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傾訴
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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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峰提着殺豬刀推門走進小廟。
一陣蘭香飄來,他擡眼望去,只見正殿內高大的觀音塑像手拿玉淨瓶目視前方。不知怎的,景峰竟覺得這尊觀音像似活的一般。
偏殿傳來幾聲低低的古琴聲,吸引他順着甬道循聲而去。
隔窗看向屋裏,景峰發現白緞的條桌後坐着一個人,桌上有一架古琴,旁邊擺着一只花瓶,瓶裏是一束造型別致的插花。
那人年齡看上去似是中年模樣,面容憔悴,身上竟穿着一件獸皮縫制的衣服,和這間雅室的擺設氛圍格格不入。而讓景峰印象深刻的是那雙眼睛,冷峻犀利,像是随時都可以成為一把刀刺向人的心窩。
這就是唐晉,曾經的魚獸國大将軍。
琴聲停了。
唐晉面無表情地坐着,好像在等待着不速之客的來臨。
索引帶人收拾完小廟後告訴他聖者要住這裏,所以他離開了。但他無處可去,面對着遺忘之海洶湧的海浪,他的那股犟勁上來了。憑什麽鸠占鵲巢還理直氣壯?于是他轉身回來,用極其冷淡地态度逼走了悟。
他就是這樣,打定主意便不會回頭。
景峰深深吸了一口氣,提着刀走進屋。
唐晉依舊面色冷冷地坐着,坐姿端正目不斜視。仿佛根本沒看見進來的景峰。亦或是根本就沒把景峰放在眼裏。
這個世上他肯正眼瞧上一眼的人很少,少到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
“你是誰?”唐晉終于開口了。聲音冷漠至極。
景峰走過去,把殺豬刀輕輕地放在桌上。
“屠夫。”他輕松地說。的确,這把殺豬刀就是最好的身份證明。
“刀可以殺豬,也可以殺人。的确是把好刀。”唐晉的目光落在那把殺豬刀上。
景峰有些發懵。這類人這種話好像在古龍的武俠小說裏讀到過,現實中遇到還是頭一回。于是不禁來了興趣,他要逗逗這位李尋歡或是陸小鳳或是楚留香。
“這裏是寺廟,你要麽跪下,要麽出去。”唐晉的潛臺詞是“滿身的血腥味倒也不怕玷污了觀音聖地。”
景峰現在相信悟的話了,眼前這個唐晉确實不招人待見,說出的話就能引發一場治安案件。
他往旁邊走了兩步說:“我既不跪下也不出去。因為站着總比跪着好,進來也總比出去強。外面太大,我怕找不到自己。”
“哦?”唐晉微微擡目,算是看了景峰第一眼。這個人的回話與衆不同似有深意。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我用你的刀殺了你。”他接着說道。聲音很輕,輕到像是拿着一把扇子在景峰的耳邊扇呀扇,不經意間把這句話扇到了他的耳朵裏。
殺人還可以說得這麽從容。此時景峰越發相信這個唐晉就是古龍的死忠粉!
“除了跪下、出去、殺我之外,其實還有第四種可能:我用我的刀殺了你。”景峰眯起眼睛盯着唐晉,盡量拼湊出腦海中古龍人物的經典形象。這樣說話的機會不多,他覺得挺好玩兒。
“是。但死人是不可能拿刀的。比如你。”唐晉的聲調沒有絲毫改變,改變的只是他的眼神,越來越冷。
比刀鋒還冷。
在他眼裏,景峰其實已經是那把殺豬刀的刀下之鬼了。而操刀的人正是他。
景峰沒理他,要是接着說,下一句就能打起來。他的眼睛看向了白緞桌上的另一件東西。那是一幅字,顯然是唐晉剛剛寫完的。墨跡還未幹,上面是一首詞:
【《江城梅花引》
幽庭曉月正無眠,起枝間,落心間。回首怎堪,轉瞬是雲煙。
淡酒難知風澀味,琴聲冷,欲相傾、卻斷弦。
斷弦,斷弦,不似前。夜闌珊,醉意寒。夢裏夢外,夢不到,春水潺潺。
銀燭空随,只影看花殘。半剪梅紅誰可倚,人去也,一彎鈎、兩處天。】
好字。好詞。桌上還有一壺好酒。
作為一位酷愛古詩詞的大學老師,景峰對這首詞牌很熟悉。這是一首雙調詞,詞牌名就叫《江城梅花引》。他也曾模仿着寫過幾首,卻因無的放矢而流于形式。看唐晉的這首詞應該是有感而發,似是在追憶什麽人,而那人要麽死了,要麽離開了。總之悲涼得很。
景峰的心念被觸動了。由這首詞不禁想到了自己和西月,人雖在一起,但心卻在煎熬。自古至情都一樣,皆似眼前動情人。
晚風吹進庭院,吹起了白色的紗簾,那是索引命人剛剛挂上的。桌上花瓶裏盛開的薔薇仿佛在訴說着一個如泣如訴的故事。落日餘晖撒進這小小的庭院,回想起觀音像前香案上的那盞青燈,讓他突然萌發出了對現實的無奈和對情愫的郁結。
景峰思索片刻,照着唐晉的這首格律也吟出了一首《江城梅花引》。
【《江城梅花引》
野風吹動素簾帷,夜相随,月相随。相對無言,忍看淚薔薇。
案上青燈燃舊旅,都入酒,兩三杯、醉幾回。
幾回,幾回,卻分飛。憶昔時,黯徘徊。道也道也道不盡,瘦影斜晖。
夕照如煙,逝水已難追。舉目潇潇天亦老,千種事,一般情、可問誰。】
屋裏一陣沉寂。
唐晉欣賞地望着景峰,這也許是他第一次這樣鄭重其事地看一個男人。和剛才不同的是,他的目光很柔和,再沒有了那種殺人入骨的眼神。
“好詞。”他說。
“你的也一樣。”景峰指了指桌上的那幅字。
唐晉沒說話,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遞給景峰。
“喝酒。”
景峰也不客氣,接過來一飲而盡。
唐晉點點頭,自己也喝了一口。
為一個男人斟酒,這是唐晉有生以來第一回。有許多話不用言明,都在酒裏了。
看着那幅字,唐晉的眼神又黯淡下來,像是在回憶着痛苦的往昔。
“那是為樓蘭寫的。”他緩緩地說。
“她是我的戀人,也是魚獸國國王女兒寶枝的貼身侍女。名為主仆其實卻情同姐妹。千年前的一天,她驚慌地來找我,說寶枝和她的孩子小墩兒都失蹤了。然而宮廷最後調查的結果卻是樓蘭私自将她們帶到了不該去的地方,以至于再也回不來了。一怒之下我打了樓蘭,任憑她如何地哭訴如何地說她冤枉我都無動于衷。就在宮廷判決處死樓蘭的前一晚,她逃了出來約我到遺忘之海見面。我來了,但她只是遠遠地看了我一眼,就轉身走進了波濤洶湧的海裏。我瘋了一樣地想去救她,卻除了一捧海水之外什麽都沒撈到。
她就這樣走了,帶着遺憾、怨恨和無盡的冤屈。我想,她約我到遺忘之海,就是要我永遠記住這一切!所以,千年來,我一直在這裏,在她離去的地方忏悔。”
唐晉哽咽了。眼含熱淚望着那只插花的花瓶。他都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隐藏了這麽久的情感會像開閘的洪水一樣傾瀉而出。也許,真的是壓抑太久了。
景峰默默地聽着。
正是一首詞消弭了他和唐晉之間的隔閡。只有都經歷着心痛的人才能讀懂對方發自內心寫下的詞句。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會在得遇知己後敞開心扉訴說自己的一切。那是一種傾訴,是千年埋藏在心底的凄苦,也是對他的一種信任。而這種信任是無價的,也應該是相互的。
“我和我愛的人雖然在一起,但中間卻像有一條跨不過去的溝。”景峰嘆了口氣徐徐說道。
“她叫西月。我們一路并肩走來,患難與共,經歷了數不清的生死關頭,後來我發現我愛上了她。但她已有了男友,是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而我也得了一種怪病,可以說是意識混亂症,喪失神智還說不出話來,每次都得西月幫我醫治。
說來奇怪,每當我要向她表白時就會犯病。當我清醒的時候我都明白,幸福要靠自己去争取,但犯病時就覺得會拖累她一輩子,覺得自己這樣一個廢人不配去談什麽感情。加之又有洪武在中間,于是我便一次次地退縮,一次次地回避。可在我心裏卻抹不去西月的影子。每次我想起她的時候都會一個人忘乎所以的傻笑。我覺得自己這樣矛盾這樣躊躇都快瘋了!你是在忏悔,在悼念故人;而我卻每天都要面對自己喜歡的人,忍受自己內心的煎熬。你說,我是不是比你還慘?”
景峰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終于暫時停下來了。
唐晉搖搖頭說了一句“你們之間的那條溝是你自己挖的,和西月無關。”
景峰愣愣地看着他,在品味着唐晉的話。
同時品味這句話的還有躲藏在房頂的西月。她早就來了,翻身上房找了個絕好的位置暗中觀察,準備随時出手幫景峰。剛才景峰的那一番話她都聽到了,這才知道景峰內心真實的想法。
這個笨蛋!西月心裏沒好氣地罵道。
唐晉又給景峰斟滿了酒,這才看着他說道:“每個人都會死,是嗎?”
“對。”
“那你還活着幹嗎?還要每天糾結是應該痛快地表白還是痛苦地避開?直接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
這種話景峰也曾對西月說過,不過這次卻是唐晉對他說的。有些話站在不同的角度去聽會有不同的感悟。
唐晉繼續說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偉大?為了心愛的人思前想後顧慮周全,甚至每天都珍貴地收拾起自己那顆破碎的小心心躲在牆角裏哭?你覺得這樣就是愛她是嗎?那是在愛你自己!你并不知道西月是怎麽想的,你在代替她為她做決定。
此時你不是在好好地和我說話嗎?還他媽能寫出這樣好的詩詞!你怎麽就不能好好活着了?至于以後會怎樣,是會胡言亂語還是癱瘓在床交給以後好了。你何必為一件明天不确定的事搭上今天确定的幸福?說好聽點兒那叫情操,說不好聽的那就叫自虐!”
振聾發聩!
景峰被震撼了。他缺少的就是這樣一番痛快淋漓地責罵和批駁。
“痛快!”西月差點兒從房上蹦起來給唐晉一個大大的點贊。
唐晉見景峰額頭已經冒汗了,估計是說到他的痛處了。于是緩緩地說:“至于選擇誰,應該由西月決定。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夠了。”
“什麽事?”景峰傻傻地問。
“好好愛她。每天。”唐晉呷了一口酒平靜地說。
景峰認真地聽着,慢慢點了一下頭。這是一個在佛前忏悔了千年的男人說得最實在的話。簡單,發自肺腑。
“這樣将來才不會後悔。別像我。。。”唐晉的語調又低沉起來。他能清醒地指出景峰的錯誤,卻無法挽回自己的過錯。
又是一陣沉默。
“喝酒。”景峰把杯子遞了過去,他開始讨酒喝了。
唐晉抱着酒壺側頭問道:“想明白了?”
“嗯。”
“還自虐不?”
“不了。”
“那就給你酒喝。”
*
貓死和沐翠翠焦急地在小廟外等着。而悟則安靜地在一旁閉目打坐。
西月悄悄地從廟後閃身出來,她見景峰沒什麽危險而兩個大男人已經開始推杯換盞咬文嚼字了,便趕緊出來給大家報個平安。
“咋樣?打起來了嗎?”貓死緊張地問。
西月笑着搖搖頭。
“那。。。屠夫哥哥沒受委屈吧?”沐翠翠弱弱地問。
“他沒事,好着呢。就是被罵了一頓。”西月捂着嘴開心地笑了。
沐翠翠和貓死相互瞅了一眼,搞不清一直維護景峰的西月怎麽景峰被罵了還這麽高興?
只有悟的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
廟門開了,一身酒氣腳步踉跄的景峰站在門口沖他們招招手說:“都。。。都進來給。。。菩薩敬酒。”
喝醉了吧?被罵的借酒澆愁了?
沐翠翠和貓死狐疑地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