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疑
不疑
傅啓實從袖中取出一封家書,他站在門口,我快步走過去,眷眷也跟着我走過來,她近乎是跑過來的,我雙手接過,當場就拆開了。
信中有言:
“阿淨:
睽違久已,至以為念,迢迢路遠,事牽難會,今逢啓實,乃提筆書信,即請轉交,吾未離人世,一切安好,莫怪铎雲,是吾為護一物而使的金蟬脫殼之計,吾已讓林皆代為轉交,已達,吾可寬心,故書此信,告汝實情。
年後可回。未悉眷眷近況,尤為挂念,汝身弱常欠安,涼風起多加衣,語令暫消,勿撥。冬寒風冷,善自珍重。
坤留”
原來如此,我錯怪铎雲了,是我一人多慮。我低頭看着站在我身旁的眷眷,蹲下來,滿身輕松,笑着告知她:“姐姐去了很遠的地方,事忙,還不能回家,姐姐挂心眷眷,眷眷好好聽醫士的話好嗎?”眷眷眉開眼笑,郁郁的情緒消散。
眷眷點頭:“嗯嗯。”傅大哥看了一眼我們,說道:“書信已送達,在下告辭。”我對他微笑說:“慢走。”傅大哥擡腳欲走,臨了又一步邁進門來,走至我面前,我問他:“還有什麽事嗎?”傅大哥一撩衣袍,雙膝直跪下去,我赫然被他動作吓一大跳,連忙過去扶他起來,他不起,雙手抱拳,凜然正色道:“請您收我為徒!”
“?”我不明所以,問他:“我?你要拜我為師?傅大哥,你快起來,折煞我了。”傅大哥執意不起,道:“塑魂階四階法修,妖界唯您一人,當初您僅憑一人,就能在羊頭湖活着出來,法修“抵禦結界”之術您已突破至頂階,我這麽多年堅持修煉,至今尚未突破第一階,自從在立山偶遇坤姐,我便知這是上天給我拜師的機會,我便打聽清您的下落,一直追到铎府中來,為的就是今日,與您相見,拜您為師。”
我聽了,竟懵了:“所以你這麽多年給我的幫助,都是想拜我為師?”“是。”傅啓實把握拳的手攤開,出現一個托盤,上面放着束脩——妖界拜師四禮,雲靈芝,松樹桠,鶴翅羽,狼毫筆,他竟都去四大門裏搜集來了。
“教你可以,但不必拜師了,你我仍以兄弟相稱便可。四禮你收着,你該去四大門中,正式擇一人為師,也好不誤了你的前程。”
我這個連未來都看不見光明的人,如何能收弟子,豈不是會誤人子弟。
“傅大哥,你起來吧。”“師父,您叫我啓實便可。”“傅大哥,你相助我頗多,我尚未還你人情,如今你有所求,且是我能做到之事,我理應教你,拜師便不必了,我這人生性散漫,恐難為人師表。”
話已至此,他也不勉強,由我扶着他站起來,他難得臉上有笑的表情,今日見了,覺得他這人應該多笑。
“淨哥,以後請多指教。”
“……啓實,你還是叫我奉淨吧,你比我大,不用叫我哥。”
“好,阿淨。”
“嗯。”
我應下,與他商量了教他修煉的時間,時間定在黃昏時分,陽明合時,日月當空,宜采陰陽交雜之氣,融入法力,打出的防禦結界能通融靈、濁兩氣,反複修煉,記住此時法力感覺,形成法力記憶,法力千變萬化,靈氣為法力之源,下次便可直接采靈氣化為兩氣交融之法。
不過我覺得傅大哥修煉一直在此法上無進益,不是缺我這竅門,是他本事高強,不需防禦。
早年間,戰亂之時,我與家人四處流浪,打不過別人就自修防禦,慫也慫得理直氣壯,每次碰到找我茬的多事之人,我都祭出我的防禦結界,讓他們打不進來,我也不出去,我就像一個梗在喉嚨的魚刺,吞下去怕腸胃出事,嘔出來垂涎如變态,卡着難受,我跟那些人幹耗着,直到他們法力耗盡,自讨沒趣就走了。
後來我學聰明了,體修修不過人家,做丹修又沒打坐的耐心,符修要買黃紙和朱砂,我心疼那點錢,況且人家打上門來我還擱那兒慢慢畫符,簡直是嫌命長,最後選了法修,能打能防還能快跑,為了逃命的時候跑得快,我花重金托人打造一把劍,又去靈木門拜了最便宜的老師學劍術,最後劍術學得一塌糊塗,禦劍飛行倒是內行。
要是說我在傅啓實面前有什麽優勢,那就是防禦(逃跑)的經驗豐富。
與傅啓實說完,又陪眷眷說了一點解悶的話,申時我在他府上閑逛,看到一排排的侍妖抱着東西進進出出,我好奇,跟了上去,後頭的侍妖姐姐看見我,笑着說:“公子來了啊。這是為公子準備的院子,尚在置辦中,公子可來院中看看,是否有不滿意的地方。”她這麽說,我就不想進去了,我寄人籬下還提要求,未免驕狂。我說:“不看了,你們辦事自然都是妥帖的。”
吃飯還是回到铎雲那裏。
我進門,他就已坐在飯桌前等我了。今日他還擺了酒,我說:“你傷未好,如何能飲酒?”铎雲笑道:“下午醫士來瞧過,外傷已好,內傷也快了,可以飲酒了。”
我點點頭,說:“今日怎麽想起要喝酒?”我動動筷子,扒了一口米飯,铎雲擡手給我倒了一杯酒,心情愉悅道:“得償所願,所以開心。”我聞到梅子的香氣,問他這是什麽酒:“梅子酒,不敢給你喝烈酒。”我夾菜的手顫了顫,夾了兩次才把莴筍夾起來,放到碗裏,我低頭說:“喝一點,也無妨……”
“果酒香,我們兩人都大病初愈,也不便喝烈酒。”
其實我早好了,我随口說的一個借口,他竟一直記得。我對他笑了一下,将菜送到嘴裏,咽下去,看到那杯酒,就想起我之前帶了點埋怨他的情緒,故意胡言亂語,畢竟是他把我劫來的,我還無端受了那些人的侮辱,實在是氣得不行。
從今往後我都不想喝劍南春了。
雖然這酒很香,可那天的回憶不香甜。
他似乎很喜歡喝劍南春。
希望不要因為我毀了他的喜好。
我捏着酒杯,到我鼻下嗅了嗅,有梅子馥郁的果香,入口有些辣喉嚨,但很快就沒有了,像在喝有酒味的梅子汁。很香,不喝酒的我為自己又倒了一杯。
“喜歡的話,明日我再讓人送些過來。”
“不用,喝酒傷身。”
“嗯,你讓我少喝點,我就少喝點。”
“……”
“公務煩悶,有你在我身邊,我就不用喝那麽多酒了。”
“嘴貧。”
铎雲抿了一口酒,這樣的酒對他來說像是在喝水。酒過三巡,我就醉了,頭昏昏,手腳開始不聽話,飯沒用多少,也不想再吃了。铎雲坐在我身旁,溫和地對我笑,說:“你呀,酒量一點兒都不好。”
室內柔和的暖光打在他的身上,顯得他整個人親和又溫暖,我苦苦追尋的家的溫馨,在他柔和的笑裏生了根,我站起來,向他身上靠去,雙手握住他的肩膀,我站不穩,他扶住我的腰,聽到他富有磁性的聲音:“哎呀,小心些,別摔着。”
他擡頭看我,笑得更是溫潤,他說:“才幾杯果酒,你便醉了,以後你獨自出去,我可不能放心,你的酒量呀,要練,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須得自己強,不然被人灌醉帶到什麽地方去你都不知道,到時候出事了可怎麽得了,我明日再帶酒來……”
他的話慢慢說着,我全沒聽進去,只盯着他的唇,想起家書裏的話,“莫怪铎雲”,我不應該怪他。
小時候我怕雷雨天氣,在雷電交加的夜晚,他翻牆過來陪着我,天亮時他未醒,我的手和他的手握在一起,我獨自為這點親密動心。
春天時我們在各自的家裏度過幼年的情期,他偶爾會翻牆過來看我,只一次他難掩妖本性的躁動,出格地吻了我,回過神來他一直道歉,之後我們不再在春天裏相見;夏天時,我們一起下河游泳,我不會游,他一點點教我,上山捉了天牛,笑嘻嘻拿到我面前邀功;秋天瓜果成熟,我們一起爬到樹上摘果子,共賞楓葉紅,共觀銀杏金燦;冬日裏他給我送炭火,凍紅一雙手,也要來見我,我便會拉過他的手,一起到暖暖的炭火前烤火,為他煮一壺熱茶。
“我明日再帶別的酒來,這酒的度數對你來說還是太高了,典家新釀了一種酒,度數不高,我想打來給你喝正合……”
我低頭堵住他說話的嘴。
吸吮,連他的話也一起吸走,不許他再說這些關心我的話了,我越聽就越情難自禁,巴不得他對我壞一點,我們之間不要敬守那麽多的分寸,就讓我和他一起熱到天昏地暗,順從着我們的本心,讓妖的本性噴薄而出,一起褪下恪守人形的禮,一起到暗夜裏做一場纏綿游戲。
他摟着我,分寸得宜地回應,隔着衣料,他輕撫我的後背,不再用力捉住我害怕我就此逃跑,他不再委曲求全地求我留下,在随着氣息升溫的空氣裏,虔敬地問我是否首肯也變成了多餘,我在書房裏給了他答案,他用憐惜的拒絕收下我的心意,未言說的心意在我們的眼神裏、氣息裏、吻裏、手心裏以及身體裏,我們面對面通情達意,未說出口的愛意遠勝過千萬句的甜言蜜語,他在我不加遮掩的眼神暗示裏讀懂了我,讀懂了我深藏于心中,自年少而起的心意,在許多次微小的時刻,我與他的心為同一種感情怦然心動,我青澀又稚嫩,從未敢如此直白地與他表達我的愛,如今他也全都收到了。
“铎雲,我愛你。”
今晚,他給我一場極溫柔的愛。
深夜,我給他數次不拒絕的愛。
我們在清晨醒來,相擁,看靈氣随着風從窗外帶來飄飄搖搖的靜谧,吹散旖旎,然後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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