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修）
第六章（修）
還不到傍晚下班的高峰時間，路上的車子不多。沈柯的車很快停在火車站前的丁字路口，前面的紅燈，還剩十幾秒。
幾年前整修過的車站，頂着朱紅的“湛市站”三個大字。
站前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站外，高聳的大鐘慢吞吞地走着，還不到四點半。
清珊指着右手邊，挨着路邊的一排門面房：“把我放在那兒就行。”
沈柯偏頭看了看：“好。”對面的指示燈由紅轉綠，他反手打了方向盤，繞過一輛灰色越野車，把車停在路邊。
清珊低頭解開安全帶，下車前，回頭跟沈柯道謝：“謝謝柯大。”
沈柯微皺了眉，揚起一邊唇角，嗤笑她的見外。他看着她邁出車門：“回去好好休息。”
清珊一只腳還在門裏，聞言回頭一笑：“嗯。”
肩上的挎包帶滑了下來。她伸手去拽，一側頭，咚的一聲，撞在了車門頂框上。
發昏的腦袋更昏了。
“嘶——”她一手捂着包，一手捂着頭，剛拉上來的挎包帶，又按原路線滑了下去。
駕駛座上，沈柯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後沒忍住，抿着薄唇偏過頭去，笑得一臉無奈。
清珊無語看他：“我先走了。”
沈柯忍着笑，轉過臉來：“嗯，快去吧。”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擡了擡，腕上的表帶反射一道亮光。
公司裏氣氛寬松，他們組裏因為柯大，更是沒大沒小慣了。
平日裏倒也輕松自在，可有時候，清珊還是覺得，要是有點上下級觀念是不是比較好。
她郁悶地關上車門，把沒什麽上下級觀念的上司關在了身後。
她手搭涼棚回身，站在太陽底下，等着車子鳴了一聲喇叭，緩緩啓動，彙入緊張的車流。然後，轉身，朝十幾米開外的料理店面走去。
店裏人不多。空調的溫度剛剛好。
黑白色調的裝潢，牆上貼的是波浪櫻花的浮世繪畫。
幾張坐了人的桌子旁邊，不是放着行李箱，就是放着旅行包。結伴坐着的兩對男女，和獨自用餐的幾個散客也都是神色匆匆，風塵仆仆。
清珊徑直走到櫃臺，點了份章魚小丸子。
頭上圍着方巾的圓臉妹子運指如飛，在觸屏電腦上下着訂單，一邊彎着眉眼問清珊：“還需要什麽嗎？”
清珊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和風菜單：“再要一杯青桔茶。”
“好的。加冰麽？”
清珊抿着嘴唇，忍着沒有點頭：“呃，要常溫的。”說着，從包裏摸出手機，付了賬。
等餐的功夫，打開聊天軟件，标着林沐陽的對話框裏，沒有提示新的消息。深藍背景的星空頭像，一片靜悄悄。
她猶豫着，要不要發一條消息，告訴他自己已經到了。可感受了一下之前消息裏的客氣氛圍，又停了動作。
還是待會兒再跟他聯系吧。要是讓他知道，她要等這麽久，還不知道會怎麽客氣拘禮。
“六十二號。”戴着透明塑料口罩的服務生，把裝滿食物的餐盤推到清珊跟前。
櫃臺邊，只有她一個人。
“謝謝。”清珊把手機放在餐巾紙上，端着餐盤，朝角落裏的位子走過去。高跟鞋踩在黑色地磚上，發出咯噔咯噔的響聲。
不遠處的一對情侶，回頭朝她這邊多看了兩眼。女生身邊放着一只粉紅的行李箱，一身學生打扮，大概是哪所高校的學生，趕着暑假打包回家。
時間過得如此之快，轉眼間就已經是畢業一年的職場人士了。
清珊想起了剛離開的大學校園。即使在大學裏，她也很少回家。
表面上，說是有各種校園活動實習機會，忙得沒時間回去。實際的理由，或許連宋女士也猜得到，是因為林叔。
林叔是潞城一家國有企業的工程師，和宋女士一樣，早早被婚姻圍城解放出來。
從清珊小學時就離異至今的宋女士，和他認識有好幾年了，卻因為家裏有清珊這麽個高中應考生，一直遲遲沒有下文。
機靈如清珊，早就瞧出了兩人的關系，也猜到了他們的心思。所以，高中一畢業，她就拎着自己的行李遠走高飛。
她知道，林叔和她爸不一樣，是個會過日子的好人。可她終究已經長大成人，還是不習慣家裏多出個素昧平生的大男人，更別說熟絡地張口叫一聲“爸”。
所以，大學四年的假期，她給自己找了無數個不回家的理由。
宋女士為她瞻前顧後了那麽久，她也該為宋女士留下些再尋幸福的私人空間。
清珊放下餐盤，在桌邊坐了下來。
餐盤上，透明的飲料杯輕輕晃了晃，杯子裏，青黃的青桔皮上，沾着的小小氣泡升上水面。
剛一坐下，踩了一下午高跟鞋的雙腳，就開始酸脹地疼起來。
這雙鞋，原本就只是在辦公室裏裝樣子的。盡管質地軟和，還算合腳，可這種程度的親密接觸，還是讓她膝蓋發軟，小腿脹痛。
在柯大面前，她不好意思顯露。他不知道，她這一臉愁容，不只是因為有點偏高的體溫。
清珊一手支着桌子，俯下身去，隔着清涼的布料，輕輕揉着小腿。臉頰貼上手背，能覺出不怎麽尋常的溫度。戴了隐形眼鏡的眼睛也有點發幹。
眼前的章魚小丸子鮮香溫熱，蜂蜜青桔茶橙亮清甜。清珊就這麽趴在帶着涼意的桌子上，閉上眼睛。
餐盤上的手機嗡嗡震動，提示着新到的消息。
清珊從桌子上擡起頭，睡眼惺忪，半夢半醒。
店裏的空調盡職盡責地吹着冷氣。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肩背發冷，脖頸發僵，壓在手背上的臉頰木木的難受。
眨眨眼，隔着厚厚的玻璃門，朝外望了一眼。
外面已是夜色一片。路燈，車燈，霓虹燈，照的站前街道比白天更熱鬧。
清珊擡手拿起安靜下來的手機。下午時調的振動模式，一直沒有調回來。
屏幕上，是林沐陽的消息：清珊姐，我到了。
順便瞧了眼時間，六點五十已過。
半夢半醒一下變成大夢方醒。
糟糕，這下真晚點了。
清珊一下子從桌邊站起，腳底下卻晃了晃，眼前一陣發黑，身上止不住發冷。肩上的背包帶又不識相地滑下來，絆在腿上。
……這下又多了個糟糕——大概是真的感冒了。
清珊在心裏嘆口氣，這回周末可真要好好休息了。
章魚小丸子已經涼了，擠在長條紙盒裏的白色沙拉醬，都像是凝固了。飲料杯裏的蜂蜜青桔茶，依舊是常溫的模樣。
她無奈擡手，尋找服務生：“麻煩幫我把這個打包。”
拎着打包好的吃食，急急奔過過街天橋，溫熱的夜風如影随形。
清珊用手機撥去音頻通話，在熙攘的車流聲裏，聽着叮咚作響的等候音。可不知怎的，通話邀請一直無人響應。
大多動車高鐵都已經投奔了建在新區的新站，湛市的老站，只有為數不多的動車停靠。
這趟車到湛市是終點，應該不至于坐過站。
清珊腳下不停，蹬蹬跑下天橋階梯，站在喧鬧的站前廣場上。披散的頭發裏，往外冒着熱氣。
幾十米開外的出站口內，燈火通明。
門外，抻着脖子接站的衣着各異，舉着旅館拼車牌子的大着嗓門招攬生意。
門裏，拎着大包小包的男女老少，從閘門裏擠擠挨挨地通過。不少人腳步緩慢，東張西望。有的找到了接頭同志，一陣熱鬧寒暄，也有的直率地和拼車司機議起了價碼。
清珊護着肩上的挎包，往出站口的最前沿蹭，目光掃過面對面踟蹰的旅客。
不過，論年紀個頭和模樣，一看便知不是她要找的人。偶爾有兩張年輕的男生面孔，也和印象中的大不一樣。
站前大鐘的指針已經指向七點，這麽大個人，不會真的連路都不認得，就在這裏跑丢了吧？
清珊呼出口氣，退後一些，找了個清淨的角落，又撥了一遍語音通話。
叮呤咚隆的提示音，就在不遠處響起。
通用的鈴聲，并沒有引起清珊的注意，她正盯着屏幕上那張星空頭像，專注等待。
肩上驀的被人輕拍了兩下。
清珊回過頭去。
一張似曾相識的好看面孔，正從比她視線略高的角度俯視她。那張臉上，帶着一種試探的神情：“你是……清珊姐？”
“嗯，是我。”
……盡管有了思想準備，可被當面這麽稱呼，還是感覺不大适應。
男生穿着簡單字母圖案的白色T恤，黑色運動長褲，身板挺得筆直，竟有種莫名的壓迫感。
碎碎的頭發散在額前，粗線條的雙眉，若隐若現。眼神晶亮，線條清爽，比照片裏多了幾分生動，也多了幾分硬朗，完全像是個可以獨自背包遠游的大男生。
他朝清珊微笑：“我是林沐陽。”
“嗯。”清珊點頭，舔舔被風吹幹的嘴唇。
一個全須全尾的大男生就這麽站在她面前。看來，她真的要習慣，多出這麽個弟弟的奇妙感覺了。
看她點了頭，男生臉上的笑意漫上眼角。
清珊發現，他抿唇微笑時，唇角扯出的細細紋路，有一種說不出的獨特氣質，既溫良，又傲氣。
“你剛才去哪兒了？怎麽沒在出站口看見你？”原本是想先為自己的遲到陪個不是，沒想到出口卻像是在責怪。
男生好像并不在意，伸手往廣場上一指：“我沒看見你，以為你有事不能來了，就去那邊看看能不能自己坐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