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們倆睡這裏
你們倆睡這裏
寧扉醒來已是傍晚。
身上蓋着被子,人卻很涼快。
左手露在外面,有什麽更涼的東西順着手背灌進體內。
手掌下的觸感有些粗糙,卻很暖,好像是男人的手。
寧扉睜開眼睛,那只手瞬間縮了回去。
他轉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是厲途,毫不意外。
“你發燒了,在挂點滴,別動。”厲途低聲提醒。
寧扉哦了一聲,嗓音幹啞。
他就着厲途遞來的水杯喝了點水,瞥到角落裏多了一臺落地式空調。
三個醫生并排站在空調旁,臉上的表情比接到暴君聖旨來給愛妃看病的禦醫輕松不了多少。
啊呸,愛妃個鬼。
厲途看寧扉醒了,讓醫生給寧扉做檢查,又喂寧扉喝粥,喝完替寧扉洗臉,把脖子、鎖骨和後背出汗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寧扉任厲途擺弄。
生病,脫力,腦子也罷工,就随他去吧。
Advertisement
寧扉歪頭,又睡了一會兒,等再次醒來,天已經漆黑。
厲途仍舊守在床邊。
手上的點滴已經取掉,寧扉坐起來伸了個懶腰,看厲途拿着耳溫槍,乖乖露出耳朵,讓厲途幫他量體溫。
三十七度,退燒了。
外面吵鬧起來,是夜戲開拍了。
房間在二樓,寧扉扒着窗戶往下看。
場地搭好,各組人員就位,攝像機、鼓風機、照明燈也都開了起來。
寧扉長睫微顫,覺得燈光有些不穩。
他轉頭問厲途:“你送了多少臺空調過來?”
“五十臺。”
“一戶一臺?”
“嗯。”
寧扉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半分鐘後,四周一暗,跳閘了。
兩人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
寧扉往床頭一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拍攝被打斷,樓下亂成一團。
空調也停了,房間裏悶得像個蒸籠。
寧扉打開窗遠眺,整個山頭一片漆黑,估計不止是跳閘的問題,很可能這一帶的電路都燒壞了。
厲途皺眉,拿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立即有人上樓。
寧扉認出那人,是直升機的飛行員。
“去縣電力局,不行就去市電力局,半小時之內給我解決。”厲途命令。
寧扉歪頭,這是要飛行員去電力局擄電工過來搶修啊。
厲途正是這個意思。
飛行員會意,麻利地下樓準備出發,從頭到尾,就沒發現有哪裏不對。
送空調送到整個村跳閘,大半夜派直升機去電力局搶人,最離譜的霸總小說都不敢這麽寫!
寧扉實在忍不住,伸腳戳了戳厲途的腿:“你怎麽這麽逗!”
厲途一臉糾結,不明白寧扉究竟在笑什麽。
也許是生病降低了心理防線,也許是黑暗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寧扉忘了平時的禮貌,勾着唇角取笑:“怎麽,沒人這麽說過你嗎?厲總?”
厲途沒回答,而是眯眼:“厲途。”
“厲……呃。”寧扉适應了一下,“厲途。”
“嗯。”厲途滿意了,才想起寧扉的話,認認真真回答,“沒有。”
這反射弧……放別人身上,絕對是個傻子,可放厲途身上,竟然該死的正常!
借着黑暗的遮掩,寧扉不顧形象地大笑起來。
全村停電,室內不見得比室外涼快。
寧扉睡了一天,精神大好,力氣也恢複了,看天黑溫度降下來,提出要去樓上吹吹風。
厲途心裏——NO,嘴上——好吧。
兩人來到房頂,是平頂,頂上有棚,周圍一圈欄杆,晚上還挺風透。
寧扉熟門熟路走到視野最好的位置站定,看來平時沒少在這上面看風景。
厲途緊随其後,把薄毯披在寧扉肩上。
寧扉靠着欄杆,看樓下吵吵嚷嚷,人來人往,形形色色,心情突然低落下來。
他問厲途:“你生日什麽時候?”
“二月十四日。”厲途回答完,頓了兩秒,想通了寧扉突然低落的原因。
寧扉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這個特殊的日期上,他在想別的。
厲途知道寧扉在想什麽,拿出手機,撥通某個號碼。
電話接通,響起一道男聲,聲音清亮,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間:“喂,厲總?”
厲途打開免提:“嗯。”
“您好,這麽晚有什麽事嗎?是不是東珠港的項目出了什麽問題?”即便是集團合作對象,深夜來電也過于詭異,對方有些緊張。
“沒有。”厲途否認,又說,“今天是你生日。”
“啊,對。”
“在幹什麽?”
對方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還是如實回答:“和家裏人一起吃了晚飯,散了步,再看一會兒項目書,準備睡了。”
“沒有慶祝?”
“吃了蛋糕,就算慶祝過了。”那人青澀一笑,提起家人,話不免多了起來,“今年我成年了,還考上了東大建築系,本來爸爸想幫我辦一個宴會,我拒絕了。我想把心思放在東珠港的項目上,趁暑假有空,跟着項目組好好實習,能多學一點是一點。”
“哦。”
“……”
長久的沉默。
對方也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筒裏傳來一聲試探:“哥?”
寧扉用力捂住嘴,阻止自己出聲。
對方似乎有所感應,語氣從疑惑轉為急切。
“哥,是你嗎哥?”
“哥?哥!”
“哥,我知道是你,哥,你說話啊哥!”
看寧扉表情不好,厲途掐斷通話。
寧扉渾身一顫,心裏的某根弦突然崩斷,整個人脫力,腳一軟,歪倒在厲途身上。
厲途順勢把人摟住。
“抱歉,我……”寧扉捂住眼睛,掙紮着想站起來,被厲途按住腦袋。
“沒事。”厲途安慰寧扉,“很快,他們就會知道你回來了,到時候你就能回家,再見到他們。很快,一定會很快。”
厲途堅信,等電影上映,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們的天之驕子回來了。
而等寧扉回家,他就更抓不住他了。
厲途清晰地認識到這個事實,令他無比矛盾,甚至一度想攪散整個劇組。
可是比起把人留在身邊,他更希望看到寧扉快樂、驕傲、意氣風發的樣子,哪怕自己一直痛苦。
寧扉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無論表面多麽強硬,家人始終是他心底最柔軟的一部分。
他也希望如厲途所言,能很快回到正軌,和家人團聚,但他不敢去想。
他不知道在這樣一個世界,憑他一己之力,究竟可以改變多少,未來會有怎樣的命運在等着他,留給他的結局又會是什麽。
他怕給自己太多希望,反而換來更多絕望,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去想。
他從不說,不代表他不會害怕。
也從沒想過,心底最深刻的隐秘,會在這樣一個病中的夜晚,輕易被一個算不上朋友、更稱不上熟悉的人破防。
寧扉靠着厲途,不想放手,更不想起來。
大概是黑暗給了他錯誤的感知,他居然希望時間停在這一刻,也不錯。
然而只有十幾秒。
十幾秒後,啪的一聲,電來了,把兩人相擁的姿态一覽無遺地暴露在燈光下。
寧扉甩甩腦袋,強迫自己恢複正常,剛想把人推開,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來人在樓梯口停下,看清眼前的景象後,猝然大叫:“少爺,您——!!!”
是路思南,接到寧扉病倒的消息,從東市匆匆趕來,可惜沒有直升機,在孟市下了高鐵,大巴換小巴,小巴換拖拉機,又徒步走了兩公裏,才趕到村裏。
厲途白了路思南一眼,彎下腰,打橫抱起寧扉,直接把人抱下樓。
路思南:!!!!!
房間內,氣氛詭異。
寧扉好不容易從消極的情緒中掙脫出來,緊接着又要面對前狼後虎一般的難題。
搞他玩呢!
寧扉抹了把臉,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真的不是半夜偷偷摸摸在房頂上跟厲途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以免越描越黑,幹脆不解釋了,端出上司的态度,命令路思南:“彙報一下最近的工作。”
電影籌備之初,寧扉就打算在春節檔和高子睿的《堕天》硬剛。
《堕天》的男主角溫澈是去年紅起來的一個青年演員,資質不錯,演技上佳,人也不浮躁,本本分分的,可惜沒後臺,勤勤懇懇拍戲十多年,因為一部小網劇突然爆紅,被各路資本盯上,高子睿也是其中之一。
高子睿對溫澈展開攻勢,允諾溫澈出演《堕天》一番男主,并以追求之名忽悠溫澈跟他簽約。
穿書者視溫澈為情敵,車禍前打發路思南去做溫澈的助理,幫他盯着溫澈。
溫澈人不錯,知曉原委後,不僅沒有為難路思南,還對路思南很好,更是在得知寧扉出車禍後,給路思南放了三個月大假,讓路思南回去好好陪寧扉。
有了這層關系,寧扉沒把路思南留在身邊,而是讓路思南回去繼續做溫澈的助理,跟着溫澈進組拍戲,以便收集《堕天》的資料。
現在寧扉急于揭過一頁,很快把注意力轉移到工作上來,還不知道自己的顧左言他,在路思南眼裏完全成了默認!
路思南一邊震驚,一邊習慣使然,對寧扉有求必應:“《堕天》上個月開機,溫澈還在原來的公司,沒解約。女主陳绮菀,男二周嘉遇,都是創星的人,去年選秀出道的,兩人帶資進組,創星也算投資了。少爺猜得沒錯,高子睿和以前沒兩樣,從沒想過要好好拍電影,就是洗錢。這片子,服裝、道具是影視城門口批量租的,沒有布景,也沒有外景,全在影視城裏拍,金獎班底只有一個空架子,做事的都是實習生,導演、編劇就挂個名,來都不來的。就這樣,那兩個加塞咖還自己帶了編劇過來加戲,搞得片場到處是飛頁,上一秒不知道下一秒拍什麽,一塌糊塗,能拍出什麽好東西就有鬼了。”
意料之中,寧扉一點不奇怪。
“溫澈呢?他怎麽樣?”寧扉又問。
按原劇情,《堕天》上映後,溫澈和原公司解約,改簽寧氏影業。
寧氏影業被創星收購後,溫澈跟随高子睿來到創星,以為能和高子睿好好在一起,卻被高子睿當成晉升的籌碼,親自送到繼父樸華文床上。
和虛張聲勢的厲途不同,樸華文男女通吃,是個真正的變态。
溫澈被樸華文囚禁,在高子睿對主角受簡骁故技重施的時候,和簡骁在樸華文的別墅裏相遇,從樸華文手裏救了簡骁一命,自己滾下樓梯慘死。
寧扉顧念溫澈對路思南的情分,讓路思南打聽消息的同時,勸溫澈盡量遠離高子睿。
“我勸了,他還是老樣子,搞不懂怎麽想。”路思南發愁。
“好吧。”寧扉無奈。
牽涉到主線劇情,寧扉有預感這件事不會太容易。
寧扉研究過溫澈這個人,喜歡他的善良,又惋惜他太過善良。
秉着能救就救一把的原則,寧扉讓路思南盡力而為,勸不了也別糾結,早點搞到消息,早點回來要緊。
畢竟路思南一張臉也甚是招搖,寧扉更怕路思南在外面呆久了,被高子睿和他背後的老變态們盯上,頂了溫澈的結局可不好了。
親疏終究有別,也不是人人都能逃脫劇情的控制,大多數時候,他無能為力。
對目前的寧扉來說,能把眼前人顧好已經很好,至于溫澈,只能到時候再看。
“所以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堕天》毫無意外是個爛片,并且要和我們的《一樹銀花》在春節檔對打。”寧扉總結。
“嗯。”路思南點頭。
“辛苦了。”寧扉拍拍路思南的肩膀,“以後不用去了,回來搞咱們自己的事。”
“好!”路思南很高興,聽到厲途哼了一聲。
寧扉住在村裏唯一一家招待所裏,是個标間,房間裏一共兩張床。
已經很晚,厲途架着腿坐在另一張床上,看樣子并不打算走。
路思南見狀,也抱着包往床尾一坐,不甘示弱地瞪着厲途。
幹嘛呢這是!他還病着呢!到底有沒有人記得了!
寧扉擡頭望天,突然想起一件事。
“樓下那輛房車是你的嗎?”寧扉問厲途。
厲途嗯了一聲。
“那你們倆睡這裏,我去車裏睡。”寧扉說完,徑直往門外走。
厲途&路思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