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是白癡
我是白癡
兩日後,四位主創齊聚孟市。
王、趙二人都畢業于金南戲劇學院,就算不是孟若愚的學生,也久聞孟若愚高風亮節的名聲,對孟若愚異常尊敬,反倒是孟若愚十分随和,還主動做東,在市裏最知名的老飯店訂了一桌酒席,要請他們吃飯。
四人在包間裏邊吃邊談。
孟若愚從影視專業和打花人的角度,給劇本提了不少意見,令王敘受益匪淺,同時褒獎了趙曉博的拍攝技術,直言對此次的合作十分看好。
寧扉也不忽悠,坦白他們經費有限,啓動資金八百萬,會盡可能地花費在電影制作上,因此給不出太高的片酬。
孟若愚并不在意。
老一輩都是能吃苦的,進過的劇組比這艱苦的只多不少,而且到了孟若愚這樣的境界,作品好才是關鍵,其他都是次要的,提了幾點要求後,爽快地簽下了合同。
期間,沒有一個人提到對現實中打鐵花申遺的看法。
但在交流中,寧扉察覺到孟若愚态度的改變,不再堅決反對,也不贊成,幾乎和劇本中的老孟如出一轍。
孟若愚想通了。
正如劇本所描述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同的想法,每個時代也有每個時代不同的價值觀。既然有人摧心剖肝,就有人甘之如饴。豈能以己之不欲,而強加于他人。
他已經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家夥,離開那一行太久太久,打鐵花今後的路究竟該如何走,就留給當今的傳承者們決定吧。
寧扉後知後覺,坐在他們面前的已經是老孟,而不是孟若愚了。
或者說,從拿到劇本,和老孟産生共鳴開始,他就成為了老孟。
一個專業到令人驚嘆的好演員,寧扉感到十足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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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演到位,還是圈中泰鬥般的人物,影響力可見一斑。
孟若愚提了兩個要求——①他要參與試鏡,②希望選角能參考他的意見。
在寧扉、王敘、趙曉博三人眼裏,這完全不是要求,而是買一送二,優惠促銷,白撿的天大便宜!
孟若愚這麽做不是沒理由,他推薦了一名小花的演員——廖歆。
廖歆,三十七歲,內地女演員,科班出身,是孟若愚最得意的學生,演技自然靈動,在業內享有極高評價,六年前因出軌緋聞錯失影後,一路沉寂,如今在孟若愚的話劇團裏客串配角,相當于半退圈。
所謂的出軌,當年的确鬧得很大,如今看來,完全不是她的錯。
廖歆和前夫都是知名演員,前夫人前僞君子,人後瘾君子。廖歆與其協議離婚,為了年幼的女兒,一直對外隐瞞。
廖歆資質極佳,受業內力捧,潛心三年,攜新片回歸熒幕,十分有望奪得影後桂冠,誰知影片還沒上映,被爆出軌,頓時風向驟變。
為避免孩子卷入輿論漩渦,廖歆選擇沉默,被同處在上位期的某女星利用,有組織、有計劃地全網黑,令默默承受網暴的廖歆更加苦不堪言。
一個德藝俱佳的準影後,在事業即将登頂的時刻被人狙下神壇,不可謂不唏噓。
然而娛樂圈就是這樣一個圈子,一旦失去價值,因盛名聚集而來的追捧便一哄而散,沒有足夠強大的人脈繼續在背後保駕護航,很難再有出路。哪怕現在,所謂的出軌醜聞早因前夫落網意外得到澄清,也已時過境遷,真相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廖歆的名字已和出軌牢牢綁在一起,在大衆眼裏,等同污點藝人,不管進什麽劇組,都得掂量掂量。
寧扉三人經過讨論,決定先試鏡看看。
試鏡當日,廖歆由女兒和丈夫陪同前往,現任丈夫即是當年的“出軌對象”,三人重組家庭,倒也沒有隔閡,看起來幸福美滿,似乎離娛樂圈已經很遠,但寧扉能看出來,廖歆仍舊刻意保持着适合上鏡的清寡身材,說明這麽多年理想仍未泯滅。
試鏡給了兩個場景,一個是在返鄉的綠皮火車上,小花看着車窗外的場景,一個是結尾趴在井邊擡頭的一瞬間。
選題很考究,一個日常劇情,一個爆發節點,相比情緒起伏的後者,其實前者更難演。
廖歆素顏上陣,穿着大城市最時興的雪紡連衣裙,頭上披了一條廉價的粗紗,耳邊別了一朵淡粉色的荞麥花。
孟若愚眼睛一亮。
孟市毗鄰黃河之畔,多得母親河潤澤,孟村則地處黃土高坡,飽受風沙幹旱之苦。
孟若愚确信廖歆一定親自去了一趟孟村,頭上用來擋風沙的粗紗和應季的荞麥花正是最好的證明。
王敘和趙曉博也去過孟村,當即在心裏對廖歆的用心贊賞有加。
外形過關,接下來的表演也很特別。
廖歆坐在椅子上,面帶一絲微笑。
嘴角有明顯的上揚,唇中卻壓得很低,眉心也微微隆起,可見常年苦悶。
視線對着窗外,不時眯眼,有對過去的懷念,也有對窗外陌生景象的好奇。
她很平靜,平靜之中包含着細小的情緒,讓人覺得她有很多故事,又很不好親近。
如果沒人喊“卡”,也許她會一直這麽看下去,直到列車到站。
“你在笑嗎?你為什麽這麽演?你流産又失婚,即将見到當年滿懷希望送你出村的父親,難道不該哭嗎?”趙曉博率先發難。
這當然不是趙曉博的真實想法,身為一名導演,對演技最基本的辨別能力還是有。
趙曉博拍過無數爛片,爛演技更是見過不少,幾乎能想象到那些有着流量小花名頭、靠套路吃飯的女明星會怎麽演:扁着微笑唇,皺着半永久韓式紋眉,攥着紙巾,對窗痛哭流涕。
他完全同意廖歆的演繹,這麽問,不過想更多地了解她對角色的感想。
“因為她是老孟的女兒。”廖歆收斂了一下情緒,條理清晰地回答,“老孟的女兒,一定是堅強、樂觀,又倔強的。就算痛苦,她也會笑着面對。我認為像她這樣的人,在有外人在場的火車上,更多的還是壓抑,不适合演得外放。而且老孟對她來說,是港灣一般的父親,而不是封建家長,所以她會笑,并且面對老孟,永遠笑多過哭。”
“既然這樣,那她為什麽不一回村就去見老孟,而是躲起來,直到影片結束都沒說上一句話呢?”
“剛開始是因為倔強,畢竟失意回鄉,總會近鄉情卻。至于後來,那就要問編劇了,為什麽總是陰差陽錯讓他們遇不到,還産生了那麽多笑料。”
這是熟讀過劇本了。
趙曉博笑了一聲,看向王敘。
王敘正在沉思。
所有人都知道,劇本的戲眼是老孟,劇中絕大部分的高光也都在老孟身上。
小花雖然是女主演,但着墨不多,且基調過喪,不甚讨喜,因此一直不是主創們讨論的重點。
但廖歆的演繹,給小花這個角色做了很多補充,完成了從虛構到具象的轉變,讓角色活了起來,甚至給了王敘很多靈感,當即就有改劇本的沖動。
不愧是孟老最得意的學生。
對廖歆出演小花,王、趙二人基本沒有異議。
只剩寧扉。
涉及到工作,寧扉向來不給任何人顏面,直接攻擊廖歆的家庭:“你曾經功成名就,現在有一個可愛的女兒,一個愛你的丈夫,你憑什麽覺得你能演好一無所有的小花?”
“人總有失意的時候,不是失婚,也會失去別的。就算生活美滿,也抵擋不住歲月流逝。”廖歆嘆了口氣,誤會了寧扉的意思,卻沒有怨怼,“我有信心能诠釋好這個角色,并且自信我的業務能力是最好的。如果你們因為我過去的事不用我,我也能理解。”
寧扉很滿意廖歆的回答,他指指自己,問廖歆:“我是誰?”
“寧扉。”
“他呢?”
“趙曉博。”
“他?”
“王敘。”
明明第一次見,廖歆卻對答如流,顯然來之前做足了功課。
寧扉挑眉:“你覺得我們會在乎你那點八卦?”
他們身上背的八卦,每一個拉出來都驚天動地,廖歆那點陳年往事又算得了什麽?
廖歆愣了一下,遲疑着問:“那下一段,您……再看一下?”
“別,夠了。”王敘出來打斷,“給我們留一點驚喜吧,廖小姐,我想拍攝的時候再看。”
女主演就此敲定。
短短半個月,主要角色也逐一敲定。
孟若愚再次做東,在同一家飯店請客,坐了滿滿一桌,大多是話劇團的熟人,還有圈裏有檔期、受孟若愚召喚直奔而來的黃金配角們,連群演都是話劇團禦用的一個農民劇團,平時在村裏務農,農閑時自娛自樂拍戲,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勝在吃苦耐勞,一腔熱忱。
孟若愚開玩笑說,大家是話劇團再就業團建,惹得衆人哈哈大笑,氣氛甚佳。
其他方面,厲氏送了一個六人團隊過來,個個都是海歸精英。
會計出身的彭友念擔任副制片人,主管財務和預算;有五年市場營銷經驗的連青負責統籌和外聯,兩人各帶兩名助手,排場十足。
連青抵達孟市的第一天就向衆人誇下海口:“你們只管拍電影,後續的送審、宣發、定檔、排片,都交給我來解決。”
“我要春節檔也可以?”趙曉博被寧扉騙怕了,對連青更是十萬個不信任。
“當然可以,哪天都可以。”連青推推眼鏡,“除了某天。”
“哪天?”
“二月二十九號。”
不是閏年,明年的二月沒有二十九號。
“看不出來你還挺幽默的嘛!”趙曉博笑噴,決定看在厲氏的份上再信一回。
而令趙曉博沒有想到的是,他把定稿後的劇本發給大伯趙晟陽,郵件石沉大海,在劇組對外招聘的時候,趙晟陽卻送來了他們團隊最優秀的攝影師,趙曉博熱淚盈眶,恨不得就地認爹,破釜沉舟的模樣連寧扉也不忍心毒舌了。
為充分展現陝北地區的獨特風貌,拍攝地選在比孟村更深入黃土區的樊村,偏遠荒涼,人跡罕至,也利于劇組布景。
六月十日,黃道吉日,衆人齊聚樊村,在一片鞭炮聲中,影片——《一樹銀花》開機。
有孟若愚坐鎮,準影後加盟,話劇班底奠基,全球百強上市公司團隊保駕護航,使得影片的拍攝意外順利。
除了天氣特別炎熱、條件特別艱苦、所有人包括七十高齡的孟若愚都特別拼命之外,基本沒出問題。
總也有特例。
比如寧扉,就因為身嬌體貴,在灼烈光照和粗粝風沙的摧殘下,光速病倒。
村裏設施簡陋,沒有空調,又因電路老舊,為保證拍攝期間的電力供應,即便有空調也不敢亂開。
寧扉吃了藥,裹着毛巾蜷縮在草席上,因為感冒的關系,整個人渾渾噩噩,想着晚上還沒好轉的話,就去市裏看病。
手機突然震了一下,一條好友申請,來自厲途。
寧扉失笑,點了通過。
初始頭像,昵稱簡簡單單一個“途”,其他一片空白,一如本人幹脆利落。
對話也很簡潔。
[你病了?]
[嗯,有點感冒。]
[夏天感冒?]
[對,我是白癡哈哈哈]
寧扉自嘲,對面沒再回複,握着手機等了一會兒,迷迷糊糊睡着了。
兩小時後,外面突然吵鬧起來。
一團黑影帶着巨大的轟鳴聲掠過村子上空,居然是一架直升飛機。
寧扉一個激靈,踉踉跄跄下床,跑到門外,正看到厲途從起落架上跳下,徑直向他奔來。
寧扉被強勁的風力刮到,崴了一下腳,一陣頭暈目眩,在昏倒前,被厲途一把攬住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