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情起
情起
天寒,飄鵝毛大雪,練武場上一片霜白,昨夜下了一場大雨,現下場地上結了一層薄冰,今日不能練武了。
我搓搓手,呵一口氣,唇邊白霧起,片時散去,太冷了,防寒的結界也未能防住寒氣入侵,我欲打道回府,走至一棵樹下,腦袋忽地一疼,細細白雪落在我的耳上。
“小子!喂!今天怎麽不練了,第一名也怕冷嗎?!哈哈哈哈。”我擡頭,看見樹上爬着一猴子,眨眼間轉換為人形,他手裏拿着一個圓圓的雪球。
我見着這人,不喜,不去理會他,打算繼續走。
驀地我眼前閃來一人,那人手雙手抱胸,表情陰險,攔住我的去路。我不理他,往左邊繞開,他跨一步,朝我面前攔來。他言語挑釁:“诶,怎麽,見了我們哥兒仨,躲開是什麽意思?想跑去告訴先生,說我們欺負你?”
我還是不理他,轉身想從練武場另一個出口出去,剛一轉身,面前就來了一個瞎了一只眼的矮個兒,他剛剛收斂翅膀,落在我面前,挑眉道:“喲,今天怎麽不出手了?”
“別攔着我!”我執意要走,面前的人走上前,推了我肩膀一把,他道:“誰攔着你了,分明是你攔着我們哥兒仨,大路那麽寬,你非得走到樹下來,可不是來找茬的嗎?哈哈哈哈哈!”
我忍下一口氣,不去計較,好聲好氣地說:“我擋着你們了,對不起。”
“哈哈哈哈哈!昨天不是挺嚣張的嗎?都說讓你讓我們哥,你非要打贏,踹我哥下擂臺,這下好了,我哥見人都沒臉。”他一手拍上我的臉,啪啪直打。我臉上一定有四道手指印和一道半指印。
我攥緊拳頭:“正式比試,我憑實力贏過他,有何不對?”
“不對就在于你不給我們臉!”
我忍無可忍,一把拉開他,就要回家。他們三個人聯合用結界困住我,用法力打掉我的禦寒結界,霎時寒風灌入我的衣服裏,冷得刺骨,我打了個哆嗦。
“小子,明日最後一戰,給我們哥放個水,不然,以後你別想在這兒混了!”
“不給。”我執意不給惡人機會,考入靈躍門只此一次機會,我需要這個機會,靈躍門中人有機會可參與堂殿事宜,若放以多欺少之人進去,那是對不起家國百姓。
“啪——”我臉火辣辣地疼,雪往我身上落,冰淩朝我砸來。
樹上那人以法術化為冰淩,從上往下砸至我身,我以法力擋了回去,下一秒手被人擒住,反背過去,膝蓋被人一踹,我整個人向前面跪倒下去。
我欲用蠻力打擊,可兩人身軀與我相差無幾的人死死壓在我背上,按下我的頭顱,要我臉着地,貼着路面雪。
“臭小子,我再問你一次,你還要不要贏?”
“要!”我大喊,決不屈服,可是倔強的下場是,被人以拳頭相待,在天寒地凍的大雪天裏,血也結了冰。
我再回去的時候,已經快要天黑了,我在外清洗了血污,打理好頭發,才敢回家。
母親和爹爹都在家,見我回來了,和和氣氣地向我走過來,爹爹給我拿了一件厚外袍,裹在我身上,進門才走了幾步,我聽見母親叫一個人的名字:“奉淨啊,這麽冷的天也來啊?”
我轉過身去,有一着星藍色衣裳的公子走在踏垛上,步步向門內的我走來。
“嗯嗯,阿姨好啊,我來送東西給你們。”
近了,便瞧見他手裏提着一包用牛皮紙包着的東西,他走得從容溫雅,身上披一件大氅,毛領子襯得他的臉愈發小,他在白的雪地裏走來,幾乎要與潔白的雪融為一體,他面目白淨,似天地最無暇的白,我與他對視,他用瑩潤的嗓音喚我一聲:“铎雲哥哥,你回來啦。”
我的心中有什麽東西在頻頻跳動,無聲中,冬日的冷也無法阻止它生根回春。
“阿娘說上次修屋頂的事多謝你們,我們家今天做了窯雞,阿娘要我過來送你們一只。”他看着我母親,與她說話,我看着他,等着他與我說話。
我母親回他:“诶诶,好,不用客氣的,我今天做了些馬蹄糕,铎雲愛吃,你拿些回家吃吧。”
“好呀,阿姨做的馬蹄糕最香了。”
我主動上前,接過他送的東西,我碰到了他暖和的指尖,心頭一顫,他似乎沒有察覺。
母親去給他裝馬蹄糕了,他在一旁等着,他一雙黑眸望向我,溫和一笑,說:“铎雲哥哥,下那麽大雪,你也去練武呀?”
他對我笑着,說了話,我期待實現,反倒緊張起來,我着急忙慌掩飾住這種情感,不敢說實話,我說:“沒,沒有,我就是去看看場地。”
“那明日加油哦。”
“嗯嗯。”
母親裝了滿滿一大袋糕點糖餅,要他拿回去,他推脫說太多了,母親執意要他拿回去,他不好意思,最後沒拗過母親,收下了,他臨走說道別。
他說:“還熱着,趁熱吃哦。我先回去了,小妹還等着我給她烤雞腿吃呢。”
“嗯,謝謝你,奉淨。”
“你我之間不用客氣。走啦!”他走出去,我目送他離開,直到身影在我眼前消失,我還望着他剛剛出現的那道門,我爹爹拍我肩膀,道:“沒影啦,還看呢。”
我的心思被發現,爹與母親只是笑。
第二日正式考試,天大晴,雪融天更冷,手指僵硬,難以屈伸,但是沒辦法,考試一定要克服寒冷的困難。
靈躍門的考試一直都在大寒這一天,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因為它要挑選出意志最為堅定的勇士,靈躍門掌管兵戎事宜,為家國安全最後一道守衛,勢必要挑選出最得力的将士去挑戰千變萬化的戰場。
我站在比武場上,冷得發抖,正式考試要封禁所有法力,僅憑武術比高低。禦寒結界不能使用,這一項就吓退了很多人,我的對手叫了一個又一個,都是無人應答,他們棄考了。
站在比武場上就贏了一半,我最後等到昨天要我放水的那三兄弟的哥。
他站在我對面,高大魁梧,象妖,遠比我大得多。我要打贏他。
以靜制動,先發制人,鬥力不過,便與他鬥智,蹬其腿借力,反騎其脖頸,鎖喉,他将我猛向下摔,我險些落下臺去。
我原地起身給他一記栽拳,推掌前壓,再起右正蹬攻其下路,他防住了。
我寸腿攻他小腿前胫,攻其不備,再打,我又處劣勢,此前我與此人交過手,此人心性不穩,一次失手便會驚慌,我看出他腹部的破綻,立即攻去,他當即被我打下比武臺。
此人敗了,反對我恭敬一拜,說他甘拜下風。我不懂,一個品行尚好的人,怎麽會去認那三個混賬玩意為兄弟。我向他抱拳回禮,讓他加油。他卻說,我兄弟犯下的錯事,他已知曉,回去就教訓他們。他教訓沒教訓我不知道,不過後來确實沒再來打我了。
其實我猜他們不來打我,還有一個原因,是打不過我。
因為後來我又打了十五場,皆勝,各路豺狼虎豹,我都一一打過去了,裏頭有兩號人物,誰都不敢惹,一個是白狼徐知榮,一個是黃獅西笛,我都打贏了。
徐知榮最為可怕,這人老謀深算,挑釁我那三人也去挑釁過徐知榮,當時還是四人,徐知榮不打,算計那人掉入捕獸陷阱中,被捕獸夾生生夾斷一條腿,從此再不能下床,徐知榮還用彈弓,打瞎那矮個兒一只眼,這三人從此之後再不敢惹他,凡是挑釁他的人,皆身落殘疾,人稱他為“殘先生”,帶“先生”二字,是他身為武人卻常做一身文人打扮,極像書塾先生。
西笛這人深居簡出,不愛說話,誰挑釁他他就斷誰半根手指,直接打斷體脈,再不能修煉,不能修煉等于是妖的慢性死亡,西笛人送外號“半根指”,傳言說此人貪財好色,愛依附權貴,說他背後有人撐腰。
後來也有人給我起诨名,叫我“雲豹”,我名字裏有個雲字,他們說我耳根子軟,像風一吹就動的雲,吃軟不吃硬,跟我硬碰硬沒好下場,逼急了我會把人打殘。
……我哪有那麽壞。
放榜日,我的家人和我一起去看榜,我武試第一,成功考入靈躍門,徐知榮第二,西笛第三。我聽見旁的人說,我們這是三大“魔頭”聚齊了……
我一眼在榜下看見奉淨,他沒參加比試,卻也來看榜,他也一眼看到我,徑直向我走來,笑着跟我說:“恭喜。”
他說這兩個字真好聽。
距離入靈躍門還有些時日,二月春節前放榜,四月清明後入靈躍門,我這段時日都在家裏陪母親與爹爹,我待在家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我今年剛入成年的年歲,還有最後一個情期,要在今年春天裏度過,過了今年,我不再受情期的煩擾了。
奉淨比我小五歲,漫長妖生裏,五歲之差也算同齡。他是蝶妖,情期只是發熱,并無特別反應,我不同,我是走獸類,每年春天尤為苦惱。
有一回,我在春日裏做了一場夢,我醒來大口喘着氣,中衣都已濕透,正欲掀被下床,卻發現亵褲黏膩。我紅着臉去清理了,回來時看語令消息,奉淨給我發了一個泡溫泉的邀請。
我有些不想去,正要拒絕,他卻說他找到修煉的方向了,三月中旬要去別的地方求學,我看日期,也就是七天以後,奉淨要去別的地方了,我們很難相見了,我答應了。
在溫泉池裏,水汽氤氲,若奉淨是女子,或許我們可以隔着一道屏障,我們不會直接的毫不避諱的相處,我這晦澀的心思或許就不會反複燃起來,現下如此近的距離,我做不到不用晦澀的心思想着他,夢裏遠去的畫面,翻來覆去地在我的眼前湧起來。
夢裏,我們也在溫泉池,只不過我們之間,是負距離。
現實,我們在溫泉池,隔着一臂距離,他在我身邊,趴在岸邊,他的左手邊,有一個托盤,擱置着我們的琉璃杯,紅色的葡萄汁,靜置在杯中,他擡了擡手臂,捏過一杯,仰頭慢飲,葡萄汁順着他的小口,滑到喉結,順着食道,進入到胃裏,再往下是……
我別過臉,企圖用看不見來撫平我心中的胡思亂想,耳邊聽到他擱下杯子的聲音,“嗒——”,然後是入水的細微聲響,他身上的溫度超過水流,向我靠近。
“铎雲哥哥不喝嗎?他們的葡萄汁很好喝。”
他說話,我的意識被拉回,我看向他,被水沾濕的青絲貼在脖頸上,鬓邊有水順着他臉頰,往下滴,滴到他的衣領處,他領口微敞,白皙的膚色與清瘦的鎖骨,一覽無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