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清珊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瞧過去，那邊不遠處就是地鐵站和公交車站。
靠人不得，就自力更生，也是個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的小孩。
清珊不知道如何作答，只順手把拎着的吃食拿起來抖了抖：“餓了麽？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妥。
青桔茶也就算了，那幾顆圓滾滾的章魚小丸子，分明早就涼透了。明顯不是有心專門準備的。
她尴尬地想收回手，生怕對方真的伸手接過。
“不用了，我不餓。”男生一點沒多想，客氣地擺手推辭。
清珊暗暗松了口氣。
盡管如此，她還是摸了摸袋子裏的青桔茶。還好，還是溫的。
她把裝茶的透明袋子單獨拎出來，往男生手邊一遞：“那就先喝點茶吧。”
伸出來的手明顯是想推脫，可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袋子接了過去。
大概是真的渴壞了。
也難怪，這白天時都快四十度的高溫，到了晚上也依舊熱得人心浮氣躁。
“謝謝清珊姐。”男生彎彎唇角。一笑就習慣抿起的嘴唇，顯出隐隐的唇尖，唇線細長。
清珊沖他擺擺手：“……不要老這麽客氣。”總覺得聽一回就能老好幾歲。
她歪頭，看看他肩上鼓囊囊的黑色雙肩包，朝站前的大路一揚下巴：“走吧，去打車。”
兩人一前一後，在等候出租車的地方排起了隊。
這個時間，正是下班晚高峰，站前道路一片嘈雜擁堵。
隔着道路圍欄，負責疏通路段的交警汗流浃背地忙碌。隊伍最前面，協調出租車停靠的志願者也是滿頭大汗。
剛才只顧着着急找人，沒空理睬居高不下的體溫。此時一靜下來，那惱人的溫度就又開始蠢蠢欲動。
清珊頂着昏沉沉的腦袋，在悶熱的夜風裏，跟身邊這個初來乍到的弟弟扯些家常。
空氣裏滿是汽車尾氣的沉郁氣味，攪得她腦袋一陣陣發暈。
“你幾點上的車？”
“下午一點多。”
清珊算了算：“時間還挺長的。”
“嗯，這趟車是比較慢。”
“以前來過湛市麽？”
男生叼着塑料杯裏的吸管，皺眉在想，表情還挺認真 ：“小的時候應該來過，但是我不記得了。”
清珊本想客氣問一句，要不要我帶你随便逛逛，即使原本壓根沒這個打算。可話在嘴邊打了個轉，還是默默吞了回去。
總覺得，在這小孩面前，說不出這麽心口不一的話來……
她忽然想起招待客人的重要問題：“你吃晚飯了麽？”
男生搖搖頭：“還沒。”
額前的碎發，随着他的動作輕輕晃動。鼻梁上沁出的細密汗珠，在街燈的籠罩下，閃着微光。
“那就點個外賣吧。你想吃什麽？”
清珊拿出手機，開始翻找起租屋附近的外賣店家。這回她沒好意思再把手裏的章魚小丸子遞出去。
“我什麽都行。”盡管喝了茶水，頭頂的聲音依舊有些啞，像是變聲期尚未完結的餘韻。
“那就——壽司？”
“嗯，好。”
清珊随着隊伍往前挪，回頭看了眼跟在身後的真誠臉。
還不賴，至少不挑食。
她找的是一家光顧過的連鎖日料店，坐上出租車之前，就在手機上下了單。
一份兩人份的什錦壽司，外加兩個胖胖的大福，湊單滿減20塊，還挺劃算。
果然是餓了。光是看着手機上的圖片，肚子就已經咕咕叫。
前面等車的一對母女也已經上了車，只是夾在擁擠的車流裏不能動彈。
後面的車子，擋風玻璃後豎着“空車”的燈牌，卻遲遲不能開到近前。
腳後跟又開始隐隐作痛。清珊嘆了口氣，無意識地伸手，在額頭上貼了貼。
“你發燒了？”帶着點小心的詢問。
清珊回頭，擡眼，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嗯，有點。”
男生還想再說什麽，身後響起志願者大叔的大聲吆喝：“快點的，上車了。”
輪到他們的那輛出租車，終于艱難移動到了跟前。
“走吧。”清珊扶了一把肩上的挎包帶，伸手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彎腰擡腳，坐了進去。
因為空着肚子，車裏的汽油味攪得她一陣反胃。
身後也響起開關車門的動靜。
前視鏡裏，能瞧見男生支着身子卸下背包的側影。
身邊，身寬體胖的司機師傅按下标着空車的燈牌，偏頭問清珊：“到哪兒？”
“紫荊花園。”
司機師傅點頭，利落地發動車子。
計價器上的數字在昏暗的光線裏閃着光。
還好，車裏的空調溫度尚可。清珊系上安全帶，順勢往門邊靠了靠，躲開吹着冷風的空調出風口。
車窗外是緩慢移動的車流，和此起彼伏的喇叭聲。
車子行進得異常緩慢。
身後傳來吸管吸幹飲料的呼嚕聲。清珊跟着吞了口口水。
丁字路口的指示燈亮起了紅色。
清珊把頭抵在窗玻璃上，右側額頭上，硬邦邦的涼意，讓她覺得舒服了些。
身後的男生依舊不安生，這回是書包拉鏈拉開的聲音，什麽東西被拽了出來。窸窸窣窣的，聽聲音好像是……
“清珊姐。”
“嗯？”清珊回頭。
兩個座位間的空隙裏，遞過一樣東西來——是一件深藍白紋的運動外套。
“冷的話，你先穿我的衣服吧。”
等燈無聊的司機師傅，也轉過頭來瞄了一眼，又淡然地轉回頭去。
清珊更大幅度地扭過身子，想看清男生臉上的表情。
暗淡的光線裏，只能看見他微抿的嘴唇，和微彎的眼睛。
他前傾着身子，又把手裏的衣服往前遞了遞。
這小孩，還挺細心。
外套是那種防風透氣的款式，大概是他在火車上蓋來睡覺的，看起來就挺暖和。清珊想不出什麽理由拒絕。
她伸手接過，沖後面露齒一笑：“謝啦。”
衣服還帶着外面溫熱的溫度，攤開披在身上，意外的暖和。
清珊滿足地把外套又往身上拉了拉。
衣服領口貼近鼻尖，聞到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和着衣料的幹燥氣味，很幹淨。
紅燈熄滅，綠燈亮起。
車子打着轉向燈，左拐，分流到寬松些的南北輔路上，終于順利前行。
身後的座位上沒了動靜。
原本想閉目養神的清珊，朝前視鏡裏瞟了一眼。
剛才還彎着眉眼的那張面孔，正靠在椅背上，望着車窗的方向發着呆。
窗外飛馳而過的燈火，映着他幹淨的側臉。那種屬于少年人的利落的線條，剛在下巴上顯出端倪。
似乎感受到透過鏡面折射來的目光，男生敏捷地轉過臉來，眼神在鏡面裏和清珊的相遇。
清珊朝他無事的一笑。
他也回以一個微笑。
清珊忽然想起手機裏的那張照片。舞臺之前，殘妝猶在，少年的面孔，卻笑得幹淨又明媚。
是個叫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溫暖男生。
她把身上的外套又往上拉了拉，忍不住低頭，輕笑起來。
多出這樣一個弟弟，感覺好像還不賴。
這位身形壯碩的司機師傅，顯然是心穩手穩的老司機，一路上，車開得平穩又順當。
清珊裹在溫暖的外套裏，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她是被包裏的手機吵醒的。
迷糊之間，反應了半晌，才覺悟到是自己的手機在吵。
在外套底下摸索着拿出手機，是個陌生號碼。
接起來，是外賣小哥，聲音啞啞的，還帶着風塵仆仆的味道。報上她家的地址，然後問：“您這地址沒錯吧？怎麽家裏沒人？”
晃晃昏沉沉的腦袋，想起自己在車站等出租時，點的壽司和大福：“哦，我還沒到家。麻煩先放在門口消防栓上吧。謝謝啊。”
“哦。好吧。”小哥的聲音還挺遺憾，有一種好容易做好了飯，端上桌卻發現沒人捧場的淡淡憂傷。
末了，不忘交待：“得趕緊拿回去，天這麽熱，會壞掉啊。”
不是一般的敬業。
她點的什錦壽司，有兩樣用了蟹子和刺身。不過，店家都會用小小的冰袋保溫。
清珊抱着手機，忍不住笑：“嗯，很快就回去了。謝謝啊。”
“嗯嗯，不謝不謝。”聽筒裏傳來電梯到達的提示音，電梯門打開，小哥挂了電話。
車窗外，車子已經拐過了最後一個環路拐角，還有不到五百米。
清珊收起再迷糊一會兒的念頭，坐直了身子。
身上的外套滑落下來，攤在腿上。她拎着領口，簡單折了折，搭在手上。
車子經過輔路貫穿的十字路口，隔着馬路，能看見每天上班都光臨的公交車站。
司機師傅渾厚的嗓音，在狹小的車子裏回響：“哪個門？”
清珊從椅背上擡起頭來，朝車窗外望了望，順手一指：“這邊的。”
那邊是小區在輔路上的側門，離清珊住的那棟樓稍近一些。
“嗯。”司機師傅點頭，轉動方向盤，拐進行人居多的輔路。
小區的側門近在咫尺。
兩扇黑色栅欄門緊閉着，只留行人出入的小門開着。穿着保安服的中年大叔，盡職盡責地守在門口。
允許車輛通行的車道門在稍遠些的地方。
司機師傅顯然對這裏也挺熟，問清珊：“要進去麽？”
“不用了，停這兒就行。”
路燈橙黃。
道旁的法國梧桐，在人行道上投下一片片陰影。
計價器上的紅色數字，顯示着四十多塊的車費。清珊用手機付了錢。
計價器滋滋地打印□□。司機師傅伸着一只白胖貴氣的手，等着撕下票紙：“您要□□麽？”
“要。”清珊點頭。
這種交通費用的□□，總能被拿來湊報銷費用的數，好用得很。
身後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卻沒有人下車。
她往後一瞥。
身後林沐陽已經坐直了身子，挪到了門邊，正瞅着前面的動靜，顯然是在等她。
她交待着：“你先下去吧。”
“嗯。”男生答應了一聲，放在車門上的手才動了動。車門打開，他拎着背包，彎腰鑽了出去。
從司機師傅手裏接過□□，道了謝，順手塞進挎包夾層。
身側的車門從外面打開，溫熱又新鮮的空氣瞬間湧入。
清珊低頭側身下了車。
男生就站在門邊，手還扶在車門上，順手一推，關上了車門。
她想說聲謝謝，又覺得太見外——她自己剛才還跟人家說過別老那麽客氣的。
她只朝他笑笑，把搭在手上的外套遞了過去：“謝了。”
……還是順口而出了。
男生單肩背着背包，一手還拎着空了的飲料杯。聞言也還是勾起唇角，淺淺一笑，什麽也沒說，伸手接過外套。
比想象中結實的小臂，腕間的黑色表帶，纏出溫和的膚色。
不知道是剛才睡過一陣的緣故，還是身上的外套确實暖人，清珊覺得意識似乎清醒了不少。只是腳下的高跟鞋，依舊磨人。
她屈起腳尖，在人行道的地磚上磕了磕。
單腳直立，有些不穩，她擡起一側胳膊，稍稍找回重心。
兩步開外的人影驀地挪近，想要攙扶的手臂，已經又伸至她肘間。
“哎哎，不用。”
她笑着避開，可還是隔着純棉的衣料，感受到了瞬間對方掌中的溫熱。
比夜晚的空氣還要熱些的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