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修）
第五章（修）
下午拜訪的客戶是一家本地連鎖超市，在當地生意做的不小。
上半年剛換了采購負責人，又增開了幾家新門店，就趁着新增合同的機會，把一部分區域費用拿來重新議價。
之前兩個月，清珊拉着財務和法務部門，不知道發了多少封郵件，開了多少回電話會議，才終于确定合同內容和費用點數。
按說，給終版合同加蓋紅戳這種事，只要清珊一個人料理就可以。不過，因為跟客戶的采購負責人約好，要簡單會個面，才又勞煩沈柯跟着跑一趟。
來的路上，遇見堵車，不但沒有早到，反而遲了十幾分鐘。
客戶的采購負責人姓東方，是個發福的中年大叔。身着暗褐色的休閑商務裝，挺着啤酒肚，頭頂毛發稀疏，泛着油光。
一張圓潤面孔倒是和善可人，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強硬要求供應商們增加費用折扣的上任新官。
他帶着之前和清珊對接工作的采購小哥，四個人坐在不大的會議室裏，隔着一張長桌四杯茶水，和諧又愉快地交談。
之前雙方碰過幾次頭，開過電話會議，可這兩個人不是一方出差，就是另一方不在，一直到今天才算正式見面。
東方大叔撚着手裏的紙杯，朝沈柯笑呵呵：“沒想到沈經理這麽年輕。”
對面，沈柯舒坦又不失分寸的倚在黑色靠背椅裏，無視對方的發型，輕巧一笑：“咱們應該也差不了幾歲。”
旁觀者清的清珊和采購小哥：“……”
原本就沒有什麽需要重點讨論的主題，全程都是兩個老大對這一段時間的兵荒馬亂的總結陳詞。
清珊坐在身邊，和書生氣的采購小哥不時視線交彙，一邊聽着自家老大日常寒暄，一邊相互客氣的禮貌微笑。
他們之間的桌子上，放着那只他們拿來的帶着公司logo的禮品紙袋。
會議室一角的白板，散布着藍色和黑色的馬克筆筆跡，寫着什麽“協調會”“周例會”之類的名稱，字跡淩亂，不知道是哪次會議留下的痕跡。
緊靠着會議室一側，放着兩盆半人高的綠植。
清珊的目光在除了其他三人以外的廣闊空間裏游移。
中央空調的出風口，呼呼地冒着冷風。
隔着薄薄的襯衫，她能感覺到胳膊上漸漸冒出的雞皮疙瘩。
早上拉了肚子，上午又忙着開會緊張，這會兒放松下來，竟覺得有些頭腦發熱身子發虛。這麽低的溫度，額頭好像也開始沁出細汗。
她端過桌上的紙杯，已經冷了的茶水一點沒能讓她好過。
她擡手摸摸額頭。體溫，好像有那麽一點點高。
身邊的沈柯注意到她的動作，轉頭來問：“怎麽了？不舒服？”
清珊猶豫了一下，才點頭：“嗯，有點。”
沈柯挑了挑眉：“要現在回去麽？”說着，坐直了身子，像是随時準備起身離開。
對面的東方大叔也安靜下來，朝她這邊望。
清珊為難的看着自家老大，想從他的表情裏，看出一點“今天是周五正好借這個機會我也可以提前下班開溜”的私心。
可是，或許因為有外人在場，老大沈柯的臉上一片嚴肅認真，一點破綻也無。
“……”清珊默默思量了一回，最後還是端起桌上紙杯，沖其他三人笑笑，“沒關系，我喝點熱水就行。”
東方大叔示意采購小哥幫忙，清珊卻沖他搖搖頭：“不用，我知道在哪兒。”
她繞過桌子，走出會議室，皮鞋的後跟踩在薄薄的地毯上，已經有些打晃。
因為是來見客戶，自然也沒有換回那雙舒服的厚底板鞋。
和自家辦公室一樣，會議室外稍微暖和了些。
清珊熟門熟路地在辦公桌間穿梭，找到位于辦公室一角的飲水機。打了涼水，兌上一點熱的，剛好微燙，是能灌下肚子暖和一下的溫度。
這裏的辦公室已經有些年頭，牆壁灰暗，裝潢陳舊，頭頂的燈光卻通透明亮。
遮蔽視線的格子間裏，不少像東方大叔一樣上了年紀的工作人員，正不緊不慢地處理着手頭的事務，接打電話。
這樣的色調裏，清珊的一身職業裝有些顯眼。不少過來過往的，都要朝她這邊瞅上兩眼。
有一兩個臉熟的，主動同她打了招呼。大概是相關部門的，之前來商讨合同的時候，一起開過會。
清珊努力從記憶深處挖掘相應的圖像信息，勉強從中找出與之匹配的相似面孔。當然，在找到之前，她就已經配合着對方招呼出聲。
擡腕看表，已經三點多了。
一杯溫水下肚，身上的雞皮疙瘩也退了大半，可還是止不住有些發冷，眼皮發沉。
清珊擡手在臉上摸了一把。手心裏溫水的溫度，還是遜色一些。
要不幹脆跟柯大說一聲，自己先走好了。她猶豫着，要不要如此目無法紀。
走廊盡頭，剛才待過的會議室有了動靜。厚重的木門被拉開，沈柯他們走了出來。
身材高拔的沈柯，後面跟着心寬體胖的東方大叔，再後面是低眉順眼的采購小哥，遠遠看去，像是一組等差數列。
清珊想起東方大叔剛才那一句“沒想到沈經理這麽年輕”，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
她站直了身子，視線正好撞上沈柯四處探尋的目光。
他沖她招手，朝電梯的方向歪了歪頭，示意她馬上要走。
清珊點頭，把手裏的空紙杯丢進腳邊的廢紙簍，擡腳走了過去。
沈柯分神把手裏拎着的女式挎包遞給她，一邊跟東方大叔客氣道別：“那我們就先過去了，有什麽問題咱們再聯系。”
“好好。”東方大叔點着頭，帶着采購小哥，把兩人一直送上電梯。
清珊利落地把包跨在肩上，跟在沈柯身後進了電梯，一路保持着矜持又客氣的微笑，直到老舊的電梯門在眼前緩緩關上。
電梯內壁是磨砂的，只隐約映出一寬一窄兩人的輪廓。
沈柯偏過頭來；“怎麽樣，好點了麽？”
清珊歪着發脹的腦袋，咧着嘴點頭：“嗯，好點了。”既然快下班了，就不要給上司添堵。
沈柯挑着眉毛看她，目光沒有移開，黑亮的瞳仁裏，映着電梯裏的白光。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嗯……啊？”頭腦發熱，喉頭幹澀，此時的反應比正常狀态遲鈍了好幾拍，聞言趕緊連連搖頭，“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小小的熱感冒而已，不至于生活不能自理。
“你不是還要去火車站接人麽？”她的行程，他似乎比她還清楚。
“嗯。”對哦。
“剛好順路，我可以送你過去。”
往常組裏一起加班，或是出外團建，沈柯都會動用自己的座駕，一個兩個地把大家捎到順路的車站，或是幹脆送貨上門。
看來今天柯大又要發揚風格。
清珊猶豫着要不要接受這番好意。
早早在外生活，她習慣了一個人做這做那，麻煩別人總覺得不那麽妥當。況且，又是下班後的私人時間。
腳下的電梯輕輕晃動，在一樓停下來。電梯門打開，兩人前後腳走了出來。
厚厚的玻璃自動門緩緩滑開，蒸人的暑氣瞬間撲面而來。
一前一後，溫差巨大，清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下午四點，太陽依舊烤人。
黑色的別克停在靠近街道的大門口，隐在一大片法國梧桐的陰影底下。
遠遠的，沈柯按了手裏的車鑰匙。座駕發出兩聲短促的解鎖聲。
他一手抄着口袋，邁着一雙長腿走上前去，手搭上門把手，輕巧拉開車門。
然後回頭，挽着肘間的襯衫衣袖，看着清珊，唇角微揚，一副坦然等她上車的模樣。
隔着院子一角的綠色栅欄，清珊看見，街道拐角的公交站牌，白晃晃的，在下午四點的陽光底下，閃着光。
她又回頭看看站在車門邊的沈柯，那一句“還是我自己走吧”在舌尖上打了好幾個轉，終于還是沒說出來。
和來時一樣，她照例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車裏的空氣被蒸的悶熱，淡淡的汽油和皮革混合的氣味，隐在恬淡的香味之後。
清珊挺喜歡這味道。海風似的清爽，不濃也不淡，散得剛剛好。
她其實不怎麽喜歡機動車，主要是，那種無處不在的汽油味，實在讓人生厭。
為了方便，大四的假期，她考了駕照。只不過，一直沒有機會練手。
況且，她也一直沒有閑錢給自己養一輛車。
沈柯伸手打開車裏的空調，出風口吹出尚有些溫熱的冷氣，掃過清珊裸露在外的半截胳膊。
她往車門邊縮了縮。
沈柯把擋風玻璃外的視線轉過來。
随即把手搭在出風口上，骨節分明的手指，稍稍搬動擋風板，把風向調整到遠離副駕駛的方向。
“這樣好點了麽？”
清珊受寵若驚地連連點頭：“嗯，好多了。”
車子劃出個不大的弧度，從打開的大門口開了出去。
路過街角的公交車站時，清珊朝那裏望了一眼。隔着灰色的窗玻璃，也能感覺到站牌下的暑熱。
“你弟弟什麽時候到？”車裏，沈柯問清珊。
他一只手輕握着方向盤，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檔杆上。
“六點四十五。”清珊說着，從包裏摸出手機，打算再确認一次。
沈柯朝左腕上的手表看了一眼：“那還早着呢，你還有時間吃個飯。”
清珊從手機裏擡起頭，眨了眨眼。
沈柯的話提醒了她。火車站對面有一家連鎖壽司店，那裏的章魚小丸子一直是她的最愛。她可以先到那家店裏等。
兩人的目光在前視鏡裏相碰。她眯起眼睛朝他微笑：“嗯，好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