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三天後,江野親自送聶嶼舟到畫院工作。
畫院的官員有待诏三人、藝學六人、學生四十人、工匠六人。聶嶼舟作為新來的,本該作為普普通通的學生,但他乃聖上欽點,便直接當上了藝學。
衆人縱有不滿,看到陰森森的江野在側,也絲毫不敢表露,畢恭畢敬地歡迎聶嶼舟,連大氣也不敢喘。掌事的胡待诏笑着道:“鎮北侯夫人能到我們畫院來,是我們畫院的無上榮耀。”
江野指着胡待诏,勾起嘴角,那冷冷的神色讓人頭皮發麻:“你說話真沒勁。他是以聶嶼舟身份來的,稱呼他本名即可,鎮北侯夫人叫着不繞口嗎?”
胡待诏冷汗直流:“是是是,侯爺說的是。”
江野聲音不高,但在場的人都能聽得到:“聶嶼舟來畫院,你們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讓他受了委屈,什麽下場你們自個心裏清楚!”
衆人諾諾。
聶嶼舟其實不喜歡江野這樣大張旗鼓地維護他,但江野的性子素來張揚,不遮不掩,也只能由着他。
江野略坐了會兒,就去上朝了,畫院的人這才敢喘氣說話,打量一會兒聶嶼舟,又竊竊私語起來。
掌事的胡待诏是個人精,對聶嶼舟突然降臨有很大意見,卻一點也不表現在臉上,反而是悉心照料,給聶嶼舟騰了個座位,親自給他倒茶,又給他介紹畫院的歷史,有過哪些聞名內外的上好作品,殷勤得很。
聶嶼舟到底年輕,還以為胡待诏是個好人。
耿直的鄭待诏觑了聶嶼舟一眼,道:“聽聞鎮北侯……你畫技天下無雙,不知可否讓我們開開眼界?”
聶嶼舟聽出他話裏酸不溜秋,不屑地投去一眼。他也有意證明自己,道了聲“不敢不敢,在諸位面前,我不過是班門弄斧。”
接着他拿出自己畫的街頭老百姓出來,栩栩如生,逼真寫實,每個人物臉上的表情都很生動,仿佛煙火氣息已經近在眼前,叫賣吆喝聲就在耳邊,令人張目結舌。
這是在場的所有畫家都沒見過的畫法,往往他們畫畫不是寫意就是工筆,而聶嶼舟拿出的這幅畫畫得迥然不同,有種說不上來的真實感,耳目一新到教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只管靜靜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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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待诏當即嘆服,大贊這幅畫。
但也有人一眼看過去就不喜歡這種稀奇古怪的畫法,酸不溜秋道:“這是什麽?畫得不倫不類?一點意境都沒有。聶嶼舟,雖然你是鎮北侯夫人,是聖上欽點,但這種畫法不合規矩,你還是要跟着我們好好學啊。”
更有甚者道:“這幅畫畫得太詭異了,仿佛把人的靈魂都畫上去了。”
聶嶼舟偏愛油畫,對工筆畫亦有所涉獵,他以為這兩者不存在高低之分,不過是表達方式不同而已。聶嶼舟并沒有直接反駁這些人,謙虛道:“來畫院,我自然要向各位前輩好好學習。但我會的也絕不會抛棄。”
那些個反對者被胡待诏一個眼神示意,沒有再說下去。
胡待诏身為畫院掌事,既要掌管好畫院,更不想得罪鎮北侯江野。
胡待诏以為現在就随聶嶼舟的性子來最好,他愛怎麽畫就怎麽畫,反正他只是來畫院玩玩而已,并不會真的擔任什麽大事,也不會再畫院待很久,他玩膩了也就回鎮北侯府當夫人去了。沒必要和他斤斤計較,不然惹怒鎮北侯,誰都別想有好果子吃!
聶嶼舟不知道這些人裏的彎彎繞繞,而是專心看畫。畫院裏收藏了很多千古名畫,對于熱愛畫的聶嶼舟來說,這兒簡直是天堂,是他流連忘返之地。江野把他送到這兒來真是送對了,就算他這輩子畫不出傳世名作,能欣賞到這些名畫遺跡也是三生有幸。
聶嶼舟如饑似渴地欣賞畫作,一會兒覺得這幅畫留白讓意境更加悠遠,一會兒又覺得那幅畫的千軍萬馬頃刻間畫出了戰争的激烈,真真是大飽眼福。
鄭待诏卻還在欣賞聶嶼舟畫的那幅京城街頭畫作,目光灼灼,像是恨不能穿進畫裏面。
鄭待诏不過三十歲出頭,自幼學畫,乃當世繪畫奇才,故而早早入了畫院,對繪畫很有一番自己的見解。他從未見過這麽新穎的繪畫,所以欣賞了大半天,猶覺不足,走到聶嶼舟面前,謙恭一拜,道:“嶼舟兄,先前是我唐突了,還請見諒。這幅畫着實令我驚嘆,還請賜教一二。”
聶嶼舟不料鄭待诏轉變态度如此之大,料到他确實是癡迷于畫,所以一切行事準則以畫來言,耿介狂狷。聶嶼舟連忙将他扶起,笑道:“這也沒什麽,不過是多多注意光影的變化,一纖一毫皆不放過……”
說着說着,鄭待诏越湊越近,像是要把聶嶼舟剛出來的話都吃進肚去。聶嶼舟感到自己的安全距離被人突破,有些微不适,他輕輕咳嗽,對方還不知道自己逾矩了,求知若渴的眼神十分期待聶嶼舟繼續說下去。
聶嶼舟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鄭待诏沒有惡意,就是單純地熱愛繪畫,但他為人處事完全不會看人眼色,頗我行我素。
忽然鄭待诏被人拎開了,他本人也被吓得驚叫出聲,等他看清來人,仿佛見到閻王似的,立馬閉嘴。
竟然是江野冒然闖入,道:“小少爺,混得不錯嘛,這麽快就交上朋友了。”
鄭待诏愣了愣,張皇失措道:“侯爺,我……讓嶼舟兄繼續和我說,我還要聽,他的繪畫真有意思。”
江野一把将聶嶼舟摟進懷裏,絲毫不在意鄭待诏的請求和感受,道:“我們要去吃午飯了,鄭待诏自個好好琢磨琢磨。”
聶嶼舟被江野拉出了畫院,來到一個單獨的小房間用餐。人還在發愣,卻聽江野笑眯眯道:“小少爺,這麽久不見,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哪有很久?不就一上午?
不過好像自從兩人成婚以來,确實沒有分開過這麽久,幾乎整天整夜都黏在一起,像今天分開一上午乃頭一回。
聶嶼舟想了想,開口道:“你別對鄭待诏那麽兇,整個畫院就他能欣賞我的畫。”
江野嗤笑:“怎麽,我不能欣賞你的畫嗎?我可是你的頭號粉絲。”粉絲這個詞還是聶嶼舟教他的。
聶嶼舟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青菜放進嘴裏,細嚼慢咽,道:“那你總不能阻止我交新的朋友吧?”
“我當然不會。”江野依舊坦蕩蕩的笑着,那眼神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危險信號,“鄭待诏是出了名的畫癡,為了喜歡的畫,什麽稀奇古怪的事都做得出來。說起來,他結婚也是因為看上他妻子家裏的一幅畫。你和這樣天真傻乎乎的人交朋友,自然沒什麽不好。不過……”
“不過什麽?”聶嶼舟停下了手裏的筷子,追問。
江野挑了下眉毛道:“不過我不喜歡他靠你那麽近。你是我的妻子,別人靠你那麽近,像什麽樣子!”
聶嶼舟愣了下,沒想到剛剛江野像拎小雞仔似的拎鄭待诏,竟然是因為這個。他道:“既然你都知道我們倆只是單純探讨繪畫,又何必介意?”
江野擡眉看了眼聶嶼舟,嘴角的笑若有似無。
他忽然拿手帕擦了下嘴角,放下筷子,站了起來,走到聶嶼舟身邊坐下,将他的腦袋掰向自己,然後俯下頭,深深地吸了一口聶嶼舟的脖子,留下一道紫紅色的印記,目光溫熱,道:“我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聶嶼舟被他的滾燙目光弄得渾身癢癢的,緩了一會兒勁兒才道:“那我以後出門是不是戴個帷帽?不讓任何人靠近我。”
江野用指腹抹了下嘴角,若無其事地拿起筷子繼續吃飯,淺笑道:“那樣最好。”
聶嶼舟:……神經病啊。
吃完飯,江野甚至讓聶嶼舟在這個房間小憩了半個時辰,才送他回畫院。江野簡直就是把皇宮當自己的家一樣,聶嶼舟都覺得他太猖狂了,這樣猖狂的人不是在宮鬥劇裏活不過第二集嗎?怎麽江野還生龍活虎地在政治舞臺鬥智鬥勇?
回到畫院,鄭待诏欲言又止,似乎很想靠近聶嶼舟,但又露出膽怯的神色。聶嶼舟猜到,肯定是趁他午睡的時候,江野敲打過鄭待诏了。聶嶼舟道:“鄭兄,我畫的這幅畫叫油畫,我繼續給你介紹啊。以後我還想多和你讨教讨教寫意畫的畫法呢。”
鄭待诏戰兢兢,隔了一點距離,道:“好啊。我就……我就站在這吧,不和你靠太近,免得噴口水到你臉上。”
聶嶼舟:……這人說話還真的是直接。
不過怎麽說至少是個真性情的人。
他想不出江野到底用了什麽法子,讓鄭待诏突然之間變了個人。這樣也好,免得鄭待诏太靠近聶嶼舟,幾乎都要貼到他臉上去了。
日落時分,夕陽的餘晖灑在畫院裏,鋪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格外柔和,連同那些名畫也都染了點點暖意。聶嶼舟舍不得走,學着一幅名畫畫竹子,那上頭的竹子給人一種“粉骨碎身渾不怕”的頂天立地之感,青青翠翠,挺立堅韌,着實畫得不俗。
聶嶼舟頓時覺得自己再畫一百年也畫不出這種感覺,學得是欲罷不能,如癡如醉。
而鄭待诏還在一旁觀摩聶嶼舟畫的那張油畫,癡迷如斯,看了一天都不膩,也是神人。
聶嶼舟畫了一片竹葉,道:“鄭兄,你瞧瞧我的葉子畫得怎麽樣?”
“哎呀。”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嘆息。聶嶼舟轉過身去,哪裏還有什麽鄭待诏,站在他身後的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江野,難得擺出一臉愁苦相,“我真是後悔送了小少爺來畫院,家也不想回了,整天就琢磨這些畫。”
聶嶼舟見到江野的那一刻,是又驚又喜,臉上不自覺就露出笑容:“侯爺,你這麽早就下值了?”
江野刮了下聶嶼舟的臉蛋,将他臉上那一點不小心沾到的墨攤開,他頓時就成了小花貓。江野道:“案牍勞形,多做傷神,不值得。不像你,沉迷于畫,自得其樂。可我這人呢,偏偏壞得很,見不得你太快樂,所以來打斷你。”
聶嶼舟放下畫筆,道:“回家吧。”
“不研究了?”江野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着聶嶼舟畫的竹子。
聶嶼舟壯起膽子,用手蹭了一點墨水,在江野的臉上摸下一道黑色墨痕,然後轉身就跑,笑道:“明天有的是時間。到點了,就回家。”
江野悶聲笑了起來,喉結聳動,笑眼彎彎地望着在夕陽下小跑的聶嶼舟,随後提起大長腿,追了上去。
坐在回鎮北侯府的車上,聶嶼舟問:“侯爺,你今天來畫院找了我兩回,知道我一天都在幹什麽,那你呢?你今天做什麽了?”
江野懶懶道:“沒勁。”
“怎麽個沒勁法?”聶嶼舟沒有上過班,第一次上班做的工作又是自己的興趣所在,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江野深邃的眼眸盯着聶嶼舟。适才聶嶼舟一頓往前跑,跑得衣衫都亂了,微微露出肩膀,如雪光一般。江野淡笑:“沒有在家逗你有趣。”
聶嶼舟:……能不能正經點?
江野見聶嶼舟翻了個小小的白眼,既可愛又俏皮,忍不住笑得肩膀聳動,道:“能有什麽事呢?那些人見了我都跟見了鬼一樣,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喘,走路不敢快、不敢大步,一件事接一件事地禀告,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無聊透頂,我真想把那些人都殺了!”
聶嶼舟設身處地地想了想,侯爺的工作內容确實有點沒勁,但侯爺這反社會人格也确實可怕。
“那……那那件事……就是中書令徐淵大人通敵賣國的事查得怎麽樣了?”先前徐淵派人暗殺江野和聶嶼舟,還讓刺客扮成西魏的人,這種通敵叛國的大罪豈能饒恕?聶嶼舟覺得江野回到朝廷後,肯定要先解決掉這個人。
果不其然,江野道:“沒想到小少爺也懂這些。只不過今天才第一天,怎麽可能馬上就有頭緒,不過徐淵那老賊的好日子快到頭了,既然他敢做,我就能查,給他查個底朝天,讓他死無全屍。”
說到死無全屍四個字,聶嶼舟立馬想到被喂給大黑熊的徐君思和周炳彪,這些人全是罪有應得。
江野忽然将頭埋進聶嶼舟的脖子裏,深深吸了一口,道:“還是這裏舒服。今天勞累了一天,讓我好好歇一歇。”
聶嶼舟:……怎麽,我成充電寶了?你累了,就來我這充充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