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緒語洞中,歲雪右手擦了擦臉,往下撫摸着脖子,傷與血都是假的,但疼痛卻真實存在。
剛才的攻擊比她曾經見過的一切攻擊都要快。
她自認為自己觀察與反應的動作的已經被訓練得很快了,現在看來,根本不夠。
雲城果然是能讓自滿者認識到差距而變得羞愧的地方。
白鹿重新跪在地上休息,埋頭在自己柔軟的皮毛上輕蹭。
“還是失敗了。”歲雪不好意思地懇求道,“白鹿前輩,我可不可以再試一次?”
空間變化,參天古樹重現在歲雪眼前,這一次殺氣騰騰沖來的不是那條黑蛇,而是一只綠色的蝴蝶。
那蝴蝶張着雙翅,高大如人形,令人心底發寒。翅上生着八個黑色詭異的圓形花紋,歲雪還沒站穩,那花紋紛紛如眼皮一般掀開,露出一只只黑白分明的眼睛。
歲雪雙目刺痛,眼眶裏瞬間血水盈盈。
那蝴蝶飛了過來,翅上幽綠的粉末被風送向歲雪。
歲雪擡起右手,地上的沙礫飛顫,凝聚為八枚長錐飛刺向蝶翼上的眼睛。
她想将那些眼睛全都毀去,那蝴蝶竟合上雙翅,細長的身體如箭一般射來,大張的口器咬住她擰避不及的左肩,撕下一層皮肉。
幾顆沙礫浮在歲雪的掌心之下,實物藏身于虛影之中,聚成劍形。
歲雪一把抓住這柄黑褐色的長劍,在模糊而猩紅的視線中橫斬出令四周古樹震顫的劍氣。
蝴蝶在劍氣中爆炸,幽綠色粉末劈頭蓋臉飛落而下,歲雪已瞬形撤出原地,漫天枯葉化為的高牆擋在原地接滿了粉末,似暈開的畫一般褪去顏色,模糊了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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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雪笑着松了一口氣。
果然,只有掌控力量,自如斬殺威脅的感覺,才會令人感到暢快和滿足。
這些日子她還有另一個發現。以星脈修習萬化之術,似乎比修劍宗之術更加契合。
白鹿閉上了眼睛,消失在石床之上。
歲雪掌心托起一團星蘊,回身往洞外走。
黑漆漆的甬道裏,有一盞突然亮起的燈離她越來越近。
沈纾星的影子在一側的石壁上被拉長,暖色的燈光讓他眼中難得一見的冷倦有了僞裝。
在看清對面被星霧般奇異的光芒照亮的那張臉時,他面色微詫,睫毛的影子似被風吻過的蝶翼輕輕一顫。
“歲雪,你怎麽在這裏?”他這次率先開口問。
這個試煉秘境從來不會有人來,除了他。這裏就好像他一個人的秘密空間,而今天卻有人闖了進來。
歲雪也看清了沈纾星的臉。
她已經很擅長捕捉情緒,察言觀色。沈纾星方才在這無人之地顯露出的情緒讓她覺得有趣,甚至忍不住回味,就好像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散漫而冷淡。
沈纾星。
歲雪心裏默念這個名字。
劍宗無上者謝從唯一的徒弟,耀世境弟子裏的佼佼者,在任何一個人多的地方都容易被提起的名字。
原來沈纾星這種被稱贊為清醒克制好說話的人,也會有和她一樣的時候。
歲雪快步走近他,彎彎的笑眼裏星光璀璨:“我來試煉呀,只有這一處試煉秘境不用排隊。那只白鹿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在幻境裏造出的東西咬人可疼了。”
沈纾星一怔,不可思議道:“你見到了那只白鹿?”
歲雪迷惑地點點頭,想起手冊上的标注,猜測道:“聽說這個試煉秘境時好時壞的,今天可能我運氣比較好?”
沈纾星追問:“你現在的境界是什麽?引氣?”
“那不然?”歲雪眼中困惑更濃,無聲問他怎麽突然問些沒頭沒尾的事情。
沈纾星想事情的時候目光敏銳而犀利,他靜靜地盯着歲雪,複雜的眼神讓她心頭一凜。
歲雪本能地往後傾了傾身子,聽他用不帶什麽情緒的語氣說:“這一處試煉秘境裏的白鹿,要感知到入劫以上的力量才會出來。”
入劫以上的力量。
區區引氣的一道星蘊。
藏在她體內的虛獄。
一陣戰栗瞬間竄遍歲雪全身上下,歲雪竟感受到了一種血液凝滞的冰冷。是虛獄的力量被白鹿感知到了?
她仰頭與沈纾星對視,仍然彎眼笑着。
沈纾星不知她星光熠熠的眸底有惡念翻湧。
他的聲音安靜平和:“如果不想讓人知道你的秘密,以後就不要再來了。”
“你會把我的秘密告訴別人嗎?”歲雪眨了下眼,笑着問。
“不會。”他沒有遲疑。
沈纾星的确是很好的人,歲雪心說。
她換了個話題:“你又來這裏做什麽?”
“有時候是練劍,有時候。”沈纾星的目光越過她,看了眼藏匿在陰影中的空蕩蕩的石床,“只是想來這裏坐會。”
“這裏有什麽好的。”歲雪笑着轉個身倒退着往洞口的方向走,左手朝他勾了勾,“我想去吃宵夜,你要一起嗎?我請你。”
“好。”沈纾星提着一盞光向她追來。
學院飯齋的宵夜品類很少,歲雪把菜單翻來覆去看了一遍,挨個指着名字說:“我要一個肉餅,一個水晶蓮蓉包,一碗紅豆粥。”
“你呢?”她歪頭看着沈纾星。
“和你一樣。”沈纾星說。
歲雪就沖着飯齋當值的老師傅比了個數:“那就兩個肉餅,兩個水晶蓮蓉包,兩碗紅豆粥。”
沈纾星彎了下唇。
戡靈無語:“我不覺得她點的宵夜好吃。”
沈纾星沒理它,端着盤子與歲雪選了張桌子坐下吃東西一種令人懷念的熟悉感充斥心間。
那是在被罰跪在書院門口的第二天,晨星寥落,天光待醒。
山道蜿蜒狹窄,馬車無法通行,歲雪就下了馬車,提着食盒往朗月坪走。
沈纾星已在這裏練了一會,聽到動靜便收劍在側,回身看了一眼。
他其實以為歲雪不會來,或者說,昭英公主不會同意。
“沈纾星~”
“我來啦,爬山真是累死了。”歲雪站在朗月坪邊緣沖他招了招手。
山間霧氣濕冷,歲雪雙手捂臉輕輕搓了搓,順便把凝在眼睫和碎發上的水珠擦去,然後打着呵欠在一塊還算平整的石頭上坐下。
沈纾星看着她,冷不丁問:“你一個人來的?”
歲雪嗯嗯點頭,解釋說:“馬車在山下停着,走不上這條山道。”
“天還沒亮,以後讓幾個侍衛陪着你。”
沈纾星提醒了一句,便不再管她,持劍練了起來。
“好。”歲雪笑着答應。
沈纾星用劍很好看。
歲雪不懂劍術,只會毫不吝惜地誇他一招一式幹淨利落,劍氣迸發橫掃八方,流暢而恢宏。劍光所到之處如有明月朗照,清輝滿地。
而他手中長劍有靈力灌注,白光如線纏繞在劍身,劃過長空的道道痕跡蕩出一股極為淩厲的波動,仿佛将此處空間都撕破。
歲雪安靜又專注記着一招一式。
沈纾星知道她來這裏,既是想學劍招,也是想看一看如何把靈力灌注在物上。昭英公主不允許她修行,只想讓她平安快樂地活着,但她不願。
不願當平庸之人,不甘心只能站在公主府的重重護衛之後。
沈纾星沒有戳穿她,也的确沒有讓她的願望落空。
待到旭日升起,暗色褪盡,雲層之間的空隙裏灑下明媚的光束,沈纾星手中的劍也收斂了一層寒意。
歲雪見他停手,看了一眼天色,仰首叫他:“我帶了早飯,兩份,有肉包子香酥餅和甜粥哦。”
歲雪從食盒裏取出早飯,等他走到身邊蹲下後,拿了一張毛巾給他:“擦擦臉?”
沈纾星接過,也沒問她是否看懂了什麽,記住了什麽,只道了聲謝。
歲雪擺擺手,吃着東西問得含糊不清:“你家裏的練劍場怎麽會被斬毀?你的劍術這麽厲害呀?”
沈纾星看了眼放在地上的戡靈,沉聲說:“是這把劍力量太強,我暫時做不到掌控自如。它失控時,毀去一個練劍場算是很輕的代價。”
戡靈:“你才九歲哎,能讓本天上地下最強神兵認主已經很了不起了,不要灰心噻。”
沈纾星目光極靜:“我沒有灰心。”
歲雪:“?”你在和誰說話?
沈纾星捧起粥碗,對面色震驚的歲雪解釋:“世上的神兵都有靈,能與主人對話。”
歲雪哦了聲,低頭細看地上的銀白長劍,上面的水波狀花紋中隐約有瑩光流動,像是月下突然翻身露出水面灑滿冷冽清輝的魚。
她笑着說:“這把劍真好看。”
戡靈:“有眼光。”
她接着說:“将來我也會有一把更好看的神兵。”
戡靈:“瞎了。”
世上還有比我更好看的神兵?
哦不對。
神兵是大白菜,人手一把?
沈纾星伸手按住戡靈,示意它別亂說話,懷裏的寸心簡突然嗡了幾聲。
沈纾星拿出寸心簡,是聶飛發來的幾條傳文。
“好兄弟戡靈是你媳婦嗎你最近練劍是不是有點太入迷?”
“你在後山迷路了還是被發瘋的戡靈打暈了?”
“搞快啊夫子要進來了!”
“完。”
歲雪見沈纾星的臉色變了變,小心問:“怎麽了?”
“遲到了。”沈纾星翻身上馬,往下看了眼迂回漫長的山道,俯下身來,手伸向歲雪:“走。”
歲雪眨了眨眼,腦海裏回想起那日跪在書院門口的畫面,不急也不怕:“這次你可以嘗嘗我帶的蜂蜜桃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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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雪剛吃完一個包子,就聽見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了起來。
她擡眸去看,江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