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陰差陽錯
陰差陽錯
魔界炎波泉,魔宮之中一片寂靜。
通過九泉靈脈,将氣息穩定下來的景天送到毒瘴泉,重樓坐在王座上,閉目調息着。
千錘百煉的靈植之身在有條不素地恢複,從精血到靈氣都緩慢回升。
但忽然之間,炎波靈力又紊亂了不少。
“哼。”他睜開赤瞳,身影在殿堂內消失。
炎波泉底部,黎火金吾瞧着重樓,沙啞的聲音響起:“你啊,身體還沒恢複呢……”
“無妨。”重樓的嗓音很是沉穩,沒有半分動搖。
但魔尊瞧着混亂的炎波靈脈,微微凝眉。
他當然能強行打斷束縛,可此舉就像拔河,粗暴截斷會有巨大彈力。到時,炎波泉掀起的靈力風暴,足以令周圍界域發生大型災難。
廉黎域有很多魔獸族群不說,天魔衆的實力本就有強有弱,宮內還有好幾個成長艱難的神子。力量不強者,很可能撐不下去。
天魔尤是如此,更遑論生存多依仗野外狩獵、池沼飲水的迦樓羅部了。
“唉。”既為魔尊,總不能不考慮周全,重樓再次勤勤懇懇地梳理起靈脈來。
遠在人間,泉隐村,景天正裹着被褥,聽白茉晴講故事。
“天魔女……還真是赤忱啊……”她不自覺慨嘆,語氣有點兒微妙:“她自己都還沒好,就把解咒之力分給了你。”
白茉晴很是贊同:“可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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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小秋呢?”景天想到在天師門見到的那個小神子:“我記得,他和月姑娘關系好得跟姐弟似的。”
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子秋在衛戍處。”
修吾、月清疏和桑游走了進來。
年輕的神将輕輕抱拳:“飛蓬将軍。”
“倒也不必如此。”景天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我可什麽都不記得。”
修吾低聲道:“炎波泉內,多虧前輩周旋。”
他心知肚明,若無景天在,他們不可能輕易被魔尊放過。
“……那也該說,是我帶累了你們。”景天咕哝一聲,掀開被褥下床。
她衣衫完整且昳麗,頗有魔界異族的绮豔風采。
但面質材料中唯有靈氣,半點魔息也無。
一如修吾在仙霞派第一次見到這位地仙,雖肅殺有餘,卻浩氣滿腔,一點兒都瞧不出來,竟與魔尊有那麽深厚的緣孽。
修吾複雜的心情,景天一概不知。
“現在可有什麽要做的?”她只是輕輕挑眉,含笑問道。
桑游笑哈哈道:“沒有哦!”
“我們本在巡視結界,衛戍大人發現你後,就讓我們去接。”月清疏亦笑:“晴妹負責好好照顧你,我們幾個去巡視完了,沒什麽問題。”
修吾低聲道:“嗯,就是……各界時間流速不同,正欲去找前任泉守,看看人間有無變化。”
“那就一起去吧。”景天順手撫了撫玉簪挽好的發絲,确定妝容無誤,便提議前往。
但她驀地發現,月清疏在忍笑:“清疏?”
“啊……啊沒事……我……我們現在就走!”月清疏忍住笑,拉起了修吾的手。
實在沒辦法!
作為李憶如,面對景天時有多高山仰止,現在作為月清疏再看景仙子,恢複記憶的她就有多想要爆笑。
哪怕知道最後很可能被長輩教訓,也忍不住啊。
“師姐……”修吾被月清疏拉得一個踉跄。
可他感受着手心的溫度,心跳居然微微加速了。
因此,修吾沒有再煞風景地說什麽“師姐,你說過,手不可以亂牽”,而是半走半跑地與月清疏并肩。
白茉晴、桑游一頭霧水地跟了上去。
“搞什麽嘛。”徒留景天一人,茫然地站在門窗大開的屋內,險些要懷疑人生。
直到一同聚在桑湄的房子裏,談論起最近之事,她才靜下了心。
“你們在魔界的時候,人間也發生了大事。”前任泉守兼泉隐村村長桑湄沉聲說道:“兇獸不知受了什麽刺激更為狂亂,而且各地的一些妖怪似乎也發生了異變。”
大家一致覺得,是敖胥搞的鬼。
“未蘇醒時,我在春滋泉內沉睡。”修吾更是提起了最近回想起來的事情。
他低聲道:“前任泉守應從未發現過我的存在,因為在朦胧中,我并未感受到其他神族的靈力。”
“而敖胥是除天帝外,第一個發現我,也是喚醒我的神。”修吾回憶道:“被喚醒之後,敖胥就以春滋泉守的身份……”
他的聲音忽然頓住,大家也同時偏過頭。
“唔……”景天正捂着額頭,似是痛苦地伏坐了下去。
桑湄吓了一跳,立刻施展法術:“诶,沒有什麽問題啊……”
“我沒事……只不過……只不過……”景天晃了晃頭,臉色泛了紅:“也回憶起了一些斷續的畫面。”
先前的那次雙修,重樓最後嘗試了一下靈魄相合。
極大的靈力差距、伯仲之間的靈魂,讓景天在融為一體的過程中神魂颠倒,顫抖着被品嘗了一遍。
但過于激蕩的沖擊,也讓神魂深處的些許記憶波動開來,與炎波泉底被重樓珍之又珍放置的風靈珠交相呼應。
彼時,颠鸾倒鳳的景天無力回想,現在被修吾一激,倒是浮上了識海:“修吾……你說錯了……敖胥不是第一個……”
她勉強爬了起來,以靈力從腦海中抽出一幅畫來。
那是春滋泉深處的場景,一把劍,一個盤膝沉睡的神族。
“你想起來的,是這樣的嗎?”景天目光灼灼,看向面露驚色的修吾。
修吾陷入了沉默:“……”
衆人很體諒他的心情,便等了一會兒。
“是,可我…”果不其然,修吾定了定神,就低聲道:“我在被敖胥喚醒前,根本沒有感受到任何外來靈力。”
但飛蓬轉世提供的這個畫面,絕對是走到離他很近之處了!
“結界……”景天的眸光中,多了些許悲憫:“陛下……天帝陛下在創造你之後,設好了結界。”
她說着說着,聲音漸漸喑啞:“敖胥發現你,是結界消失之後……而天帝陛下在閉關……唯有劍守才能制衡泉守……”
景天低下了頭。
現場一片沉寂。
“景師叔……”最後,打破安靜的是月清疏:“天帝固然淡漠冷情,可這又與您何幹呢?您無需心懷歉疚。”
若以劍守制衡泉守,是神族兩大九泉的共同傳統,那結界消失恰好令圖謀不軌的敖胥發現修吾,便是天帝伏羲順水推舟的布局了。
他不曾親自動手,只是輕飄飄地解開結界,讓修吾自行體悟職責,再有所覺悟地主動阻止敖胥。
在此過程中,人間損失多少,不被天帝在意。
這便是天意。
“我大概知道,我為什麽會……”景天沒有擡頭:“會和魔尊有私情,又為什麽會轉世了。若神界大部分人都是這樣,那我可能很不合群。”
修吾:“……”
好像很有道理啊。月清疏等人紛紛贊嘆颔首,然後時不時瞄一眼在場的另一位神将。
“師弟……”月清疏輕聲喚道:“為今之計,你欲如何?”
修吾愣了愣,才道:“先……先把話說完?”
“噗。”月清疏啞然失笑。
連桑湄都不自覺勾起唇角:“請說。”
“哦。”修吾點了點頭,接着之前的話題道:“被喚醒之後,敖胥就以春滋泉守的身份,派我拿着春滋劍前往魔界,去緝拿魁予。”
景天還是忍不住插嘴:“如果我沒記錯……春滋劍與你同生,可吸納春滋靈力,還能破六界封印随意穿梭……”
“前者還好……”她抽了抽嘴角,但不知不覺就将自己代入了飛蓬的經歷:“可後者,我的鎮妖……啊,不,是照膽都做不到……嗷!”
景天腰間懸挂的鎮妖劍飛舞起來,拍打在主人戴着的玉簪上。
“……別鬧。”她無語地扶額,一手把見玉簪完好無損還想再拍一回的劍往下拽。
鎮妖劍不甘心地“嗡嗡嗡”,然後猛地往外一拔。
“呀。”景天一個腳滑,跌入驀地出現、迅速變大的空洞中。
包括桑湄在內,大家齊齊被吸住,通通砸了進去。
“嗡!”徒留鎮妖劍很是得意洋洋,原地打了個轉,方不緊不慢追入空洞,直達主人身畔。
泉隐村外的密林深處,水下結界忽然一閃,有一處破損。
一群人摔了下來。
“怎麽了?”脾氣很好的靈樞牧尉開口就是暴言:“飛蓬,你怎麽又撕結界了?”
景天:“……”
合着我以前經常拿這劍随便撕別人的結界?她陡然醒悟,臉上發燙。
在靈樞牧尉幽幽的注視并快速修複結界的行動中,也在大家恍然大悟、集體忍笑中,景天默默舉起了鎮妖劍。
“管教不嚴。”她擋住自己通紅的臉:“讓衛戍大人見笑,下次不會了!”
靈樞牧尉溫聲道:“你年輕氣盛的時候,也是這麽保證的。對幾乎每個衛戍,除了當時在獸族腹地的炎波泉。”
景天:“……”
救命!這劍不能要了!我也不能在這裏待下去了!
“哈哈哈。”現場一片爆笑聲,連修吾都揚起了嘴角。
取笑完,聽了前因後果的靈樞牧尉說了幾句公道話:“天帝所煉的照膽神劍,雖無春滋劍突破六界封印的異能,但在你手中聞名遐迩。”
桑游聽得心馳神往:“這麽有名的嗎?”
“嗯。”靈樞牧尉淡然道:“劍刃血尤腥,盡赫赫兇名。”
景天:“……”
衆人一起沉默。
“飛蓬喜好挑戰惡名昭著、罪惡深重之輩,不論哪一族。”靈樞牧尉款款道:“再強的結界,再厚的甲胄,他都可憑靈力持劍劃破。”
景天明白了過來:“他們往九泉方向逃命?”
“嗯。”靈樞牧尉給了肯定答複:“其中頗有背景深厚、家傳淵源者,有秘法可借地利為己用。最終,血濺紅九泉之水,照膽名傳各族。”
祂淡定道:“然後,飛蓬就拿劍把九泉結界研究、劃破了個遍。如今,你說他不如一把新劍,他當然要和你鬧騰。”
“……這倒是我會幹的。”景天咕哝一聲,卻還是抱緊了鎮妖劍。
像是知道主人緩過來後的柔軟心思,劍靈安安靜靜地,半點都不作妖。
這劍倒是會裝。靈樞牧尉心想,卻還是回憶起上古時期。
能在飛蓬劍下活命,無一不是長輩實力超群,能暫時擋住森寒劍鋒的。但過後又如何呢,三族之戰前不敢出門,三族之戰又死,所剩無幾了。
彼時同輩裏,也只有漸漸得到蚩尤認同的那位獸族少主,亦是如今的魔尊,才能與飛蓬相比。
餘下的商議,祂只是安靜旁觀。直到一行人兵分兩路,桑游、白茉晴去盧龍府,月清疏、修吾回明庶門再去天師門打探究竟,唯景天留下。
“衛戍大人。”景天行了個禮:“請問,毒瘴泉可有适合初入天仙者鞏固境界之地?”
靈樞牧尉溫聲道:“有,但毒物遍地,你确要冒險前去?”
“是。”景天微微一笑:“重樓助我鋪平道路,我便更要夯實根基。”
靈樞牧尉欣然,當即将她送了過去:“允。”
景天的苦修,自然需要一段時間。
兩對人馬調查真相,也有所耗時。
同樣,敖胥确定子秋下落,亦不算容易。
結果,非同一般的資質底蘊讓景天速度頗快,竟趕上了敖胥奪取子秋、派九嬰襲擊村落的時候。
“唰。”現場紫光遍布,很是不祥。
月清疏、修吾、白茉晴和桑游昂頭看着,聚精會神戒備。
但實力的差距一覽無餘。
不多時,修吾便因硬擋了敖胥神降在子秋身上的一擊,被反震地單膝跪地,勉力支撐着自己。
“沒有了神界的管束,人族就變成了一群自甘堕落的蝼蟻。”敖胥俯視着他,也冷漠地看着人間,口出狂言。
及時趕到的景天當場氣笑了。
她飛出一劍,重重擊在敖胥身上:“哦,那你這個被蝼蟻重傷的,又是什麽玩意?”
“撲哧。”血光在天際染紅了一片雲,子秋險些墜落了下來。
敖胥強行灌入更多神力,才讓自己沒有當場結束這次附身。
“怎麽會……”但他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天仙了?!”
飛蓬适才一擊,竟是透過子秋的身體,用神劍傷到了自己的神魂。
魂液化血而出。
“魔尊……”但敖胥很快就想明白了,眼底情緒複雜,有無法理解的厭惡,也有關乎實力的忌憚:“是雙修……”
一擊便中,景天抱臂而立:“那又如何?該罰的,不是早就罰過了嗎?天帝陛下都不再追究,你還打算多嘴多舌?”
敖胥:“……”
這位前任刑獄長老凝視着景天,眼前倒還是女子的模樣。
“你……”可他恍惚間看見了昔年,飛蓬挑戰諸位成名已久的神将時,立在場上就是這般意氣風發。
雙手抱胸,連劍都不屑于拔。
最後,唯獨軒轅讓他拔了劍,卻也當衆輸給了小輩。
第一神将之位,當場易主。
“飛蓬,怎麽就鬧成這樣了呢…”敖胥不願意死心:“你的靈力還在神界……”
陷阱再好用,也是死物。
但凡飛蓬還在,神界就萬無一失。
甚至,都不用自己兵行險着,搶于魔界鐵板一塊、厲兵秣馬完畢之前,逼迫魔族先出兵。
“?”景天又好氣又好笑:“你是不是有毛病?”
不,不對,不該如此。
敖胥若有所思。
若飛蓬真恢複了記憶,不會這麽沒禮貌。
他是再冷漠疏離,也會表現得讓人說不出什麽的性子。
“我都接受過天罰了!”可敖胥的想法,景天并不在意。
她對敖胥是一點點熟悉感都沒有,直接就不耐道:“那靈力怎麽處置,關我何事?當然由天帝陛下定奪!”
“至于你。”景天甚至繼續攻擊敖胥:“若你真想多說些,比如剛剛的話,那不如……”
她盯着子秋的臉,對他身體裏的敖胥不懷好意道:“不如随我去蜀山,當面說給女娲後人聽?”
“……不必了。”敖胥冷漠地回答。
女娲後人乃半神之身,如今這個修煉很多年,又有魔尊和飛蓬指點,絕不是他憑借神降能對付的。
一個搞不好,就會讓神魂傷上加傷。
敖胥選擇了直接離去,景天并未阻攔。剛剛那一劍看似容易,但其實并不輕松。
“哼。”她遠遠望着被帶走的仙獸元神,冷哼着蹙起了眉頭。
修吾強撐着站起身:“我去追!”
“來不及了!”村長桑湄走了過來:“他早已遠離不知去向。”
景天也回眸,對他們搖了搖頭:“窮寇莫追。”
“可是小秋他!”月清疏難掩擔心。
桑湄告訴她:“應該還有辦法!你們現在就出發去天魔國找魁予!”
“魁予?”景天後來在魔界多有走動,也去了天魔國幾次,見過這位天魔女。
哦對了,魁予對她甚是客氣。
奇怪的是,只見了一面,表情很奇怪,像是強忍着什麽。
“嗯,小秋在毒瘴泉中曾告訴過我,若他出意外,就讓你們立刻去通知魁予。”桑湄解釋道:“我想,魁予肯定囑咐過他什麽。”
月清疏了然,心中抱有希望:“事不宜遲,我和師弟現在出發。”
桑游和白茉晴亦有安排,一個留下重整結界,一個帶神庭陣圖紙回仙霞派尋求破解之法。
“等等,圖紙……”景天聽見‘神庭陣’,莫名有熟悉之感:“先給我看看。”
白茉晴立刻就交給了景天。
有修吾的記憶珠玉在前,大家也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希望景天能有什麽反應。
“有點眼熟……”景天也沒讓他們失望:“可是……”
修吾問道:“怎麽了,和神界有關嗎?”
這個陣法能讓飛蓬将軍的轉世有回憶,應該不是什麽特別的機密。那大抵還是他孤陋寡聞吧,在神界沒有學到。
“……不……不是……”景天目光迷離,輕輕搖首:“我覺得,這是……和我有關……只是我……”
她自言自語道:“我應該……也能破解?不過,好奇怪啊,我為什麽覺得,這玩意不能被魔族知道?”
衆人面面相觑,都陷入了沉思。
第一神将知曉的、不能被魔族知道的,怕不是什麽軍事機密?
“若是如此……”修吾低聲道:“敖胥……他曾為刑獄長老,但與軍權無關,又是怎麽知道的?”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只能散去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