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愚鈍
愚鈍
我自認為我于情愛方面十分愚鈍,容易被騙,若是碰上心思不單純的,便會被吃得死死的。铎雲是我自小就認識的人,那時青春懵懂,以為世上再沒有比他更溫柔的人了,後來他從戎,我們之間間隔了有六七年的空白,他回來之時,我未見到他之前退卻的那一步,讓我認清了我的本心。
我原來是喜歡他的,多年惦記着他,追趕着他努力修煉,就是為了有一天能有底氣地站在他的身邊,可當我真修到塑魂階,擁有法力和實力之後,便覺得法力像書生肚子裏的酸墨水,除了說話時說些“之乎者也”顯得更有文化高人一等之外,我并沒有獲得任何一點兒底氣。
他的身份就擺在那裏,我與他之間有着這輩子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對我越好,我就越覺得胸口悶,我怎麽還他的人情呢?
如今知道他想要什麽,我又無法跨越自尊給我築起來的防禦高牆,我只能任由着他一塊磚一塊磚地卸去我的高牆,在高牆之內,我護着一顆為他砰砰直跳的心。
今日他進這一步,完全在我意料之外,他不是有意欺負我,他是怕我過于單純,以後會吃虧。他總是問起我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知道,雖然他說着不會放我走,但是我執意要走的時候他不會阻攔,我何德何能,能讓一個高位者為我折腰。
“這才是情人關系。”
“記住了嗎?”
“以後不要亂說這兩個字。”
“這世上的壞男人永遠會超乎你的想象。”
铎雲手撐在我身側,我握着我的手,縮緊肩膀,看着他恢複澄澈明亮的雙眼。
他這樣教我,是因為他一直沒把我身邊那人的位置當成他自己,他其實可以不要愛得那麽卑微。
他見我不回答,他又問我一句:“記住了嗎?”“嗯。”我應他,他便要直起身子離開,我松開我緊握的雙手,雙手摟上他的脖子,他看到我的動作,一愣,霎時眸光微亮,我目視着他的雙眼,說:“那你壞給我看啊。”
铎雲被我摟着,沒再起身,唇微動,道:“奉淨,你……是認真的?”
“嗯。”
他喉結滾動,粗聲喘着氣,我在他眼裏看到了渴望,他的手握住我的手,将我手拉下來,溫和道:“你舊傷未愈,不可傷了身。”說罷眼神向我鎖骨處看了一眼,紅着耳朵起身了。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外頭傳來西笛的聲音,西笛是铎雲身邊貼身的侍衛,他說道:“将軍,近兩日的公文送到了。”
铎雲扯來軟被,拉過來遮住我的身子,道:“進來吧。”
西笛抱着一摞紅綠藍都有的公文進來,一眼就看到我,許是瞧見了我領口不整齊,铎雲剛才扯我衣領,幾乎漏出了半個肩膀,我倉促拉回來,被子還未來得及裹上去,西笛暧昧地笑了,快速移開眼,低頭走去書案,放到桌上就走了。
……我跟铎雲的關系更不清不楚了。
現下回神,覺得我挺蠢的,來書房送一次湯,沒說幾句話就被人“擄”到榻上去了。
我紅着臉穿好衣服,沒去看铎雲的神色,餘光瞧見了他朝向我的臉,不知道在想着些什麽。
一切妥當之後,走去他書案旁,收拾湯碗,不想妨礙他處理公務。卻在收拾的空當,瞥見他一折子上落款處一個人的名字——傅啓實。
我認識一個叫傅啓實的人。在我最困難的時候,這人幫過我許多忙。最感動的莫過于我受濁氣侵蝕,性命攸關之刻,他救了我,從此我叫他傅大哥。
那時妖界戰亂,敵方偷襲桐林,我在山上采靈草,敵方一共二十人,從後山侵入,我背着籮筐就往山前跑,要去村裏報信,不巧我的靈氣訊息被他們發現,他們便追着我打,我無處可逃,便躲去了羊頭湖,他們不再追來,我的性命也難保了。
因為羊頭湖作為妖界四大靈泉之一,已被徹底濁氣化,從前是妖修煉的靈氣之源,現在是侵害妖性命濁氣之源,漫天的黑氣從我皮膚鑽入我骨骼裏,通過呼吸道吸入肺裏,我再出來,沿着小路回去,将消息傳給桐林村長,整村村民立即轉移,一村五百人得救,我要死了。
他們守着我,無人有辦法救我,天留我一命,從外路過一個從雙淩城來的游士,說有辦法救我,他用法力為我淨化了一晚上濁氣,我昏昏沉沉,不知天地白晝黑夜輪轉,再醒來之時,他已不在我身邊。
我大好了。後來一打聽才知道,他用了八成的功力,為我淨化濁氣,将剩下的不能淨化的濁氣,轉移到自己身上,連夜趕去雙淩城,八十裏路啊,他獨自去靈朝門求藥。
他七日後回來了,還給我帶了藥。
從此之後,我叫他傅大哥,我以為他要在這裏長住,可他卻沒有久留,看我平安無事之後他便離開了,往後與他都只是語令聯系,他總能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比如貧窮得沒錢吃飯的時候,他給我送錢,四處奔波無一屋遮蔽風雨之時,他給我房屋借住,他很少出現在我面前,多半是幫了我之後就會立馬離開,他是一個神秘的人,似乎很是繁忙。
今日再見他的名字,卻不能确定是否是他,我收拾湯碗的動作慢了下來,铎雲察覺出我的異樣,問我:“怎麽了?”我說:“沒什麽,只是想到我有個朋友也叫傅啓實,許是同名。”“哦,竟是這樣巧。你那朋友是哪裏人氏?”“不知,他是個游士,居無定所,只見過他十次。”
“連見過他幾次都記得,竟不知他是哪裏人氏。”铎雲吟着這句,我下意識要解釋,我說:“他救過我的命,幫過我許多忙,是個神龍不見首尾的人,我對他知之甚少。”
铎雲恍然大悟,笑道:“這人也是個游士,這樣吧,明日我叫他來府中,你們見一面吧。”我怕耽誤到他談事情,便說:“也不用這樣,他給你上書,想見的是你,不要因為我耽誤了你的正事,誤了你的人情。”
铎雲笑道:“無事,我本就贊許了他的自薦。《南柯》《一夢》現如今都已收集到手,只差勘誤,他說他是修行術法之能人,塑魂階三階法修,說起來,除了十年前,在民間出現過一個塑魂階五階法修之外,就數他獨一個将術法修至塑魂階三階的法修,我正缺這樣的人。”
“塑魂階五階法修?”我重複道,铎雲回過頭答我的話:“是啊,他渡劫的時候聽說山崩地裂,天有異象,天神親自下凡助他渡劫,之後在東南出現過半年,後來就銷聲匿跡了,聽說是被眼紅之人不斷挑戰,他為保妻女平安,自封體脈,歸隐而去,不再出世。”
铎雲合上折子,放到書案頭,取了另一本來。我不想打擾他,說了句“你忙吧”就出去了,他沒留我。
吃過晚飯,醫士來瞧了铎雲的身體,說無礙了,靜養就好,仍不許他動武。于是我得再看着他幾天,夜晚照舊在他這裏歇着。
第二日,铎雲真把傅啓實請來了,菽綠喚我去書房,進去便看見一着白色道袍之人,我擡腳進門,他便回頭,他眉心處有一仙鶴珍禽紅紋,右眼下有一紅色淚痣,是傅大哥沒錯。
傅啓實見到我,先是行了一個揖禮,我回他,起身站好之後,铎雲對我說:“他可是你認識之人?”我點點頭,傅啓實并不驚訝,似乎是他意料之中,他道:“公子近日可好?”我說:“一切都好。”
铎雲對我倆說:“即是認識,那我便不妨礙你們敘舊了。”傅啓實卻說:“将軍不必避嫌。”這坦然的态度,讓铎雲臉色很好看。傅啓實又道:“我是為公事而來,奉公子與我雖是舊相識,但知道奉公子一切安好我便可以放心了,并不需要與公子敘舊。”
铎雲很是愉悅,道:“傅公子所言之事,我已同意,今日先在我府中歇下來,明日我喚徐知榮和錢辭故過來,與你一同商讨《南柯》的勘誤事宜。來人,送傅公子去景元院中安歇。”
來人帶了他出去,他走時與我行禮告辭,恭恭敬敬地出去了。
我問铎雲,是否也給我安排一處院子,我老這樣打擾他不好,铎雲思忖了一下說:“不算打擾,我勞煩你照顧我,還未跟你道謝,給你準備的院子已經在打掃中了,還差些物件尚未添置。”
既這樣,我說了聲“多謝”,便出去了。從他書房出來,就去看了眷眷,眷眷見了我,沒表情的臉上顯出笑意,甜甜地叫我一身“二哥”,看她這樣,舍不得将她送去靈朝門也要忍下心,将她送去給專業的醫士瞧瞧了,耗在家裏總不是個辦法。
眷眷乖乖地将手放在兩膝蓋上,擡頭問我:“二哥呀,姐姐去哪兒了,怎麽那麽久都不來看眷眷,姐姐從來不會讓眷眷和二哥單獨在外面生活那麽久的,二哥,我們還回家嗎?這個府邸好大,可是眷眷不喜歡,眷眷喜歡我們的小家。”
我走過去,摸摸她的腦袋,蹲在她身邊,哄她道:“姐姐有事在忙,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二哥也去不了,二哥也不知道姐姐什麽時候才回來,眷眷的身體還不好,眷眷聽哥哥的,去靈朝門養身體好嗎?”
眷眷聽了我的話,點頭道:“嗯嗯,二哥讓我去哪兒眷眷就去哪兒,眷眷相信二哥和姐姐。”
她臉上是笑意,可我看她那雙圓眼,裏頭染了水氣,她說:“二哥也去不了的地方,眷眷就更不能去了,姐姐最厲害了,姐姐能自己回家,二哥,咱們現在不在家裏住着,姐姐回家的時候能找得到我們嗎?”
我不忍去看她的表情,将她頭摟過來,抱着她,在她耳邊說話,聲音難掩哽咽,卻也忍着情緒,像是說給自己聽:“姐姐,能找到的。”
我說完,眷眷無聲,她不回應我。
她說:“二哥,有人找你。”
我松開她,回頭看見一個身穿白色道袍的人清越地站在門外,我叫他:“傅大哥,你來了。”
傅啓實“嗯”了一聲,并不進來,他說:“阿坤确實在遠方,還未得空閑回來,我路上偶遇過她,我這裏有一封她寫的書信,她讓我代為轉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