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江妄恰好也來了飯齋,身旁站着林月河和季安。
他瞧了一眼歲雪,心裏莫名其妙窩火,前幾日大老遠給她送馄饨她不領情,和沈纾星吃東西就這麽大方爽快?
他沈纾星有什麽好的,怎麽能輕而易舉得到所有人的喜歡?
“沈師兄既然這會有空吃宵夜,不如吃完和我找個地方切磋切磋?”江妄一雙好看的眼睛盯着沈纾星,雖是含着笑,卻分明有些不高興的意思。
沈纾星最近好長一段時間都找不見人,分明是故意躲着他,但他思來想去都不知道原因。
“不打。”沈纾星放下筷子看着他,“以後也不必再找我。”
“什麽意思?”江妄覺得他莫名其妙,嗤笑了聲,“沈師兄竟然會說話不算話?”
沈纾星淡聲說:“對,就是反悔了,突然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做了。”
如果一開始知道江妄為了讓他看好,會服用白露生來和他切磋,他會直接拒絕。
“為什麽?”江妄走過去一掌拍在沈纾星面前,見他就沒打算解釋,眼裏騰起怒火,“沈纾星,你耍我?”
歲雪費勁抽出被江妄一掌壓住的筷子,嘆了口氣:“斷了。能不能請你伸個手,幫我在隔壁桌上拿一雙?”
江妄本就不開心,似笑非笑道:“歲師妹,沈纾星前陣子因為一棵草把人重傷,你跟這種心胸狹隘下手不知輕重的人走太近,可要當心些。”
歲雪微微睜大眼睛,看看沈纾星,再看看江妄,點了點頭,接過沈纾星遞來的新筷子,專心吃餅:“好。”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讓江妄瞬間煩躁起來,偏偏還要顧及山令的面子,不能因為這種事情就沖歲雪發火。
“不吃了,走。”白露生的餘毒随着情緒的劇烈波動,隐隐要直沖心脈,江妄忍了又忍,扭頭就走。
Advertisement
.
六大流派之中,萬化離主島最遠,連接兩島的機關棧道也就最長。
雲城的機關棧道出自幾百年前靈偃無上者的手筆,幾乎不受高空之中的風向與氣流的影響,堅固且平穩,從沒有人從棧道上摔下高空。
夜裏,棧道兩側的木板上亮起了燈,每隔三步就有一盞嵌在木板裏的燈散發出暖黃色的光芒,如燦爛的落日,将夜霧浮動的痕跡也照得清清楚楚。
歲雪到了雲城之後經常走夜路,踩在這條看上去茫茫無盡的燈帶上,早已沒了最初那種左顧右盼也不能緩解的慌,不會再死盯着對面的燈火盡頭越走越快,最後提裙狂奔。
她走得平穩,甚至還分神想着別的事情,往淩風崖的方向望了眼。
星霜一瞬還沒有練好,明日得把晚上的時間空出來。
沈纾星走在她身邊,也擡眼順着她的目光望去:“聽我師妹說,你每天除了練劍聽課,就是上淩風崖修行?”
歲雪嗯嗯點頭,苦惱攤手:“與我同批的弟子大多未進學院時就已開始修行,剛才見到的那個林月河甚至已經是凝虛。我天賦很差,本就不奢望能追上他們,但不能差得太多。”
沈纾星從小到大都在被別人追趕,卻能理解她的心情。
他扭頭看着她,說:“我小時候剛開始學劍和修行那會,也如你一般拼命,是為了些至關重要的東西。”
家族的榮耀,親人的安危,母親的下落,自己渴求的劍術第一的實力。
歲雪被他遮遮掩掩的傾訴意外勾出幾分傾訴欲,也歪頭看着他,語速慢而認真:“我也是為了至關重要的東西。”
為了活命。
沒有什麽比活下去更重要了。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沈纾星又問:“你的靈力怎麽顏色和我們的不一樣?”
“我師尊的靈力就是這個顏色,我是他的徒弟,是唯一能學到他的本事的人,自然也與你們有不同。”
歲雪擡起右手,星蘊被風吹得如火苗般跳動,在歲雪眼中有一種獨特的生命力。
她拿得離他近了一點,眼裏倒映着瑰麗友璀璨的光芒:“好看嗎?”
“好看。”沈纾星說完又覺得不夠,補充了一句,“像星星一樣。”
“還可以再好看一點。”歲雪手腕一轉,掌心朝向腳下的棧道,源源不斷的星蘊飛出掌心,片刻之後鋪滿整條棧道。
腳下的路也成了天上的星河。
虛渺而神秘。
沈纾星皺了下眉,抓住她的手腕:“可以了,不要這樣消耗靈力。”
血煞命格并未破解,的确不該這樣勞損身心。
“我樂意。”歲雪笑着說。
沈纾星有些意外。他默不作聲觀察歲雪多年,知道她有任性的時候,但這是頭一次知道她會光明正大的表現出任性的模樣。
歲雪平時總是笑着,沈纾星看了許多年,有時候會懷疑那其實只是她的一個習慣,畢竟世上真正能令人開心的事情根本不多。
但此時此刻他真真切切地從她明亮的雙眸中看出了放松快活的情緒。
“我沒有想到今天能通過緒語洞的試煉。或許是因為這個試煉秘境很簡單,也可能是我的确變厲害了一點點。”歲雪快步走在星河之上,聲音如晨間的鳥鳴般清脆婉轉,“但以後一定是第二個原因。
那輕快的背影令沈纾星也看得愉悅。
“歲雪。”他突然叫住她。
沈纾星目光描摹着她的臉,不同她繞彎子:“永安城被攻破後,你去了哪裏,發生了什麽事情?裝作不認識我,是你不願,還是受人脅迫?”
歲雪明顯愣了愣,盯着沈纾星那張嚴肅的臉看了好半晌,悶笑了聲:“原來你關心我,是因為認錯了人。”
沈纾星微眯了下眼。
“我不知道什麽永安城,在來到雲城之前,我沒見過你,也沒有什麽久別重逢的故人。”歲雪眸光清澈,認真坦誠的模樣讓人不自覺深信她說的話。
迎着沈纾星探究的目光,歲雪擡手壓下被夜風揚起的發絲,笑音輕柔婉轉:“沈纾星,倘若我真是你關心的那個人,一定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可惜我這個人運氣一向不怎麽好,抱歉了。”
“那或許是我認錯了。”沈纾星收回目光,與她漫步往前走,“能不能告訴我,你是什麽人?”
歲雪比了個數,輕聲說:“我來自商留,沒記錯的話,從三歲開始,就住在商留了。”
剛逃離不久的那段漫長的日子又重現在歲雪眼前。
鮮血與白骨鋪出的生路。
靈脈覺醒前,日複一日被關在黑暗潮濕的房間裏,恐懼與呼救都是徒勞。
因為只是回憶起來也覺得太過痛苦難熬,歲雪放任它們變得越來越漆黑模糊。
.
淩風崖上,星光熠熠生輝。
林月河在萬化的雙槐林站了半個時辰,斜上空亦有一張星圖似巨幅畫卷展開,如淩風崖上的複制品。
“不是見天地。”林月河右手在眼前一揮,那張星圖就消失了,她回頭看着季安,疑惑又不開心,“也沒聽說過萬化有複制星辰的術法,她到底在練什麽東西?”
季安修的是道生,對此更一竅不通,在林月河非要逼他說個所以然的目光之下,不确定道:“無上者都有自己獨創的術法,山令應該也會教她。”
林月河一聽就更惱了:“我現在都想不明白,山令尊者怎麽會收一個廢物為徒?難不成教一個廢物還能教出成就感?”
“她既然被無上者看重,想必是有過人之處,不可能是真正的平庸之人,小姐還是不要輕看了她。”季安猶豫之後還是說出了口。
“季安,出了明月州,你倒是學會教我做事了。”林月河哼笑出聲,趾高氣揚地看着他,“我爹只是讓你照顧我,不是讓你管着我,怎麽,你這就先把自己當明月州未來的州主了?”
“不敢。”季安垂眸掩下眼底陰霾,避開她的目光。
“知道不敢就好。”林月河嫌惡地睨了他一眼,雙手負在身後,腳步輕快經過他身旁。
季安扭頭:“小姐要去哪裏?”
“去找江妄。”林月河尾音拖長,有一絲不耐煩,偏要提起江妄,“白露生的餘毒還沒完全消除,我得給他多送些秋草結過去。”
服用白露生之後,體內就會殘留毒素,用的次數多了,會對心智造成極大的傷害,需要用一種名為秋草結的飛蟲來消除。
秋草結原本出自明月州,其他地方的一些異生之人也能培養出來,不算難得。真正難得的是用來喂養秋草結的八葉蓮。
江妄為了不在沈纾星的劍下輸得太多,令他刮目相看,已經用了好幾次白露生。
明月州州主之女林月河,恰好拿得出足夠多的秋草結,可以讓向來嚣張随性,脾氣古怪的江妄聽幾句她的規矩。
季安揚聲道:“程湛如果知道有人憑着一張與他有三分像的臉,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小姐的親近,該覺得不值。”
“你給我閉嘴!你有什麽資格提程湛的名字!”林月河轉過身,季安身後的落葉飛卷,纏繞成一根長鞭,四周有一絲絲靈力如火線般噼啪炸響,狠狠抽在他的脊背上。
季安原本可以躲開這突如其來一擊,卻偏默不作聲地受了下來,被一鞭子抽得跪在了地上,靈力殘留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中,如火星般往骨骼中灼燒。
林月河看見了他眼裏這次沒藏好的冷肅,心情竟好了起來,故意挑釁道:“生氣了嗎,你怎麽不對我動手?季安,你季家想要明月州,我爹答應給就給了,合作而已,和誰合作都一樣。但你得記住,即便将來我嫁給了你,也不代表我認可你,我打心裏覺得你惡心不堪。若是有機會,我也會殺了你,就用你殺程湛的手段。”
季安擦了下嘴角的血,沒擡頭看她,在聽到最後幾個字時也不過輕笑了聲。
程湛是怎麽死的來着?
州主府的地下枯井。
被挖去雙眼,縫上嘴巴的青年。
流火般飛墜,落在他仰起的臉龐上的一道殺咒。
被血浸透的破碎衣料,遮蓋井底青苔與淤泥的滿地肉渣血沫,蜷縮在角落的一具完整骨架。
淩遲之後的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