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對于小不野的來歷,聶嶼舟在用粗茶淡飯的時候,試探性地問淨塵大師:“大師,小不野真可愛,是誰的孩子啊?”
“撿來的。”淨塵大師毫不猶豫回答道。
他對別人冷淡,但給小不野喂飯的時候确實無比耐心。小不野搖頭不肯吃的時候,他就溫和細語地哄,一點沒有不耐煩的意思。
聶嶼舟聽出來,淨大師沒有說實話。
不過換個角度想,小不野應該不是江野的孩子,不然淨塵大師為何對江野冷冷的,對小不野卻這麽上心?那小不野究竟是誰的孩子呢?
既然淨塵大師不說,那就只有等江野醒來之後,聶嶼舟再去問他。
江野現在雖然昏迷不醒,但要保命,還是要适當吃喝的,用以維持身體正常運轉。于是聶嶼舟自個吃完飯後,還要喂江野用點白粥。
明境扶着江野坐起來,輕輕掰開江野的嘴巴,聶嶼舟将盛了勺子的粥微微伸進去一些,将粥倒進他嘴裏,再将江野的嘴巴輕輕合上。
因為江野人昏迷着,所以必然一勺粥連一半都吃不進去,大多流了出來。
聶嶼舟就用手帕給江野擦拭幹淨。江野素來愛幹淨,便是病着,也不能邋遢。
因此伺候江野吃完那碗粥,聶嶼舟前前後後得花大半個時辰,不禁有些勞累。
不過聶嶼舟從沒有一次覺得疲倦或抱怨,至少江野可以用膳,說明他還沒有病入膏肓無可救藥的地步,只需要耐心等待一段時間,江野一定會醒來的。
他心裏一直堅信着。
此外,聶嶼舟還要給江野沐浴更衣。每次浸泡完藥水紮完針灸後,江野的身體都會被藥水染得黃黃的,聶嶼舟要用溫熱的清水給他擦拭一遍身體。
由于江野這三年多來一直病恹恹的,疏于練槍射箭,所以身上的肌肉都掉得七七八八,尤其這幾天更是昏迷中,愈發憔悴瘦弱,不過他骨架天生大,肩膀和胸膛都明顯看得出訓練的痕跡。
Advertisement
這副身體如今算不上上等身材,但聶嶼舟作為一個從未真正見過世面的男子,在給江野沐浴清洗的時候,還是免不了時時臉紅心跳,有腼腆害羞的心思,畢竟成年男子該有的雄壯威武,江野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聶嶼舟不會特意往那方面去想,回回都在心裏告誡自己快快洗完就好了。
除了照顧江野,聶嶼舟還要做其他的家務,譬如砍柴做飯洗衣服等等。
明境有武功,出入山頂比較方便,因此得常常去采買一些生活用品,砍樹回來當柴等等,甚是奔波勞累。
既然決定留在無妄山照顧江野直到他醒來,聶嶼舟就是選擇抛棄富貴生活,不能看着明境每天辛辛苦苦累成狗,自己坐享其成,所以他也是每天都從早做到晚,沒有一刻松懈的時候。
心中所願,唯有江野盡快醒來痊愈。
這天淨塵大師在小竹屋外面曬草藥,道:“今天是第十天,從今晚開始,江野得進補滋養的藥材,其餘的藥材我這都有,只缺少一樣,是千年人參。這千年人參,我以前也得到過一條,不過用在我自己身上了,現在一根須都沒留下。”
千年人參,一聽名字就是很貴的藥材。
聶嶼舟明白淨塵大師的意思,就是得聶嶼舟自己搞定。他道:“我下山去買。”
明境道:“少夫人,奴才去吧。”
山路難行,若少夫人因此有個好歹,來日江野醒來,明境就是死也不能謝罪啊。
聶嶼舟道:“我去。你去的話,就只能去藥鋪買,惹人注目,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去,不從藥鋪購買,可以找我的朋友卿禮公子幫忙。”
明境腦子倒也轉得快,道:“少夫人,奴才可以去找侯爺舅舅安郡王。”
“去找安郡王,安郡王一定會問侯爺的身子情況,也會猜到千年人參和侯爺的關系,他老人家能放心嗎?”聶嶼舟不是沒想過這個辦法,只是還覺得危險,“如果卿禮公子能幫下我這個忙,我們就不驚動其他人。實在不行,再找安郡王。”
會過兩次卿禮公子,聶嶼舟覺得他是個可靠的人。
“啰嗦!你們一起下山,今天就趕回來。”淨塵大師将針收好,又把小不野從江野身邊抱走。
他似乎不喜歡小不野靠近江野,每次他看到小不野拉着江野的手或主動貼近江野,他都會狠心地抱走小不野。小不野就會受委屈似的嚎啕大哭,哭得淨塵大師沒辦法,只好又将小不野放回到江野身邊。
聶嶼舟臨走前,深深看了眼江野,心道:“侯爺,你撐住,我會盡快回來。”
他走出小竹屋,走進寒風中,和明境一前一後地趕下山去。
越往山下走,聶嶼舟發現天氣越熱,走到山腳,他已經汗透重衣。
聶嶼舟得先去趟鎮北侯府,拿出自己的小金庫。明境運輕功,帶他從飛檐走壁,直接落在平日住的房間門口。
雙腳剛落地,忽然聽到前面傳來争吵聲。
“我要見聶嶼舟!”是周氏的聲音,“憑什麽我們江豫成婚,只給這麽點聘禮?這讓豫兒那什麽臉面去聶府?”
堵在門口的何嬷嬷急壞了,道:“少夫人已經說好了,就是這些聘禮,絕不會錯。少夫人和侯爺正休息呢,不想見人。”
周氏指着何嬷嬷鼻子罵道:“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和我說話!把聶嶼舟叫出來!豈有這樣掌家的道理?”
自從他的弟弟周大富被關進牢獄,他的外甥周炳彪被黑大熊吃掉後,他就對聶嶼舟和江野恨之入骨,夜夜做夢都要掐死他們。
何嬷嬷哪敢讓周氏進屋子,不然周氏就會發現侯爺和少夫人根本不在家。她使出渾身力氣攔在門口,道:“老夫人,還請您自重。侯爺需要靜養,您在這大吵大鬧可不是好事。”
“我大吵大鬧?我不過是為了我兒的正當權益!”周氏已經好些天沒看到聶嶼舟和江野,心裏起了點疑心。江野也就罷了,整天悶在房間不出來,人死了也沒人知道,但聶嶼舟卻沒那麽喜歡安靜,在松風院待幾天就會閑不住,出來走走,甚至去外面逛逛。
但這些天,周氏的耳目從沒看到聶嶼舟身影,這讓周氏不由得起疑心,聶嶼舟和江野到底在搞什麽鬼?會不會又在醞釀什麽陰謀詭計。
江纾身為周氏的兒子,實在看不下去母親三番兩次找麻煩,忍不住推了周氏一把,道:“娘!你就回去吧!大哥大嫂現在不想見你,你又何必來自找麻煩?”
周氏聽到這話就來氣,自己的兒子反倒幫着外人!“你這個不識好歹的東西!娘親幫你二哥讨要聘禮,你不幫着點,還趕我走!鎮北侯和你隔着一個娘呢,你二哥才是你親哥!”
她也是氣糊塗了,什麽話都能說得出來。不過她也無所謂了,從前是和鎮北侯夫婦面和心不和,自從她娘家出事後,就直接撕破臉皮了,沒什麽好顧忌的。
江纾到底是個小孩子,對方又是自己的母親,被她這麽一說,頓時啞口無言,氣得眼裏冒淚花。
聶嶼舟匆匆趕過來,道:“老夫人,你這麽說話可就是為老不尊了。”
江纾、何嬷嬷、芳青都驚訝地轉過頭來,看到聶嶼舟的那一刻,高興地幾乎想沖過去抱住聶嶼舟。
江纾甚至還伸長脖子往聶嶼舟身後望去,大嫂回來了,大哥是不是也回來了?
周氏看到聶嶼舟,頓時有點怯場。從前她看聶嶼舟,長得那麽好看,就像一只小白兔好欺負,但現在看過去,這人竟然隐隐有了點江野的那股子沉靜和狠勁。
周氏壯起膽子道:“我好歹是老侯爺的妻子,你們都是我的晚輩,我站出來說兩句公正的話,有何不妥?”
聶嶼舟字正腔圓道:“我給江豫準備的聘禮,比當時侯爺下給我的聘禮還多。如何就不能讓你和江豫滿意?”
當時江野下個聶嶼舟的聘禮,少之又少,這些可都是周氏準備的。
如今聶嶼舟拿這件事來說理,倒也無可厚非。
沒想到周氏不覺有錯:“當時侯爺病着,婚事不能大操大辦,會折了侯爺的福氣。如今侯爺身體漸漸好了,拿豫兒的婚事沖沖晦氣正正好,多給對方聘禮,才顯得我們鎮北侯有底氣!”
周氏雖然非常不想江豫娶聶瓊春,但事已至此,她除了接受之外,還想把婚事辦得風風光光,所以才會逼着聶嶼舟多給聘禮。而且聘禮一多,她本人可以多昧下一些。
聶嶼舟冷笑道:“江豫的官階遠遠比不上侯爺,但現在他的聘禮已經超過侯爺,再多就不合規矩了!難道老夫人想讓江豫在官場上被人因此指着脊梁骨罵嗎?”
周氏沒有想到這一層,聽聶嶼舟這麽一說,頓時覺得江豫的婚禮不能辦得太風光,會影響他的前程。但不趁機敲聶嶼舟一筆,周氏又覺得可惜,便依舊喋喋不休。
聶嶼舟也不多說,牽着江纾進房,再讓明境直接将周氏趕走關門。
江纾素來知曉周氏的壞心眼,好在他打小跟在父親和大哥身邊,沒有受周氏影響,因此他對周氏的感情很複雜,又愛又恨。
此時他也顧不得周氏如何,巴巴地問聶嶼舟:“大嫂,大哥呢?他好了嗎?”
聶嶼舟揀最要緊的說:“你大哥暫時還好,保住了命,但什麽時候醒來還不知道。你們在家怎麽樣?有遇到什麽困難嗎??”
江纾神色失落:“大嫂,你放心,你盡管去照顧好大哥,家裏有我,不會亂的。”
小小年紀,很有擔當。
聶嶼舟道:“好。我信你。”他打開衣櫃,準備拿出小金庫的時候,突然發現裏面多了好多好多金銀財寶,是他這輩子都用不完的程度。
哪來這麽多錢?他明明拼死拼活也沒存下這麽多啊。
聶嶼舟忽地想起江野昏迷前,問他最想過什麽樣的生活。
聶嶼舟當時的回答是有錢。
所以江野早就看出聶嶼舟是個財迷,所以放了這麽多錢在這,是希望在他昏死後,聶嶼舟可以帶着這些錢去過他夢寐以求的生活嗎?
聶嶼舟忽然感覺目潤心酸,沒想到江野替他想得這麽周到,明明自己大難臨頭嗎,還在為他考慮……
江纾見聶嶼舟神色不對勁,擔憂道:“大嫂,怎麽了?”
聶嶼舟回過神來,道:“沒什麽。我拿這些錢去買千年人參給你大哥,我也不知道下次能什麽時候回來,你在家好好照顧自己。”
江纾點頭道:“大嫂,我等你和大哥回來。”
聶嶼舟将金元寶放進懷裏,道:“我一定……一定會和你大哥一起平安無恙地回來。”
聶嶼舟和明境沒有多做停留,而是來到卿禮公子的家裏,直接說道:“卿禮,我需要一支千年人參,不想被外人知道。”
卿禮很驚訝,問怎麽回事。
聶嶼舟不願對卿禮撒謊,但也不想對他道出實情,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險、同樣反過來,卿禮不知道也就避免他會陷入危險困境。
聶嶼舟直接說出內心的想法:“卿禮,事成之後,我一定如實相告,但現在不宜詳談。”
卿禮也知道聶嶼舟現在身份特殊,鎮北侯的夫人可是全京城上下都盯着的人,有的話确實不能多說,卿禮也不多問,當即拿出一支上好的千年人參道:“你找我可算是找對人了!前兩天有個老男人想和我共度一宵,就送了我這支千年人參。今兒個就送給你了。”
聶嶼舟感激不盡,想留下錢,卿禮堅決不肯收:“你我是朋友,我是個風月場所的人,這麽多年也就你和我交心,而且我感覺是越來越交心。我還等着将來我賺不了錢的時候,你來養我呢!”
卿禮情真意切,聶嶼舟心中無比感動,也不扭扭捏捏推來推去,只道:“卿禮,你的恩情我銘記于心。我希望你餘生順遂,但若有困難,一定要找我,我一定全力幫助你。”
這一刻,聶嶼舟忽然覺得穿越到這個古代世界,也不是一件壞事。他感覺到江野的好,也感覺到卿禮的好,真情的味道是這世間最甜的味道。
聶嶼舟和明境拿了千年人參,馬不停蹄地趕回到無妄山山頂。走進小竹屋的時候,聶嶼舟發現小不野正在玩弄江野的頭發,見聶嶼舟回來,沖着聶嶼舟發笑,小跑進聶嶼舟的懷裏:“大哥哥,你回來啦!我好想你呀!”
聶嶼舟将千年人參交給淨塵大師,他坐在江野旁邊,心裏立刻生出了一種安心的感覺。從下山之後,他的心一直懸着,惴惴不安,仿佛随時有一塊大石頭掉下來砸中自己,直到此時再見到江野,無邊的溫柔如泉水般汩汩冒出。
聶嶼舟笑了笑,拉着小不野的手,軟聲問道:“小不野,今天你和睡着的大哥哥說了什麽話呀?”
這幾天,小不野會湊在江野耳邊嘀嘀咕咕說一些話,說着說着還會自己笑起來。有時候問他,他會說自己講了什麽;有時候問他,他會別過頭去笑着不肯說,特別可愛。
此刻,小不野糯聲糯氣道:“我今天和睡着的大哥哥說,大哥哥你今天下山了,希望你能早點回來,也希望睡着的大哥哥快點醒過來,這樣山上就又多了一個人陪我玩。”
聶嶼舟自然而然笑了一聲:“小不野希望我早點回來,那我就早點回來啦。我還帶了小不野喜歡吃的糖,來,給你。”
聶嶼舟從懷裏掏出一包糖果,取出一粒,剝開,放進小不野嘴裏,小不野歡喜地活蹦亂跳。
他到底是個小孩子,和其他小孩一樣貪玩愛吃,但在山頂生活,很少能吃到這些零嘴。
聶嶼舟去和卿禮商量人參事情的時候,讓明境買點小孩喜歡吃的。這也算是他巴結淨塵大師的小心思,淨塵大師那樣的人不需要什麽衣裳吃食,但他一定希望小不野開開心心,所以買糖給小不野,比給淨塵大師買東西還奏效。
果然看到小不野歡天喜地,淨塵大師的神色也添了三分溫柔。
當天晚上,江野浸泡完湯藥,又照常施了針灸。那千年人參已經配了其他的藥材,一同熬制成一碗濃濃的湯藥,聶嶼舟小半勺小半勺地喂給江野喝下,一點都沒有浪費,畢竟千年人參珍貴難得。
忙活完,聶嶼舟洗了個澡,沖去一天的疲憊,才在江野榻邊鋪了床躺下。他漸漸養成了在江野旁邊說說話或者講講故事的習慣,今晚他講了講白天的經歷,最後笑着道:“晚安,侯爺。”
睡夢中,聶嶼舟又夢見江野醒來,還是那副病恹恹的樣子,嘴角噙着一絲不鹹不淡的笑意:“小少爺,你最想過什麽生活?”
聶嶼舟嘴角不由得輕輕上揚。
月光透過窗子輕輕揚揚地灑了進來,屋子裏一片清涼涼的明亮,照亮了躺在地上聶嶼舟的臉蛋。
躺在榻上的江野忽然緩緩睜開眼,瞥到睡在旁邊的聶嶼舟,月光下的他更顯得俊秀無雙,只是看起來憔悴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