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聶嶼舟躺在地上嗷嗷大哭,看得那三歲小孩一愣一愣,半晌後,大約是覺得有趣,小孩終于笑了起來。
聶嶼舟心裏頭奇怪,淨塵大師乃清心寡欲的出家之人,怎麽還養了這麽個玉雪玲珑的小孩,不會是他兒子吧?
小孩面容稚嫩,乃新生生命,然而江野卻命在旦夕,就算淨塵大師出手相救,也未必真能救回江野,那幅未完成的畫像又給誰看呢?
聶嶼舟假哭着,不由得觸動心腸,悲從中來,開始真的哭泣起來,不能自已。
那小孩似乎看出聶嶼舟哭得傷心無法自拔,慢慢地不笑了,甚至竟然蹲下來幫忙擦掉他臉上的淚水。
聶嶼舟止住淚水,跳起來對淨塵道:“淨塵大師,小孩已經不哭了,還請您遵守諾言,治一治鎮北侯的病。”
淨塵倒也不是無賴之輩,盯着聶嶼舟道:“你和江野是什麽關系?”
“我……”聶嶼舟很不習慣用這種身份來介紹自己,“我是鎮北侯的沖喜男妻。”
淨塵不以為然,語氣嘲弄道:“沖喜?若沖喜能治好病,天下還要大夫郎中做什麽?病重了都去成親。”
話糙理不糙。
聶嶼舟垂眉看着印堂發黑的江野,道:”淨塵大師說的是,但人世間總有事不是我們能左右的。既然我的命運在機緣巧合之下和江野綁定在一起,我就有責任和義務想盡辦法幫江野一把。”
聶嶼舟和明境一同将江野搬到一張榻上。淨塵翻開江野的眼皮看了眼,道:“活該病成這樣,是不是用了內力?”
聶嶼舟不懂,在他印象裏,聶嶼舟總是懶懶的恹恹的,卻又給人成竹在胸的感覺,仿佛對什麽都不害怕。就算用了內力,和劇毒擴散有什麽關系?
淨塵見聶嶼舟一臉懵,觑着明境呵斥道:“還不說實話?”
明境嗫嚅半天,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他一向忠于侯爺,侯爺吩咐過不能告訴少夫人,但現在淨塵大師一眼看穿,他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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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塵甩了下缁衣的袖子,道:“不肯說,就別想我救他,早死早超生。”
他說話的語氣和神色絲毫不像一個出世的和尚,不過是套了和尚身份的怪人。
聶嶼舟皺眉看向明境道:“明境,快說實話!難道你不想侯爺得救嗎?”
明境入鄉随俗念聲“阿彌陀佛”,心道,只要侯爺能得救,我就是下十八層地獄也心甘情願。侯爺呀侯爺,對不住了,我只好洩露你的秘密,你要将我大卸八塊也沒辦法。
明境豁出去了似的道:“侯爺确實用過內力。那天少夫人高燒不退,是侯爺用內力幫他退的熱;還有少夫人在醉仙樓出事,侯爺運輕功趕過去,所以才會加快劇毒在體內擴散的速度,侯爺還不讓說,直到今天上午突然昏迷……”
聶嶼舟不可置信地聽着明境的話,這意思是江野之所以會生死垂危,是因為江野曾經拼命救他?
醉仙樓一事,聶嶼舟是知道的,那時候江野看起來身體沒有異樣。而聶嶼舟發熱一事是發生在更早之前的,也就是從那時起,江野體內的劇毒就已經在漸漸擴散了,而這一切的起因源頭都是他聶嶼舟。
聶嶼舟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江野,想不通江野為什麽要這麽做?
淨塵大師哼了一聲:“江野還真是自尋死路。”發熱不過是小病,值得他動用內力嗎?
但聶嶼舟卻知道,發熱那天是他和江野怄氣,也許正因為這,江野才會希望聶嶼舟盡早醒過來。
同樣的,聶嶼舟驟然得知江野曾經的默默付出,心中無比感動,此時也極其希望江野能立馬醒過來。人的情感是非常複雜非常微妙的,有時候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不足為奇。
聶嶼舟握着江野涼涼的手掌,淚光點點,問淨塵大師:“侯爺還有救嗎?”如果沒得救,那聶嶼舟真不知如何面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
淨塵大師不置可否道:“只能盡力為之,聽天由命。”
山頂上的風呼呼作響,連同那月光也被吹得一片清寒。
淨塵大師讓明境打來大量的清水,他自個又從耳房裏搬來大量的藥材,配在一起,放在鐵鍋裏蒸煮,待藥水煮好後,倒進準備好的大木桶裏。
淨塵大師不鹹不淡道:“把江野扔進去。”
聶嶼舟不懂治病,只知道聽大夫的話,他小心翼翼給江野脫了衣裳,再把他抱進木桶裏浸泡,人靠着桶壁,雙手搭在桶沿上。全程很謹慎,唯恐磕着碰着江野。
那三歲小孩一雙閃閃發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江野。說實話江野就算閉着眼,看着也有點兇,尋常小孩估計會怕接近,但這三歲小孩反而湊過去,甚至去拉江野的拇指,很親昵的感覺。
聶嶼舟瞧着江野和三歲小孩,不由得有些疑惑,轉而又覺得也許三歲小孩只是好奇而已,并無其他緣由。
很快,江野的身體逐漸溫熱起來,臉頰亦被水霧熏得紅紅的。聶嶼舟取來手帕,給他擦拭額頭的細汗。
淨塵大師展開針包,取出一枚很細很長的尖針,放在火上淬了淬,燒得紅紅的,道:“流汗是正常的,不用擦。你很在意江野這個瘋子?”
聶嶼舟不知如何回答,淨塵大師的“在意”很明顯是喜歡的意思,但聶嶼舟自認為沒有喜歡上江野,只是陪伴的日子久了,怎麽着也有點兄弟情,自然不舍得他吃苦。
聶嶼舟道:“我希望他能活下來。”
淨塵大師仿佛沒有一點出家人的慈悲心腸,口氣冷漠:“看老天爺覺不覺得他值得活下來。”
但聶嶼舟卻覺得淨塵大師面冷心熱,否則他如何終于答應出手相救?否則他如何早就儲備了那麽多的藥材?也許他早就料到江野會有這一天。
聶嶼舟喃喃道:“一定值得的,侯爺值得。”
淨塵大師吹了吹手裏的細針,冷冷道:“江家的人癡,和江家成婚的人也癡。”
聶嶼舟只當他在笑話自己,沒有反駁,他注視着江野,期待他随時睜過眼來
淨塵大師給江野的腦頂紮了很多針,那些針的顏色在燈光中慢慢全部變成黑色。江野還是閉着眼,神色都沒有一絲變化。
那些針若是紮在聶嶼舟身上,他一定會痛得嗷嗷叫,但江野似乎感覺不到一點疼痛。聶嶼舟倒寧願他此刻皺下眉頭,至少說明他還有知覺。
聶嶼舟不由得惴惴不安,伸出手指探了下江野的鼻息,微弱緩慢。
淨塵大師将變黑了的針一根一根取下來,對聶嶼舟道:“放心,人還活着,一時半會死不了。”
聞言,聶嶼舟兩眼放光,破涕為笑。
淨塵大師又潑下一盆冷水:“但能不能醒來,什麽時候醒來,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無妨,只要不死,就有希望。
聶嶼舟心口懸着的巨石終于落下,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我相信侯爺,他一定會醒來的。”
在藥湯涼下來之後,聶嶼舟和明境又将江野搬回到榻上,蓋上被子。淨塵大師沒有再多叮囑任何一句,徑自抱着那三歲小孩,轉進裏屋睡覺去了。
身影消失前,那三歲小孩還戀戀不舍地望着榻上昏迷不醒的江野。
整個小竹屋沒有多餘的床榻,聶嶼舟只好在地上鋪了衣裳坐下,趴在江野旁邊,忍不住問明境:“侯爺和淨塵大師是什麽關系?我總覺得這兩人之間非敵非友,又似敵似友。”
明境想了想,低聲道:“淨塵大師原是宮裏的柳太醫,和侯爺一樣都是前太子一黨。可惜三年多前,前太子戰死沙場,侯爺身中劇毒,據說柳太醫當時已經死了,後來不知怎麽又活了下來,成了住在無妄山的淨塵大師。侯爺原本一直奄奄一息,一天夜裏,得了淨塵大師的救助,才救回這條命。在那之後,就一直用藥水泡腳,兩人再也沒見過。”
沒想到這裏面還有這一段淵源,裏頭的故事似乎很長很曲折。
聶嶼舟又問道:“那個小孩是什麽人?”
明境搖搖頭,這個他确實不知道。無論是淨塵大師,還是柳太醫,都一直沒有婚娶,按理說就沒有小孩。
聶嶼舟說出心裏的疑惑:“明境,你覺不覺得那個小孩的鼻子嘴巴和和侯爺的很像。”
“啊?”明境完全沒往那方面想,但經少夫人這麽一說,他略略在腦海裏比對,就覺得侯爺和那三歲小孩确實有點像。
聶嶼舟凝視着江野的面容,濃眉高鼻,成了植物人也遮擋不住這張臉的英俊。如果眯着眼看,就會看出那三歲小孩的小臉蛋來,至少有三四分相像。
“侯爺從前可曾和哪位女子相愛過?”聶嶼舟有一種猜想,那孩子也許是江野的私/生/子。
明境連忙搖頭:“侯爺從來沒有和哪個女子親近過,這小孩絕對不是侯爺的孩子。天底下的人長得像也是有點可能的。”
聶嶼舟不知為何松了口氣,意識到自己有這種微妙情感後,他又轉念想,就算那小孩真是侯爺的孩子,他作為侯爺的正妻,也是可以盡到撫養責任的。
不過那小孩和侯爺沒有關系最好,聶嶼舟不想當“後媽”。
如此胡思亂想一番,聶嶼舟終于支撐不住,畢竟趕了一天的路,他人早就累得虛脫,趴在江野旁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以為還在鎮北侯府,每天醒來睜開眼就會看到江野眯着眼打量他,可今天卻失落地發現江野還躺在榻上,一動不動。
他輕聲呼喚:“侯爺。”
江野沒有動彈,反倒那三歲小孩不知何時站在聶嶼舟身後,跟着喊了句“侯爺”。
聶嶼舟轉過身來,笑道:“小家夥,你叫什麽名字啊?”
三歲小孩道:“小不野。”
聶嶼舟:?哈?這小孩和江野真的沒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