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聶嶼舟發現江野人雖病着,但腦子一點也不糊塗,甚至比尋常人機警聰睿百倍。
在他面前,客套話和撒謊都不中用。
聶嶼舟只好坦白從寬:“驚聞要嫁給侯爺時,我身為男子,自然不喜。”
為求保命,忍字當頭,聶嶼舟能屈能伸,蹲下去給江野洗腳踝,頗有讨好的意味,繼續道:“但聖命難違,我只能遵旨嫁到侯府。我的人生信條是往前走,莫回頭,莫怨艾。父親讓我替嫡妹嫁給侯爺,可見聶府是抛棄了我的,如今我和侯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還請侯爺垂、憐。”
尾音上揚,如春水蕩漾開一圈圈漣漪,同時,聶嶼舟擡起清澈明亮的雙眸定定地望着江野。
江野見過太多雙各種各樣的眼睛,但在這雙眼裏看不到任何紛雜的欲望,清亮如月,不同于他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這人好像确實所求不多,只是簡單地活下去而已。
江野将腳從水盆裏擡起來,寬大的腳掌濕漉漉的滴着水。
大概因其很少見日光,膚色白得異于常人,腳背上的淡青色血管也就根根清晰。
聶嶼舟取來足巾給江野擦淨雙腳。
江野默不作聲地看着聶嶼舟,雖說聶嶼舟是聶侍郎那個惡賊不受寵的庶子,但好歹也是金枝玉葉的少爺,伺候起人來,竟這般熟練,倒是教人意外。
江野微微俯下身,抓住聶嶼舟的手,挑眉道:“這雙手真好看。”
聶嶼舟被他突如其來的迫近吓得肩膀一抖,不知道江野下一刻會做出什麽瘋狂的行為。畢竟原小說不太健康,裏面的主要角色腦子裏也許都是黃色顏料。
不料江野只是輕輕一笑:“這麽好看的手,炖了,做無骨鳳爪一定好吃。”
聶嶼舟:……
他瞥了眼江野修潔幹淨的雙足,心道,你的豬蹄炖了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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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看江野那樣子一點都不像開玩笑,聶嶼舟忙道:“侯爺想吃無骨鳳爪,明兒個我讓廚房做了送來。”
江野捏着聶嶼舟的手不放:“身為人妻,連為夫君下廚的本領都沒有?”
聶嶼舟解釋道:“我做飯不好吃,怕不利于侯爺的病。”
他做出來的菜往往黑乎乎一團,根本吃不得。
江野正要再開口,聽到外面傳來熙熙攘攘之聲。原來是他的繼母得知他醒了,興沖沖地趕過來,想看一看情況。
江野将雙腿一擡,上了床,對聶嶼舟道:“我不想見人,你去替我打發了外面的人。”
聶嶼舟:啊?新婚之夜讓媳婦趕婆婆走,這不利于以後婆媳相處啊!
但不情願也得去,他從江野的神色裏看出,江野和繼母的關系并不融洽。
嫁過來之前,聶嶼舟打聽過江野的身世。
江野的父親江不閑因立下赫赫戰功被聖上封為鎮北侯。
江野十四歲就跟着父親在外打仗,頗有建樹,十七歲便擅用奇謀,曾帶領五百輕勇騎繞道奔襲西魏營寨,斬捕首虜,逼得西魏割讓城池,賠上無數金銀財寶。
年少江野成了楚國最出色的戰将,無人不敬畏。其父死後,他襲了平爵。可惜兩年後再戰,江野不慎身中西魏人的劇毒,好不容易才死裏逃生保住一條命,一時楚國上下皆扼腕嘆息。
病後的江野常年纏綿病榻,性情大變,陰冷暴烈,聽說曾在醒來時随手殺了身邊服侍的仆從,再無人敢輕易靠近。
至于江野的母親,在他出生後沒多久就已經病逝,後來其父續娶了周氏,又生下兩個兒子江豫和江纾。
此時站在門外的正是周氏和她的兩個兒子,聶嶼舟對他們客氣道:“母親,兩位弟弟,侯爺又睡下了。”
江纾才十三歲,對武功高強的江野崇拜得五體投地,很想看到大哥,但畏于大哥的威嚴,從來不敢亂闖進房間,便一個勁伸長脖子往裏面望。
周氏因今天家裏有喜事打扮得格外花哨,臉上紅撲撲的,笑道:“侯爺真的醒了嗎?”
聶嶼舟點點頭。
周氏喜極而泣:“好,真好!聶嶼舟,你真是我們鎮北侯府的福星!你一來,侯爺就醒了。我們進去瞧瞧。”
見周氏還要進房,聶嶼舟攔在門口,直言道:“侯爺才醒,不願見人。”
周氏面露尴尬,她已經很努力對侯爺上心,侯爺卻始終不将她當母親,到底不是親生的,隔閡深着呢。
江纾撅起嘴,一臉不開心:“大哥也不想見我嗎?我已經很久沒見大哥了。”
聶嶼舟拿捏不準他們母子的真實态度,只知道江野确實不想見他們,道:“等侯爺身子再好些,自然會和你們相見的。”
無法,周氏母子三人只好悻悻離去。
聶嶼舟重新回到房間,見江野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眼睛眯成一條線,不知在想什麽。聶嶼舟回禀道:“侯爺,他們都回去了。”
江野道:“看來你還算有點用。”
得到誇獎的聶嶼舟,并不覺得這句誇獎讓人開心。
這時明境進來端走泡腳的藥湯,江野冷聲道:“再讓他們進到松風院,你就不用在這當差了。”
明境神色為難:“侯爺,可是……她畢竟是老夫人……”
江野眸色晦暗地瞥過來,吓得明境趕緊閉嘴,端着洗腳盆出去了。
聶嶼舟在聶府的這段時日,就感受到嫡母和庶子之間那種微妙的關系。周氏是江野的繼母,但家裏又是江野的官職最大,所以這種微妙關系只會比聶府更加微妙。
聶嶼舟暫時還不想介入他們母子之間的鬥争,遂不插嘴。
屋子裏又只剩聶嶼舟和江野兩個,相顧無言。
聶嶼舟猜測江野大概是饑餓的,畢竟昏睡也會消耗體能。他主動打破沉默道:“侯爺,你要不要用點膳食?”
江野沒說要,也沒說不要,只是坐了起來。
聶嶼舟揣測他的意思,立刻上前扶江野下床,坐到桌邊。
江野攏了攏衣裳,一聲不吭地看着桌上的菜肴。
聶嶼舟道:“侯爺才醒,大約不喜歡這些油膩的食物,我去讓廚房做點粥。”
江野聲冷如冰:“不用,這些就很好,這些至少沒被下毒。”不然聶嶼舟已經吃了那麽多,不會到現在還沒事。
聶嶼舟:???我成試毒的了?
他吃驚道:“侯爺這是何意?”
江野勾唇道:“想害我的人可多了,害我的法子也很多,不僅是西魏。一飲一食,随時喪命。”
聶嶼舟惴惴道:“侯爺是楚國的驕傲,在侯府怎麽會有人害你呢?”
江野夾了一筷子魚肉,慢悠悠放進嘴裏。他的目光懶散地落在聶嶼舟臉上,口中細嚼慢咽,直到魚肉吞咽下肚,才道:“你呀,你難道不盼着我早點死嗎?我死了,你可以帶着我的萬貫財産再嫁,亦或者另娶女子。”
聶嶼舟:……還真被你說對了。
這的确就是他內心對未來最圓滿的期待。
但真話說不得,聶嶼舟讪笑:“侯爺說笑了,我的來去由侯爺決定。”
案臺上一對龍鳳燭高燒,火光明亮,映照着江野臉上的淡淡笑意,晦澀難明。
他從果盤裏随手取來一粒花生,捏開,将花生仁抛向空中,仰頭張嘴接住,吃完後,又拎起酒壺倒了兩杯酒,看向聶嶼舟:“新婚之夜,該同吾妻飲合卺酒。”
這會兒又把我當正兒八經的妻子了?
陰晴不定。
聶嶼舟看他的動作利索幹脆,根本不像纏綿病榻之人,渾身上下透出的那股子邪氣倒像是腦子有坑的。他道:“侯爺身子不好,不宜飲酒,便免了吧。”
更有一點,聶嶼舟自個從來沒喝過酒,他不會喝酒。
江野将兩杯酒都推到聶嶼舟面前,道:“那你替我喝。”
聶嶼舟:……繃不住了,想罵人。
江野臉上的笑意未散,透着一點邪異,令人感到後背發涼,如有毒蛇絲溜溜地滑過。
聶嶼舟的生活經歷告訴他,藏巧于拙,以屈為伸。他暗自做了個深呼吸,端起兩杯酒連着灌進嘴裏,喉嚨頓覺火辣辣的,撐着笑意道:“侯爺是我夫君,侯爺說什麽我便做什麽……”
話未說完,他就覺得腦袋暈乎乎的,眼冒金星,面前出現了兩個疊影重重的江野,一個賽一個得俊,也一個賽一個得狠。
江野看着聶嶼舟神志不清地趴下去,不由得啞然失笑,原來是個喝不得酒的小少爺。
江野喊來明境打掃房間,他不喜歡在滿是飯菜味道的房間睡覺。他對居所的要求只有四個字,安靜、幹淨。
明境收拾完後,看着已經酒醉的聶嶼舟,問道:“侯爺,夫人還留在房間嗎?”
堂堂鎮北侯娶男子為妻,擺明了宮裏的貴人要羞辱鎮北侯。明境當初得知這個消息,氣得差點殺進宮裏,倒是江野波瀾不驚,仿佛無事發生。但他一貫是這樣靜水深流的性子,所以明境摸不透侯爺對娶男妻究竟持什麽态度。
大概整體而言是不喜歡的吧,就算男妻長得俊美無雙,不然侯爺怎麽會灌醉夫人呢?
江野不耐煩地看了眼明境,怎麽會問出這麽蠢的問題?他和聶嶼舟的婚事是皇上皇後做主,若将聶嶼舟趕出房間,傳出去,就是抗旨不遵。
明境灰溜溜地自個出去,心裏美滋滋地想,侯爺把夫人留在房中,看來侯爺很滿意夫人。侯爺太苦了,有個喜歡的人,也許是好事。願侯爺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貴……早日能圓房吧!
江野打算讓聶嶼舟趴在桌上睡一晚上,懲罰他不會喝酒還要硬喝。
吹滅燈後,房間昏暗,他聽到聶嶼舟忽然低聲喃喃:“我好怕……我好怕……”
江野:?
這麽大個人還怕黑嗎?
他走到聶嶼舟身邊,冷然開口問道:“怕什麽?”
聶嶼舟呓語:“怕侯爺。”
江野嗤笑:“怕我的人很多,你怕我不奇怪。”
“怕侯爺……不要我,趕我走……”
聶嶼舟的聲音輕輕軟軟,如貓爪一般撓人心。
江野嘴角的笑頓住,留在我身邊可不是什麽好事,多的是陰謀詭計刀光劍影。
“還怕父親母親,他們不要我了,我無家可歸,只有侯爺了……”
江野心頭莫名一軟,伸手勾了勾聶嶼舟挺秀的鼻梁,抱起他放在床上。
床很大,別說睡兩個人,就是睡四個人也足夠。
成功躺上床的聶嶼舟忍不住偷偷抿嘴一笑。
他确實醉了,眼睛睜不開,身子輕飄飄,但腦子還有一絲清醒,能讓他完美地演完這場戲,順利獲得上床睡覺的資格。
人啊,就得千方百計讓自己過得更舒服,哪怕使詐。
如此想着,聶嶼舟陷入沉沉夢鄉。
江野實在看不下去聶嶼舟臉上的妝容,好好的一個人,白白淨淨多好,非要塗脂抹粉。他拿打濕的手帕給聶嶼舟擦臉,擦到一半又扔開了。
小花臉也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