來找你指教了。”紗羊扇了扇翅膀,“我去看看是哪個小家夥。”
她飛了不到一尺,就停在了空中,随後猛地折返,揪住司樾的頭發大力晃動。
“司樾司樾!小魔頭來了!快快!快!”
她扯得整個搖椅都晃了起來,把司樾颠成了岸上的鯉魚,一前一後地搖擺。
“撒手!撒手!放開我的青絲!”
她把紗羊從頭上撕下來,一擡頭,和院門口的恒乞兒四目相對。
她看着恒乞兒,恒乞兒看着她。
恒乞兒看着她,她看着恒乞兒。
司樾受不了,“做什麽?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恒乞兒不說話,司樾接着道,“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是會把你抱在懷裏又親又摟地喊心肝寶貝的女人。你要是打算從我這裏獲取母愛就想錯了,我勸你趁早和我解約,換個胸大的女人當師父。”
“什麽,解約?”紗羊反手扯了司樾兩根頭發下來,“不行!我不允許!事到如今了你還想着負隅頑抗、忤逆天意!”
“嗷——我的青絲!”
恒乞兒走進了院子裏,兩人頓時停下動作,齊齊扭頭盯向他。
紗羊舔了舔嘴角,在小魔頭的頭發裏看見了美味的小食。
恒乞兒還是不說話,他一言不發地朝司樾走來,這沉默的樣子有些滲人,司樾微微後仰,“你要作甚。”
直到兩人間的距離僅剩半尺,恒乞兒才停了下來。
在一人一蟲的目光下,他咚得跪了下來,膝蓋在凍土上發出結結實實的聲響。
那雙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司樾,說出了自昨天見過白笙以後,一直練習的句子。
“做…什麽都做。”他凝視着司樾,一個字一個字,從牙關裏往外蹦,“喜……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