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瑟瑟看他亂了方寸, 寧可腸穿肚爛也要叼住魚餌的傻樣兒,便來坑他。
“宗室成婚當請欽天監核日子,也看兩家, 既然表哥不會勉強我……”
——這是什麽話?!
武崇訓恨不得詛咒發誓,“我自然不會逼迫你!”
瑟瑟瞧他一眼,滿意地抿着唇笑。
“那, 早幾日搬進郡主府,不好麽?表哥又會畫畫,又會蓋房子, 瞧枕園的布置,清雅通透,還不占地方, 比冬官那起俗人置辦的強多了。”
她嘻嘻哈哈, 像安頓件極小的事,說着說着,竟拉住他袖子撒起嬌來。
“快點吧表哥,我可太想獨門立戶,挂上‘安樂郡主府’的牌匾啦。”
“要快容易!”
前幾日朝辭打趣, 說老婆兇蠻麽,更得提前預備,不然鬧得雞飛狗跳。難得瑟瑟這般誠意, 心裏願意,嘴上還說出來,他怎能在婚禮上出岔子?越發要周周全全花團錦簇的才好。
他腦中飛快過了遍要緊的幾件大事。
“王妃偏沒來,頭先算的日子遠, 向宗正寺報備過,要改得找由頭……我竟未慮到這個, 真真該死!圖樣子員外郎早送來了,又沒帶,你既然喜歡枕園,郡主府起手得挖大湖泊,水路走順了,後頭再定房樣子。”
瑟瑟拿帕子在他額角印了印。
“活兒再多是人家幹,表哥攬總指揮就是了,出這一頭的汗。”
武崇訓滿腦子發傻,熱騰騰一股真氣順着脊梁骨蹿跳,所到之處又麻又癢,費力管着胳膊,垂在身側的拳頭握緊又松開,凝眸看她,重重說話仿佛盟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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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到明年我也記得。”
瑟瑟也很高興,午間與楊家女眷閑談,三個都是單純甜美的性子,連這樣人都能侍奉聖人左右,她又少了什麽?早日過禮完婚,她在聖人面前多兩分薄面,至少車子往前排排嘛。
“回去罷,風愈發涼了。”
武崇訓琢磨了下。
“過了嵩山再走十來裏平路,翻過石淙山,才能進宮,估摸得折騰到後半夜了,你先回車上歇歇,等到了,我安頓好你再下來。”
兩人就此折身,直到了車前,丹桂、杏蕊還未跟上,武崇訓打起簾子,擡高手臂供她借力,可瑟瑟只是笑,輕飄飄在板壁上扶了一把就上去了。
“住的地方高低不論,離表哥近些就好。”
瑟瑟盈盈望向他,柔情款款似晚風拂面,武崇訓看得癡了,半晌哦了聲悶頭離去,竟連句像樣的道別都沒說。
夜裏武崇訓如約前來,引着馬車穿行在宮闕之間,萬籁俱寂,唯有遠近車輪碌碌夾雜着馬兒嘶鳴。
瑟瑟已經睡了一覺,半夢半醒間,暈陶陶掀開竹簾往外看。
漫天星鬥,宮殿果然如武崇訓所說,一層層檐角掩映,直往高處去,人間燈影茫茫,他的身軀淹沒在巨大的投影裏,明明是騎着馬,卻有舟行海上之感。
轉進院落有人等候,李仙蕙走到車前接應,原要與武崇訓應酬兩句,但見李真真和瑟瑟下來,俱是眼困神迷的模樣,便笑着揮手放他去。
衆人簇擁着進屋,晴柳替李仙蕙解下鬥篷,看看更漏,已是子時了。
山上果然風大,窗外呼啦啦樹枝折斷的聲音,有嬷嬷進來道,“奴婢在此處掌管宮事,郡主們有何吩咐……”
李仙蕙道,“旁的再說罷,先收拾了睡覺。”
那嬷嬷便去催水,李仙蕙走到內室,才要問是誰連瑟瑟最愛的玫瑰露都預備下了,就見李真真迷蒙着眼搖晃進來,往長榻上一倒,喃喃道,“我先睡了。”
話音剛落,細細的鼾聲便響起來。
李仙蕙搖頭,出來再找瑟瑟,卻是精神抖擻,坐在烏木椅子上吃點心。
兩人收拾了躺下,靠窗的長榻被李真真占了,她平日睡相還好,今天累得狠了,四仰八叉攤開,手腳垂在榻邊,袖子提上去,露出幾個密密的細金镯子。
蓮實關嚴長窗,拿床薄被貼牆根鋪開,轉身問李仙蕙,“郡主跟四娘挨着睡麽?還是各睡各?”
李仙蕙還沒吭聲,瑟瑟已抱着她胳膊嬌聲道。
“當然一道了,我好幾天沒和阿姐說悄悄話了,你去吧,晚上不用人守。”
幔帳一層層放下,床上黑黢黢的,只有球形镂空紋銀香囊杳杳的火光隐現。
瑟瑟拈起她一縷秀發端在唇尖,笑嘻嘻問。
“阿姐有金玉良言教導我,何不親口說,反叫奴婢傳話?是嫌我愚笨,分辨不出好賴麽?”
“你就是個刺猬!”
李仙蕙推開她笑罵,“渾身帶刺兒,我怕被你紮疼了。”
瑟瑟松開手讪讪,“我從前冒撞些,這些時已好了,不信你問女史。”
李仙蕙不吭氣,她便細聲嘀咕。
“女史再好,顏夫人再位高權重,有些話嘛,還是自家人才好交底,阿娘老說,防人之心不可無……不然,當初阿耶背地裏發牢騷,怎麽叫聖人知道了?”
“那你可真是高看了我,又或是看低了銀朱!”
黑暗中李仙蕙的眉頭擰緊,長長地诶了聲。
“我與她好,并不為巴結顏夫人。再說,且不論她是不是背地裏告密使壞的小人,單說你那些想頭,你以為女人堆裏有那主意的少麽?那為何古往今來,中宮皇後、傾世妖妃堆山填海,獨聖人能拔得頭籌呢?”
瑟瑟被問住了,連連眨眼,“這……”
“世人萬萬樣品性,萬萬樣境遇,你強過人家的,不過是身份。你要先存了自矜身份的念頭,瞧誰都不如你,生來該給你讓道,那便是你眼睛瞎了,自誤前程。”
瑟瑟被問住了,自從認回這個姐姐,便被她慈心看顧,處處容讓,這還是頭回吃她認真重話教導。
李仙蕙指着李真真的方向軟聲道。
“我亦有私心,我雖是你的阿姐,十餘年不在一處,比不得真真與你親厚,同樣的話銀朱說出來,你聽不進便罷了,若是我說,刺傷了你,豈不白白折損情分?你不在乎,我可看重的很啊。”
瑟瑟呀了聲,羞得滿臉飛紅,“阿姐!我就知道你待我極好極好。”
李仙蕙把她攬在懷裏順了順長發。
“那你記住,銀朱待我也是極好極好,而且她比我有本事多了,你要是能叫她真心幫你,為你争取奔走,便是你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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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着數日細雨霏霏,行宮金碧輝煌的亭臺倒映在水漬中,平添一抹青灰的影調。瑟瑟立在階下,看院中芭蕉葉舒展,叫雨水洗得油光锃亮,可是檐瓦上雨聲滴滴答答,攪擾的她發煩。
“又說來避暑,來了好幾日,壓根兒沒見過太陽。”
李真真手裏提着一莖翠綠竹葉,站在廊下逗弄鹦鹉。
“瞧瞧野趣兒也好,你瞧這水積的多深,樹底下都有旋渦了,可見營造時偷懶,地基留了縫子,可惜嗣魏王不在,不然再捉一群野鴨子,像上回……”
李仙蕙捧着一本王勃詩集坐在月洞窗底下,正吃葡萄,聞言扭頭過來。
“杜家宅子修的好,養養他的脾氣,也是好事。”
瑟瑟才要問,司馬銀朱從後門進來,開口便道。
“四娘幾時和楊家姑娘這般要好了?這麽大的雨,巴巴兒叫人送吃食來。”
說着,把手裏提籃放到八仙桌上,滴滴答答還淋水。
李真真聞聲過來,“楊家?元娘子送的還是二娘子?”
司馬銀朱搖頭,“那倒沒說。”
掀開蓋子,取出一只精巧的紅瑪瑙碟子,三只椰汁糕玉兔樣惟妙惟肖,趴在紅底子上,還用玫瑰醬點了眼。
司馬銀朱舉着盤子看那手藝,仰頭算了算。
“他們家姑娘走玉字輩,元娘單名是個‘琴’字,二娘我忘了,三娘好像是‘瑩’字吧……”
瑟瑟道,“二娘叫瑤娘。”
李真真拈起一只,顫巍巍的,猶豫從耳朵下嘴,還是咬屁股。
“這個是琴娘做的。”
瑟瑟就着司馬銀朱手裏鑒賞了一回,“女史幫我吃吧,早上才吃了酥山,這會子肚子裏冰涼,受不住。”
李真真道,“你不吃,回頭人家問起來怎麽辦?”
“就說好吃嘛,人家好意招待我,難道說不好吃?”
說笑了兩句,有內侍來道,夜裏在‘畫中游’排宴。
李仙蕙問,“畫中游在哪兒?”
那束着高山冠的老內侍看來足足有五六十歲,舉動遲鈍得很,該榮養了,不知為何還在服役,緩緩轉身向她躬腰。
“就在山上,只不沖這邊兒,往西轉過去二裏路,依山而建,一座兩層的小樓,左右又有樓,後頭又有閣,中間幾道爬山廊突兀在半空,風景最好。”
“哦,有連廊,晚上就不怕淋雨了。”
老內侍點頭。
“郡主放心,府監特特請了高人占蔔,說今晚必然無雨,所以才開宴的,您聽外頭,音聲人正在調管弦吶。”
瑟瑟側耳凝神,果然隐約一線又高又尖銳的弦樂,锃锃琮琮,鋼絲兒似的往雲裏竄。
“畫中游那頭,山腳下有一汪湖水,隔水聽琴最是清亮。”
他顫巍巍地走了.
瑟瑟笑道,“人家說大和尚算命只算十年以後,府監敢斷言今晚不下雨,萬一打臉可怎麽說?”
李真真愁眉苦臉,手撐着下巴發愁。
“又是半夜,我可找個什麽由頭啊?”
“你實在不樂意去就報病嘛。”
李真真煩惱什麽她心裏有數,十四年前便有過一輪李武聯姻,譬如太平公主那般硬配成對的還有二三十樁,所以這回也未必就此打住。李真真的性子不像她灑脫,背地裏別扭的很,遇上褃節兒非迎頭撞上去,鬧個兩敗俱傷。
她推李真真,“喝兩盅去睡罷,晚上我替你支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