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四年後。
趙長月如今二十歲,掌握了趙家全部生意命脈,卻還是得不到正式的當家女君之位。
祖宗規矩:
若長房所出只有女子,女子想要接手生意便不能外嫁,只可招婿。
趙家二房三房對生意虎視眈眈,找個機會便想鬧些事情,所以這贅婿的身份随意不得,很難選定。
六月季夏。
熱的屋外廊下盛開的一渠粉色木槿花都少了幾分鮮豔。
寬闊的室內放了幾個冰盆,驅散了些許熱浪。
趙長月的桌案前燃了一只燒了一半的籬落香,用玄參、甘松、楓香、香芷、蜘蛛香調配,香調清涼,草木馨香。
熱夏裏趙長月看賬簿時最愛此香,有清熱解郁,通竅靜心的效用。
“我瞧着這個王家二房的長子不錯......這個孫家的三小子,我年時還見他陪他母親去寺院,也可以......陳家這個雖是庶子,容貌瞧着卻着實不錯......呦,還是個秀才呢......”
葉老太太坐在羅漢榻上和老仆一起看着畫像。
這都是有意入贅的各家公子。
使女笙兒站在一邊給趙長月搖着扇子。
清風輕撫鬓發,帶起幾根墨絲,發間只簪了兩只玉蘭翡翠簪,衣衫也并不華貴,清瘦的身量,只着了簡單的素紗裳,低着頭,斜眉入鬓,周身泛着一種清冷淩厲之感,那邊聊的熱鬧,這邊算盤珠子噼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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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帶起半點情緒。
又過了半個時辰,屋外的丫鬟禀報說徐家堂公子來了,葉老太太忙招呼人進來。
少年尚未及冠,墨發飄揚,身着緋色錦繡交袍,頸上戴着金鑲玉璎珞,腰系金絲流速革帶,一身招搖,嬉笑臉皮,生的白白淨淨,怪是讨人喜歡,進門後便行禮,
“祖母福綏。”
“子熠來了,快快,坐到這邊。”
葉老太太笑着朝着羅漢榻另一邊擡了擡手。徐子熠是趙長月舅舅家的兒子,排行老二,小趙長月兩歲,從小便喜歡纏着她,長大以後對生意上的事頗有興趣,趙長月便帶在身邊做了個幫手,交給了他一些鋪子去管,這些年收益尚可。趙長月也漸漸脫手給他更多的事情,她對這個堂弟很是信任。
使女立時端上茶來。
徐子熠拿起矮桌上的畫像看了起來。
“這是在給堂姊挑夫婿嗎?”順着翻開道:“這個陳安明的畫像怎麽也在啊?”
他深深的皺着眉,一臉的這個人有內幕。葉老太太果然認真起來,道:“子熠可認識這個人?他品性如何?”
“不好,”徐子熠撇着嘴搖搖頭。
“這個人沒中秀才之前倒是老實本分,去年中了秀才之後那是一個得意忘形,整日眠花宿柳,還不服管教。”葉老太太的臉色當即就沉了下來,“怎麽把這種人的畫像拿了過來,趕緊拿走,髒了眼睛。”
徐子熠又道:“還有這個,孫家三公子,好賭成性,欠了一屁股賭債;這個誰,誰來着,哦王珺,唉,更別提了,家裏丫頭通房一堆。”
葉老太太重重放下茶杯,“都拿下去,重新再選了過來!”徐子熠憤憤道:“就是!我堂姊何等品貌,這些人如何配得上?”然後拿出一張帖子,輕咳一聲道:
“齊家大公子齊司暮回來了,邀堂姊去品香閣試新菜呢。”
笙兒聞言看了趙長月一眼。
紙上筆尖停頓了一瞬。葉老太太疼愛的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孫女,雖經商許久,頭腦精明,對感情卻是執拗。
她豈會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那齊家老大幾年前不知怎麽着了魔一樣要去從軍,如今戰事雖少,可若有個意外,叫人如何承受的住。得知親兒戰死沙場的噩耗已過了十多年了,她至今想起還是心痛難忍。
她私心不想長月和齊家老大有什麽來往,想着若是長久不見也就會慢慢淡忘了,可這厮每每回信陽便會來邀長月。慣會勾人心腸的狐貍精,怎會讓人不牽挂?
其實,齊家若與長月聯姻,無論是上官支持還是銀錢流通都會是好事一樁,她這苦命的孫女背後也好有個依靠,不會叫別人輕易欺負了去。但是這許多年過去了,長月已經二十歲,婚事不可再拖,可齊司暮卻沒有下聘的意思,終究是人心莫測,也不知他究竟打的什麽主意?
趙長月放下狼毫,笙兒扶她起身。
清冷的美人身段輕盈,徐徐走到徐子熠身邊,收了帖子。
“去回帖吧,我這便去換衣服。”
徐子熠拍手道:“好嘞!”
“你等等,”葉老太太叫住徐子熠,看着趙長月道:“你一在室女總與外男見面,叫人見了必然風言風語,他是男子,流言蜚語沒什麽所謂,可你是個女兒,清白不能不要。”
想見到喜歡的人,早就在趙長月心裏占了理智上風,總有辯駁,“祖母,品香樓本就是酒樓,男客女客皆去得,我與他見的光明正大,旁人只會覺得我們在談生意罷了,再說我這些年抛頭露面的,風言風語聽的還少嗎?祖母,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相信我,我自有分寸。”
笙兒陪趙長月回內室換衣服。徐子熠笑着起身告退。
葉老太太看着身邊的老仆哼了一聲,“我看我真是把她給寵壞了!”
莫姑笑道:“誰叫您就女郎這麽一個心肝兒呢。”
“你這老妪,就會笑我!”
兩個老太太主仆一輩子,早就如同親人一般。只是葉老太太見寶貝孫女為了那男人那鬼迷心竅的樣子仍舊擔心,嘆了口氣道:“還是讓你孫女看着點兒她,別讓人哄騙了去。”
“是。”
莫姑的孫女便是笙兒,趙長月看人一向缜密謹慎,外人她是不會長久的帶在身邊的,只有笙兒是趙家老仆家生子,又同她從小長大,為人謹慎少語,因此她近身的事才都由笙兒打點。
內室中的衣裙分了兩大櫃子,一個櫃子是趙長月日常穿着的衣裙,另一個櫃子是出席重要場合的衣裙,更為端美華貴。笙兒自然打開第二個櫃子,“女郎要穿哪套?”
趙長月伸手撫着那一櫃子的绫羅綢緞——齊司暮這次出征半年才回,沙場之上刀光劍影,腥風血雨,穿一些亮色或許會舒服些。
“這套吧。”趙長月指了一套雲粉交領廣袖雙面繡小團花輕紗裳。
發飾、戒指、妝容,一應顏色随衣衫而配。
*
品香閣仿照京城樓閣所建。
閣中裝飾極為雅致,每月皆有菜品上新,信陽城中文人雅士會常在此地辦些詩會,平日也有不少閨閣女郎在此會友。
街面上人來人往,一輛馬車慢慢行至品香閣門前,立刻便有堂侍出來相迎。笙兒下了馬車,向堂侍說明原由。
堂侍立刻更加恭敬起來,“是是是,大公子正在二樓雅間相侯,小的這就引女郎過去。”
一路引進二樓,推開一扇雅間的門做請。屋中擺着不少冰盆做驅熱之用,鮮花盛開,暗香宜人。
又有悠揚琴聲,如泉水清湧——卻在趙長月進門的剎那,戛然而止。
趙長月一眼便瞧見了,雅間中另有兩女居坐矮案。
幾人起身行了常禮,笙兒扶趙長月在矮案前坐下。
一男子身着缂絲藤紋裲裆,平巾帻束冠,身量高大卻不粗犷,眉目如畫,俊美非凡,他道:
“你來了,好久不見。”
“确實好久,你這一走就是半年,定是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眼見着瘦了許多。”
趙長月說着撇了一眼另外兩位眼熟的女子。她是故意說給她們聽的。她一在室女關心外男的身體本不合适,只有親密之人才能如此關切,她這話便把她和齊司暮的關系拉近了。
看着那兩個女子臉色微變,趙長月心中滿意,又道:“兩位堂妹怎會在此?”
那其中一位是她三房叔叔家的堂妹,趙長禾,另外一位則是趙長禾舅舅家的女兒,雲柔。
趙長禾生的嬌美動人更盛趙長月,舞藝名滿整個信陽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三房一向以她為傲,聽說明年便要入京參選中宮佳人。雲柔容貌沒有多麽出色,卻也不差,溫溫柔柔的坐在矮案前,偶爾擡起眼眸朝齊司暮撇上一眼,目光流轉,楚楚動人。
“不是......是......”趙長禾臉色漲紅,抿了抿唇,有些難以啓齒的樣子。
“趙女郎不知,剛剛兩位女郎被幾個不要命的登徒子纏上,恰好遇上長兄和我,便把那幾個登徒子教訓了一番。此事出在品香閣,為表歉意便請兩位女郎在此品菜壓驚。”
齊司暮似不在意般,端起酒籌飲着葡萄酒,餘光撇了一眼旁邊說話的男子——那男子一身蒼灰色寬袖深衣,烏木綸巾束冠,衣飾雖質樸,面目卻是花容月貌,正是他的弟弟,齊願初。
齊願初眼角溫柔,一直帶着笑意,臉頰、唇角兩處小痣更襯的他嬌豔欲滴,實在讓人無法忽視。他笑的人畜無害,眼睛彎彎,又道:“兩位女郎恰好都是趙女郎的堂妹,趙女郎不會介意與她們同席吧?”
趙長月勾了勾唇角,也看着他。
“當然不會。”然而拿起酒飲時,低頭的瞬間嘴角的弧度驟然消失。
趙長月平日與齊願初偶會見到,有些交談,但那只是因為生意人的客套,還因為齊願初是齊司暮唯一的弟弟。
可她其實不怎麽喜歡這個漂亮又聰明的人。
因為她每次看向他時,他回以她的目光都讓她覺得有些詭異。
他有時是開心的,可開心中卻又帶了一絲忿恨,有時候是淡然的,卻不完全淡然,而是讓人感覺在幽怨之上掩蓋了一層淡然的假象......讓趙長月時常感覺背後發涼,覺得他要暗害自己。
還有那笑,別人或許覺得他溫柔憐愛,可她只覺得莫名虛僞。
若他不是齊司暮的弟弟,她想她此生都不會與這樣的人有任何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