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們好像完蛋了
我們好像完蛋了
如寧扉所料,王敘的作息死活調整不過來,還因為不眠不休改劇本,有越來越混亂的趨勢。
所以搬過來住是不可能了,蹭飯還是可以的,王敘堅持,并且中午晚上都要。
寧扉持贊同意見,因為王敘聒噪,而他和厲途都是相對沉默的人,偶爾讓厲途感受一下活人的氣息挺好,夥食費就免了,大概率承擔不起。
王敘很高興,自覺去刷廁所,等寧扉看劇本。
三萬字的初稿,寧扉一目十行,越看,眉頭皺得越深。
王敘幹完活,看寧扉表情有異,坐下來惴惴地問:“有問題?”
“問題很大。”寧扉直言,“靈氣沒了,教條太多。如果不是你帶來的,我幾乎都要以為這稿子出自趙曉博之手。”
把他的劇本說成是趙曉博寫的,簡直奇恥大辱!
不過也讓王敘警醒,初稿的問題确實很大了。
王敘抹了把臉,實話實說:“其實我寫的時候就很不舒服了。開始我以為只是簡單的套用,可是沒那麽簡單啊。我的邏輯鏈本來很完整,但你要真善美,要打動人,我顧全了邏輯,又顧不了你要的深刻,只能硬寫,很難受。”
“我懂,就是懸浮。”寧扉了然,“我能看出來你查了很多關于非物質文化遺産的資料,劇本裏也有很多對于傳承者的描寫,但流于表面,不能讓人眼前一亮,更觸動不到內心。三個字概括——不走心。不是說你敷衍,你的确很想寫好,就是少了共鳴。當一個創作者和他寫的東西無法共鳴,可想而知有多懸浮。”
“是我對非遺的了解還不夠透徹……”王敘咽了下口水,全被寧扉說中了。
“或許你應該跟着趙導去采風,切身感受一下孟村當地的環境。”寧扉提議。
“可是我找不到方向。”王敘并不贊成寧扉的提議,“以前我創作人物,他們像我的朋友,現在像我的提線木偶,我讓他們做什麽,他們就做什麽,一言一行即是深刻主題的代表,卻獨獨不再代表他們自己。寫到後來,甚至讓我覺得,你給的主題和我想表達的思想是相悖的。我一天想不通,劇本的基調一天定不下來,就算看再多的實景,我也不會有太多的感觸。”
“沒錯,你給我的感覺,就是小學生看圖寫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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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王敘苦惱到抓頭發。
“你看這樣可不可以。”寧扉斟酌着開口,“你不要想着怎麽去打動人,這不是你的長處。拍一部好電影,也不該以上映後觀衆會怎麽感動、怎麽追捧為出發點。更何況我們拍的是商業片,有趣才是重點。主題當然是需要的,不然會顯得膚淺,但不能把注意力全放在發人深思上。不要忘記主題,也不要為了主題而主題。适當把你自己從作品中抽離,藏在背後,當一個陳述人,把故事一點一點掰開來給觀衆看。你是角色的創造者,不是操控者。角色依托你的種種設定而生,等同有了生命。他們有他們自己的感動和曲折,你的責任是把他們介紹給觀衆,而不是帶領他們做戲,讓他們為你代言,告訴觀衆——你要在這裏笑,在這裏哭,在這裏感動,在這裏沉思。”
“沉思不該在劇中,而該在謝幕後,留給熒幕前的人。”寧扉總結,“這是我的拙見,也是我希望我們的電影能呈現的一種态度,你看看對你有沒有幫助。”
“我完全同意你的觀點!”王敘沒有和寧扉給出的主題找到共鳴,但和寧扉本人找到了共鳴,他激動起來,“其實我很明白,我應該讓角色活起來,用他們的語言、行為和反應去體現他們的生活,而不是把他們當成說教的工具人,從他們嘴裏說出一套套的大道理,我錯了,我……”
“你只是太心急了。”寧扉接上王敘的話,“創作的事急不來。你要明白,你是我們的中心,是整個團隊的脊骨。劇本寫不好,後面都是空談。現在劇組還沒組建起來,也沒有說晚一天,就要多一天的預算,所以沒必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你想想,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何必在乎多一兩個月?不管多久,我都能等,也必須要等。”
王敘沉默了一會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也許我是該去孟村看一看……能不能不和趙曉博一起啊?”
一句無心的玩笑話,惹得寧扉嚴肅起來。
“關于這點,我還想說一說你們。”寧扉端正坐姿,“你是編劇,他是導演,你們倆是團隊最直接的創作人,應該有無數的想法要交流,每次都要通過我來傳話,這像樣嗎?也許是我沒說清楚,我選中你們兩個,除了你們各自的能力過硬之外,也是看中你們之間的關系……”
“我和他有屁個關系!”王敘跳腳。
“就是這種關系,劍拔弩張。”寧扉笑,“你們知道對方身上的每一個弱點,清楚地知道該攻擊哪一點,才能帶給對方最致命的傷害。你們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對,他渾身都是弱點!”王敘搶話,“所謂最了解你的人永遠是你的敵人,我和他就是劍拔弩張的敵人關系!”
“我想說的是,這恰巧證明了你們互相攻讦時所避開的,就是對方的優點,只是你們從來不願意承認。如果你們能放下成見,看到對方身上的優點,一定能成為最好的朋友和搭檔。”
“我是無所謂咯!”王敘嘴硬,“是他心裏有疙瘩,不然也不會只把采風的照片和分鏡圖發給你,而不發給我了。”
“我同意,所以等他來了,我幫你一起罵他。”
“什麽?他也要來?”
“你出了初稿,他當然要來。”寧扉看表,“一點的飛機,估計三點到。我們讨論一下細節,順便等他。”
王敘一懵:“你把稿子發給他了?”
“對,電子稿,剛發的。”
“啊啊啊!!!”王敘抱頭,追着寧扉問能不能撤回,那麽爛的東西,怎麽能給趙曉博看到!早知道就不把電子稿一起發給寧扉了。
“放心吧,也許他覺得很好呢。”寧扉抿唇一笑。
王敘:……
論嘴人的功夫,還得看這位,無差別掃射,一損損一片,噎得人一句話說不出。
下午三點,趙曉博風塵仆仆地趕到公寓,來不及坐,先喊起來:“大事不好大事不好,我們完蛋了!”
王敘以為趙曉博挖苦他初稿水平太爛,火噌的一下冒了出來:“我知道我稿子沒寫好,你也不用這樣吧?!”
“誰說你稿子了?”趙曉博翻了個白眼,“我說的是孟若愚!”
看趙曉博表情嚴肅不像開玩笑,寧扉給他倒了杯水:“坐下慢慢說。”
“這幾天,我一直在孟村采風,從村民那裏收集資料,聽到不少消息,覺得不太對勁,就去了他們縣裏的文化辦。”趙曉博喘了口氣,繼續,“縣裏我本來就打算去,還打算去一趟市裏的文旅局。這不打鐵花申遺嘛,又趕上扶貧政策,我想着,能不能用我們的電影争取一點補貼,就算沒有,事先跟他們通個氣,到時候一起宣傳,還能省下不少買熱搜的錢。”
政府部門每個月都有熱搜配額,圍脖不收錢,還會免費送上高位。
打鐵花的申遺報告尚在審批中,敲定後,也是要安排展會進行宣傳的,如果能和政府部門合作,絕對是雙贏,寧扉十分支持。
而趙曉博常年混跡南圈,随了他大伯圓滑的性子,這種事交給趙曉博,寧扉很放心,那麽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呢?
“我真沒想到打鐵花的申遺批不下來,竟然是因為孟若愚!”趙曉博道出真相,“孟若愚不僅是孟村人,還是打鐵花的傳承人代表。雖然他十八歲就考上大學走出山村,做了演員,還當了教授,根據現有的書面和影像資料,打鐵花傳到他那裏,的的确确是最嫡系的一代。他家祖祖輩輩以這門手藝為生,尤其他的父親,打了一輩子鐵花,在當地很有名望,十裏八鄉但凡有喜事盛會,都會請他父親去表演,現在村裏幹這一行的老師傅也都是他父親的徒弟。可以說打鐵花是他孟家祖傳的手藝,孟若愚最熟悉不過,可是他居然不同意打鐵花申遺,還利用自己在文化圈的影響暗暗施壓,卡着打鐵花的申報不讓過,我都無語了我!”
“怎麽會?”寧扉意外,“既然孟若愚是打鐵花的傳承人,不應該積極促成打鐵花申遺,讓傳統技藝能一代代流傳下去嗎?”
“我也不懂啊!”趙曉博滿腦袋問號,“我走訪了他父親的幾個徒弟,都說他是個逆子,丢了老祖宗的手藝不說,還巴不得打鐵花在他這一代斷個幹淨!”
“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寧扉讓趙曉博把收集到的資料拿給他看。
“都在這兒了,你慢慢看吧。”趙曉博翻出一大沓文件,“我都納悶了好些天了,怎麽都想不通,要不是你說劇本沒寫好之前不要去打擾孟若愚,我就直接去問他了。本來想走個捷徑,選個讨巧的題材把孟若愚這個老戲骨忽悠來,現在這樣,劇本還怎麽寫?電影還怎麽拍?寧總,寧大少,您給點意見吧,總之我是無能為力了。”
“呵。”
王敘冷笑,惹趙曉博不滿。
“怎麽,你有意見?”
“劇本是大家一起定的,我可不敢有意見。但我不怕告訴你,我看不起你!”王敘不客氣地指住趙曉博,“身為一個導演,心思不放在怎麽提高業務能力上,淨走歪門邪道,能拍出什麽好東西來?一天天的,不是蹭這個熱點,就是占那個便宜,連七十多歲的老教授都不放過,丢不丢人啊!”
“丢人。”回答王敘的是寧扉,“我和趙導一樣,也想走捷徑,投機取巧,才一意孤行,選了這個主題。畢竟我們窮途末路,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我不是說你,是他!”王敘揪着趙曉博撒氣,“都是你,把我們全帶偏了,害我初稿也寫得稀爛,搞成現在這樣,你要負全責!”
“你在放什麽屁!我一心一意為了電影好,我有私心麽我!”趙曉博奮起反擊,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開交。
厲途進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水火不容的場面。
他不耐煩地皺了下眉,繞過面紅耳赤的兩人,找到坐在沙發上喝茶的寧扉,徑直走過去。
“那是我們的導演,趙曉博。”寧扉為厲途介紹。
厲途無視,把手裏的蛋糕交給寧扉,又去廚房倒了杯熱牛奶過來:“下午茶。”
“哦。”寧扉一邊拆蛋糕盒,一邊說,“今天很早啊。”
“有空。”厲途盯着寧扉隆起的眉心看了一會兒,盡量壓下想伸手撫平的念頭。
“遇到什麽難題了嗎?”他問。
“唔……有一點。”寧扉把蛋糕放到一邊,抽出資料遞給厲途,“我想請孟若愚拍電影,你知道的。孟若愚是打鐵花的傳承人,卻不同意打鐵花申遺,你覺得這是為什麽?”
厲途擡手讓寧扉稍等,開始看資料。
兩分鐘後,厲途擡頭,反問寧扉:“這很難理解?”
言下之意——這算什麽問題,他不相信寧扉會想不通。
寧扉被厲途輕松破開迷題的舉動刺激到勝負欲,蛋糕也不吃了,拿過資料,重新看。
厲途伸手,在孟若愚的幼時經歷和孟父的死因上輕點,以示提醒。
寧扉眼睛一睜,恍然大悟。
厲途挑眉:“懂了?”
寧扉點頭:“懂了。”
“那我去洗澡。”
“好。”
寧扉看着厲途的背影,饒有興趣地抹了下唇角。
難怪瘋成這樣,商律都不肯放棄他。
寧扉吃完蛋糕,王、趙兩人還在吵,連有人進門都沒察覺,說到“大家一起玩完”,寧扉出聲打斷。
“你們玩完,別帶上我。”寧扉敲敲茶幾,提醒兩人适可而止。
“你還笑得出來?”趙曉博說不過王敘,企圖拉寧扉下水轉移火力,又自持表哥身份,說話一點不客氣。
“我有腦子,你們只有嘴。”寧扉嘲諷。
“嘿,你——”趙曉博氣得撸袖子。
剛巧厲途洗完澡出來,一邊擦頭發,一邊走向寧扉,用手裏的皮拖換走寧扉腳上的涼拖。
天氣轉暖,寧扉貪涼,嫌長絨棉拖太熱,就把涼拖翻出來穿,被厲途看見,放在了心上,下班拐去商場買了雙薄絨的皮拖,輕便保暖,正适合初春。
“你——!!!”趙曉博指住厲途,驚得下巴快掉下來。
“你幹什麽!”王敘用力按下趙曉博的手臂,把人拉到一邊小聲,“他不是黒社會,他是寧扉的朋友,你客氣點!”
“黒社會你個頭!他是厲氏集團董事長厲途!”
趙曉博恨不得噴死王敘這個沒眼力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