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同居
同居
寧扉看着厲途,回想以往的兩次會面。
第一次——渾噩,暴躁,但思維清晰,能輕而易舉抓住別人話裏的漏洞,識破有可能的圈套。
第二次——陰沉,森冷,強硬,專.制,幾乎不說話。
寧扉眼中的厲途,除了脾氣不太好之外,沒有任何異于常人的舉動。
厲途眼中的寧扉,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寧扉想象厲途眼中的自己,也許一個,也許兩個,也許到處都是,也許并非單單是同一個人,而是形形色色、各種各樣,認識或不認識,每個人都在說話、動作,乃至發瘋、叫喊,需要不斷觀察、分析,挑出有前因後果、能邏輯自洽的一條線,那才是現實。
但凡沒有完整的邏輯鏈、沒有真實的觸碰感,都是幻覺。
厲途一直遵循着這樣的原則生活,親近的人屈指可數,也很少有人對他的私事感興趣,會想來到他住的地方,看一看他到底過着怎樣的生活。
所以當一個陌生人闖進本該由他獨處的空間,沒頭沒尾地開始說話,不管是誰,他都會把那當成幻覺。
只是沒想到幻覺還能成真,抓着他的手臂,追着他質問,能不吓人嗎?
在對上厲途驚恐眼神的一瞬間,寧扉立即明白了全部,包括以往的種種。
他不是無視他,而是習慣了克制,哪怕看見了,也要強迫自己看不見,以免受到幻覺的幹擾。
他不說話,不是不屑,而是需要時間處理腦海裏過于擁塞的信息,哪怕不作回應,也好過作出怪異的舉動,讓人看出他的不正常。
有了這樣的前提,闖進主卧的行為也很好理解了。
沒錯,厲途闖進的是自己一直在住的主卧,而不是寧扉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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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他還奇怪,今天的主卧是不是有哪裏不一樣,但他不會細想,因為在他的世界裏,奇怪的事太多太多,能翻到一身看起來差不多的衣服去洗澡,已經是諸多不正常中最為正常的結果。
看他現在穿的,對比衣簍裏那身,的确挺像。
寧扉想通前因後果,心情仍不輕松。
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但不後悔答應商律的請求。
寧扉不願意把面對厲途時生出的一絲情愫稱之為同情,因為他們是一樣的人,他自己不需要同情,那麽厲途也不需要。
唯有一點不得不承認,經過昨晚和今晨,在他心裏,厲途到底和別人不一樣了。
寧扉抿唇,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是這樣的,我出院後,商律負責安排我的住處。我跟他說,想要住在一個交通方便、熱鬧一點的地方。他說只有老城區,除了這裏,沒有多餘的空房,我看環境不錯,就住了進來。”
禁止商律用的借口,竟然從自己嘴裏說出來,寧扉哭笑不得。
厲途當然知道寧扉說的是謊話,不過為了幫他掩飾尴尬,甚至連原因都替他想好。
“你宿醉,早上起來肯定很難受,我……能理解。”
寧扉說的是洗澡前的事。
竟然堅持當不知道。
厲途很意外,也有一絲迷茫,但不得不說,寧扉這麽做,的确令他舒服很多。
他垂下頭:“對不起。”
還怕厲途一意孤行要坦白,到時候又要為交淺言深而尴尬。
現在這樣最好。
寧扉松了一口氣:“沒關系,以後注意就好。”
“對不起。”厲途頭垂得更低,都快磕到杯子。
“不要再道歉了,我真的不在意。”寧扉擡高聲音,要他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一個醉鬼,在被子裏悶了一晚上,用一雙髒手,摸過他每一件幹淨的衣服,包括睡衣內褲,誰能不在意?!
只能說,不得不接受。
寧扉扶額,不想再讨論這個話題。
他清清嗓子,拿來紙筆:“商律說你不介意和我同住,那我就把你當成室友了。為避免早晨的誤會再發生,我想我們需要訂幾條守則。”
厲途把下巴擱在杯沿上:“要的。”
“我身體不太好,所以作息規律,十點睡覺,六點起床。”
“我……明天回公司工作,晚上回來住,也十點睡,六點起。”怕話說得太假,厲途補充,“盡量。”
寧扉想的不是這個,而是商律肯讓厲途回集團工作,看來病情的确很穩定了,是好事。
“我不上班,這段時間都在家,要看文件和資料,所以需要安靜。”寧扉直言。
厲途蹙眉:“你要去做複健。”
“哦對。”寧扉用筆敲敲腦袋,“差點忘了。”
“我有車,可以帶你去。有司機,不是我開車。”
厲途怕寧扉不放心讓一個精神病人開車,所以強調不是自己開車。
寧扉倒沒什麽芥蒂,滿口答應下來:“好啊。”
兩人相談融洽,商律那邊,又來信息轟炸。
過濾掉連篇的廢話,還是只有一條——
[補充忠告的補充忠告:給他一點事做,比如做飯,不要見外,可以狠狠使喚!]
[……确定能吃?]
寧扉終于回複。
[你試試~~~]
眼看商律來勁了,寧扉适時翻轉手機,不再搭理。
“如果有事的話,你可以去忙。”厲途開口。
“好。”寧扉點頭,“最後兩件事——第一件,我們最近在改劇本,導演和編劇可能會經常上門跟我讨論,你不介意吧?”
厲途心裏——NO,嘴上——“哦。”
“最後一件,聽商律說你會做飯。我平時點外賣,如果你願意做飯的話,我可以分攤夥食費。”
厲途眉頭微動。
寧扉以為厲途不肯,剛想說算了,看厲途伸手,把記事本和筆要了過去。
“忌口。”
“哦,哦。”寧扉想了想,“沒什麽忌口,也不過敏,但不喜歡太肥的東西,比如白煮的肥肉,和魚鳍附近很肥的一塊。我不是不吃肥肉,而是不喜歡肥軟的口感,回鍋肉那種就可以。蔥、姜、蒜我是吃的,但不喜歡在菜裏看到明顯的一塊,會讓周圍那一圈菜的口感都變得很奇怪。這兩點是最難受的,除此之外,我比較偏愛川菜和本幫菜,喜歡麻辣口和濃油醬赤……”
龜毛要求一大堆,真是個矜貴的少爺,一點不把他當外人。
厲途咬着嘴唇,盡量讓嘴角不要上揚得太過分。
寧扉說完,把協商好的同居守則撕下來貼在牆上,就進門忙自己的事了,盡量留厲途一個人獨處,偶爾出來倒個水,四處晃一晃,顯示自己的存在。
把厲途當成一個正常人,不過分關注,也不過分忽視,一切如常相處——這是寧扉在心裏為自己訂下的同居守則。
九點的時候,厲途打了一聲招呼,獨自出門,帶回來一個保潔阿姨,兩個保镖,和三個搬運工。
搬運工把六門對開的胡桃木衣櫃搬進門,保镖手裏人均兩大袋子肉蛋時蔬,保潔阿姨則笑眯眯地看着寧扉:“聽說你們家裏有一大櫃子的衣服要幹洗,在哪裏呀?”
寧扉愣了一下,指指新衣櫃:“這是?”
“給主卧換的。”厲途一向言簡意赅。
寧扉反應過來,厲途在彌補上午的錯誤,并且話術了得,明明特意買給他的,卻非說給主卧換的,拒絕的話,只會顯得他自作多情。
到底是厲家當家,連商律那種人都駕馭得了,能是什麽簡單角色嗎?
“好。”寧扉也不客氣,帶保潔阿姨去主卧,把舊衣服清理出來,換上新的衣櫃,打開一看,從頭到腳,由內到外,四季衣物一應俱全,都是适合他碼數的奢牌。
“太破費了。”寧扉表面為難,內心一片欣慰地承了厲途的情。
厲途的廚藝在當天中午就得到了證明。
四菜一湯,簡單家常,用料卻相當考究,連青椒牛柳裏的牛柳也是空運來的頂級和牛,吃得寧扉這個龜毛少爺贊不絕口。
王敘也這麽覺得,稱贊厲途的廚藝完全不輸隔壁美食街上最火爆的一家大排檔。
厲途:……
時間過去一周,王敘帶着劇本初稿來找寧扉,正巧趕上飯點,寧扉不好意思把人趕走,随口撒了個小謊說厲途是自己的室友,邀王敘一起吃午飯。
王敘坐下吃了第一口,就決定以後都要來寧扉這裏蹭飯。
厲途:……
王敘頂着厲途越來越黑的臉色,心想不就一頓飯?大不了跟寧扉一樣交夥食費,多一個人分攤開支,一起吃飯還熱鬧,豈不完美?
寧扉按住厲途的手腕,對王敘擡擡下巴:“讓他洗碗。”
“我洗就我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家有洗碗機,王敘打的好算盤。
厲途瞥了一眼寧扉白淨修長的手指,覺得自己被安撫了,起身去廚房搗鼓了一陣,出來神色已是如常,還肯偶爾搭王敘的話了。
三人吃完飯,王敘主動收拾碗筷,拿去廚房一看,洗碗機不見了,當即跳腳。
“手洗啊。”寧扉喊了一句,就不管了,悠閑地坐在沙發上,開始看王敘的劇本。
王敘吃人嘴短,苦逼地戴上橡膠手套,幹活。
下午厲途回集團辦公,走之前,拿出一把鑰匙放到寧扉手邊。
寧扉一秒get——那是藏洗碗機的櫃門鑰匙,順手塞進沙發縫隙裏,這輩子別想找着。
“下午讓他把廁所一起刷了。”寧扉雪上加霜。
厲途滿意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