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午後,馬車停在趙府門前,笙兒扶着趙長月下了馬車。
趙長月巡完鋪子回來,下馬車時恰好在門口遇見正要上馬車的三房夫人和趙長禾。平日裏三房也時常出門去會一些信陽城中的貴眷們,趙長月并不理會。
可進門前卻聽車夫問了一句:還是去齊家嗎?趙長月轉頭看着那行馳而去的馬車,心中警惕了起來。
她轉過頭對笙兒道:“找三房的使女去問問,這段時間她們都去了哪?”
笙兒道:“是。”
趙長月最近心情不錯。
信陽城一代山高水險,一應貨運全要仰賴镖行,連齊家也是如此。可巧信陽城最大的镖行黃家官場上的親眷不知出了什麽事情,急需銀子周轉,便想将镖行賣出。
走镖這種生意聽來确實危險,但利卻真的很大,就單說趙家,每年貨運花出去的銀錢就有一千兩,齊家也大概差不多。信陽城大小商賈幾百家,每年镖行至少能收入三千兩,着實是比不小的數目。
她原以為齊家會趁此機會吞掉镖行的生意,可齊家主君似乎并無此意,她雖想不通齊家為何不接手,但也想不出接手镖行生意有什麽問題。
趙長月是匹餓狼,沒有肥肉放在眼前卻不吞的道理。只是黃家出價兩萬兩,這着實是比不小的數目,她還要跟祖母好好商議一下。
笙兒回來了,走到趙長月身邊,道:“女郎,打聽到了。”
趙長月依舊看着書簡,道:“怎麽回事?”
笙兒道:“三房夫人不知托的什麽人,竟然和齊家夫人攀上了關系,這半個月來幾乎日日帶着禾女郎去齊家。”
趙長月盯着書簡上的字皺了皺眉。
以往她不是沒試過和齊司暮的母親拉進關系,可礙着四年前那回事,她并不待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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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得出來,所以也并不上趕着。一是為了這些兒女情長的小事不值當她趙家半個掌事女君熱臉去貼冷屁股;二是齊司暮的母親齊王氏實在是除了長得貌美些以外一無是處,無理取鬧,妒賢嫉能倒是有些本事。
她是無心與這樣的人虛與委蛇,可架不住三房母女會讨人喜歡,趙長禾又那般貌美。若齊家看中了趙長禾......
自四年前喜歡上他開始,她還從沒有想過,如果未來共度餘生的人不是齊司暮,還會是誰?
她生意做的再好,卻只能看着喜歡的人一點一點屬于別人。
笙兒抿了抿嘴,有些話她知道自己不該說,可還是忍不住開口:“老太太常常教育女郎說‘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整個趙家都是靠着女郎才有如今的富貴,女郎也該拿出更大的威嚴才是,不要總是因為別人委屈自己。”
“那我有什麽辦法?如果他真的喜歡長禾,那我也只能祝福他們,我是長姐,難道要我去搶妹妹的東西嗎?”
“可那是要陪在自己身邊一輩子的人,女郎也不能輕易就放棄了呀。”
趙長月頓了頓......她難道不希望陪在自己身邊的人是喜歡的人嗎?
思量片刻,她道:“你去告訴子熠,他亂七八糟的關系最多,叫他找個齊家能近主人的使女小厮,探聽探聽她們平日都做些什麽說些什麽。”
笙兒立刻笑着領命道:“是。”
*
齊家的後花園極大,還挖了一方蓮池,為便賞花,将一座涼亭建在蓮池之上。眼下正是賞荷的好季節,涼亭中擺放了不少冰盆,又冰鎮了些新鮮水果,還在遠處就聽見一衆貴婦女郎、使女婆子在裏面說說笑笑的聊着天。
齊王氏一身雍容華貴的富家太太打扮,發間盡是琳琅珠玉,極是招搖。她二十歲時生下齊司暮,如今已四十有三,可仍是相貌嬌美,笑靥如花,保養的極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多歲。見趙家三房母女來了,高興的招她們來身邊坐着。
其餘貴婦女郎心照不宣,自是知道這母女是什麽心思,心中卻不免嫉妒那母女的一雙好口舌,也暗自可惜:家中女兒不及趙長禾那般傾國傾城。
不過總有看不過眼的夫人想着給她們添些不快。
“我聽說你們家大房的長月女郎啊,整日辛辛苦苦在外面抛頭露面的忙生意,你們三房倒是悠閑自在,真是好福氣呢。”
趙長禾當即皺了皺眉。
好在她娘三房夫人雲氏也并不是省油的燈,當即巧舌如簧的應道:“長月那丫頭從小沒了父母,我們幾房做長輩自然是寵着她的,她自小由老太太帶大,老太太哪舍得讓她學什麽女則女訓、針線女紅,後來不知怎麽的忽然對家中生意起了興趣,我們總不好與小輩争搶,那還不讓人看了笑話。”
“好在我們長月确實有本事,雖不怎麽會打理後院之事,可前院的事那可是沒的挑,那些公子郎君都不見得比得上呢。哎,我們長月如今已到了婚齡,若有中意的,可要趕緊去我家提親。”
她一口一個我家長月,看似親昵的和親女兒一樣,實則是在透露趙長月不會女則女訓,不會針線女紅,更不會替主君打理後院,但是卻和男人一樣抛頭露面,更是和溫婉賢淑沾不上邊兒。
她好意提起趙長月的婚事,可又有哪家會去提親呢?哪怕真有看中趙長月的,也會被人說成是家中兒子不争氣,所以才要攀着趕着娶一個趙長月那般會做生意的媳婦。沒有哪家窮瘋了願意讓兒媳壓在自家兒子頭上,所以表面一副認同的樣子,心中卻不屑。
可卻沒人想過,他們配的上嗎?
不屑一顧的不該是那個經商奇才趙長月嗎?
齊王氏又想起往事,撇着嘴恨恨道:“哎呀,說的真是,我要有趙長月那樣一個女兒就好了,你們都不知道她四年前是怎麽找上我們齊家,訛了我們家一大筆銀錢的,那可真是個有本事的。”
“有什麽本事?她也就是嚣張跋扈又無理取鬧。”齊如僖是其王氏的獨女,齊司暮的親妹妹,容貌雖不及趙長禾,卻也是生的清麗秀雅。
齊王氏極為寵愛這個小女兒。
“就是,成也是她,敗也是她,運氣罷了,沒什麽了不起的。”另一個女郎道。
信陽城的貴女圈裏就沒人喜歡趙長月。
因為別人家的女兒能幹必然會被父母拿來攀比自家子女。而因為趙長月,這些貴女在家中沒少被數落。
不過齊如僖卻并不是因為家中數落,她是與趙長禾交好,為趙長禾抱不平。
“她不僅敢來訛詐我們家,還在經常莫名欺負長禾,也就是長禾忍氣吞聲好脾氣,換了我可受不得一點兒。”
“你又在叫喊什麽?”
齊如喜跑到涼亭邊,驚喜道:“長兄——你回來了?”
“嗯。”
齊司暮知道那裏都是女眷,并不近前,只遠遠行了一禮後便快步離開了。
趙長禾也轉頭看着,齊司暮背影高大,一襲深衣,墨玉束冠,陽光照在他輪廓分明的側顏上,光芒流轉間盡顯英武。
若說她對齊司暮是否真有那麽喜歡,她自己也不知道。憑借她的容貌,明年她必能入選中宮佳人,可聽聞皇上年歲很大,雖有權勢地位,但那些身外之物又怎比得上這樣一個俊美将軍?
齊如僖瞧見趙長禾看自家長兄的神色便知道她的心思,随即拉起趙長禾道:“母親,時間不早了,長禾要去教我練舞了,”說完便拉着趙長禾行禮退下了。
齊王氏瞧着自己女兒寵溺笑道:“我就說是從前那些舞教習沒真本事,你看你家長禾教的多好,雲夫人,真是謝謝你啊。”
雲氏笑道:“齊夫人說的哪裏話,是僖女郎聰慧。”京城遙遠,宮中更滿是算計危險,她身為母親自是不想讓唯一的女兒入宮,若真能和齊家成為親家,和主君那邊有了交代,女兒也能留在她身邊。
夏夜清冷,月色朦胧。
齊府的小厮們擡着大鼓,朱色花鼓身寬三尺,鼓面由牛皮所制作,繪着精美複雜的花鳥紋飾。
他們将鼓放在花園的空地上,又有使女将十幾盞宮燈擺放在花鼓周圍,場面美奂絕倫。
齊如僖把齊司暮硬拉了過來。
“你到底要幹嘛?一會兒父親要回來了,我還有事要回禀他。”
齊司暮一向不喜小妹驕縱,可偏她從小最愛纏着他,平日裏總是有意冷着她,但畢竟是唯一的妹妹,有時候纏的緊了,他也不好拒絕傷了她的心。
齊如僖道:“哎呀,我這兒有更重要的事,快過來嘛。”
鼓上正站着一個女子。
身着紅色胡裝,赤着白嫩的腳站在鼓上。
見到他來,微微行禮。
齊司暮正睛一看,道:“原來你與長禾女郎在此排舞啊,跳鼓舞?”
趙長禾先是微微驚訝,而後忽然想到了什麽,眼底微微泛起水光,道:“大公子此前就在京城見過了嗎?信陽狹遠,不久前才流傳此舞......”
齊司暮道:“當然,在我參軍之後,是我的将......我的同袍,他母親是胡人舞姬,喜好各種舞,他從小耳濡目染,有一次醉了,便卸了軍中的大鼓,跳了鼓上舞。”
見齊司暮眼中無驚亦無喜,她心下惶然,想到自己此舉在他眼中可是在班門弄斧,忽然自卑起來。自半月前一見後,為了日後作舞,她便一直在練習。
終于有了今日,想着既然齊司暮對她的容貌無意,那她就用她最引以為傲的舞藝來吸引他。
但沒想到他早就見過鼓舞了。所以她不光白做準備了,恐怕在齊司暮心中也逃不過一個小家子氣的印象。
但她不知道,她這樣的細膩的心思,齊司暮是真看不出來的。
趙長禾已經無心再說,敷衍道:“聽聞京中男子風流倜傥,原來果真如此。”
齊如僖道:“一個男的跳的舞有什麽好看的,長禾的舞藝天下第一!等你看完長禾的舞,一定驚為天人。”
齊司暮道:“既然是展示舞藝,長禾女郎可願挑戰難度更高的舞?”
“當然,無論是[代面]或是......”
“都不是,”齊司暮道:
“此舞名為[半死梧],是思月先生的新作。”
“思月先生?”趙長禾眼睛亮了亮,見齊司暮伸出手來。
他換了一身廣袖長袍,蒼青色的錦緞料子在月色下泛着流光,頗有一些富家公子的風流,掩蓋了武将的殺伐戾氣。
她沒想到自己歪打正着,齊司暮竟然對舞感興趣。
被溫熱的手掌握住,她如羊脂般柔細的皮膚立刻感覺到握着她的那雙手指根部的厚繭。
利落的收手托舉,如捧起一只輕燕。
舞姿靈動,紗衣似夜空中的柔美流動的雲霧——
“彩袖殷勤捧玉鐘,
當年拚卻醉顏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
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
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釭照,
猶恐相逢是夢中。”
齊如僖以及花園中的小厮女使們皆如癡如醉的望着月光共舞的兩個人。
一舞畢,齊司暮和趙長禾互相行禮。
齊如僖拍手道:“長兄,我都不知道你還能吟詞起舞。你們兩個,真是一對神仙眷侶啊。”
“別胡說。長禾女郎果真舞藝不凡,若前往京城與大家學習,必然會更加精進。”齊司暮說這話時面色如常,除了面上和脖頸上出了些許細汗和起舞之前看起來并沒有什麽差別。
趙長禾卻氣息微滞,心如擂鼓,她不知自己是因為跳舞後的原因,還是身體出了什麽問題,她只想看着齊司暮。
她現在應該立刻招使女帶她走,可是她卻只想在今夜的月下,靠他再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