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彈鋼琴的雄性藝術品,新年快樂
彈鋼琴的雄性藝術品,新年快樂
在高中時,洪狀的興趣愛好裏便沒有與藝術沾邊的事情,最多只是哼幾句歌,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當下的衣食住行裏。楚辛敬佩她的務實,早先以為這樣的人是無趣的,沒有想象力的,後來才慢慢領會到洪狀她不是無趣,也不是沒有想象力。她是純粹的對那些東西沒有興趣,但她懂得浪漫,知道該怎麽去照顧和愛另一個人。洪狀是楚辛的故事裏的主角。
洪狀拿到了兩張第二排正中央的票。孩子交給她爺爺奶奶照看,孩子的爸爸已經乘上飛機趕往自己的工作崗位。這是她們兩個人第一次在一起過年。洪狀緊緊牽着楚辛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在晚會開始前的時間裏悄悄地說着話。
借着昏暗的燈光,楚辛靠在洪狀的肩膀上。不得不承認,洪狀是她唯一信任的人。在最無助的那段日子裏,她瘋狂地想要來到洪狀身邊,以世間男女那樣的關系和她在一起,仿佛如此才能拯救自己。這是一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你知道嗎?我也是前兩年才意識到你曾經念念不忘的初戀已經成為了演員,可惜名氣不大,也已經快三十歲了。”
洪狀講話的主題圍繞着一個叫作“張尋”的人。張尋,張尋,似乎的确很熟悉,腦海裏甚至冒出一張稚嫩的臉來,但楚辛在靠近那個真正的答案之前,一些近期的不好的回憶通通浮現在腦海之中,讓她感到窒息。那也是一個叫作“張尋”的人。
“你看,高楚辛,只是看過一次照片,我就認出他了,沒想到你竟然沒有反應。”
“這有什麽意義呢?”楚辛沒有專心聽洪狀說話,一直以為她在講一位以前的老同學。她對老同學不感興趣。“我應該有什麽樣的反應?”
洪狀看着楚辛若有所思,輕輕嘆了口氣,“我好像做錯了,還以為你這樣的人會很懷念過去……”
晚會在一陣鋼琴奏樂中逐漸拉開帷幕,洪狀的聲音突然消失。楚辛在洪狀最後說的這句話上不安。她不希望洪狀為她所做的事情落空,于是擠到她懷裏撒嬌,“看看也很好啊!,那位彈鋼琴的老師看起來很迷人呢!我一下子心花怒放,喜歡上他了。”
“他就是張尋啊!”
燈光落在他身上。楚辛細看這人的側影,宛若不可得的花神,來到人間彈唱一腔熱情與奔放,在憂郁的身軀裏綻放驚豔。
高楚辛是個音癡,對樂曲沒有過多的欣賞能力。但她仍舊從這個人的身影中看到了這些:一個故事。那是她在青春年少時的某一個黃昏,看着歡樂的同學們聚在一起時,想到的故事。曾經想要把洪狀作為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多年後的這一晚,她忽然在一個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那個故事想要呈現的感覺。
“他是誰啊?”楚辛不禁喃喃自語,為着曾經那個沒能實現的夢想,似乎處在重新燃起激情的邊緣。
“是你這一生第一個喜歡的人。你別再讓我重複了。”
在洪狀的提醒下,關于過往的記憶慢慢清晰起來。它一直都在那裏,因為沒有意義,所以留在不被想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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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從小長大的地方。在小時候從來不會有機會進來的地方,在距離第一次渴望逃離自己的世界的十年之後,看到那時候高高在上的人如今依然發光發亮。她的心裏第一時間是感到痛苦的。
節目枯燥無聊。楚辛看得有些不耐煩了,一直期待着張尋出現的時刻。一分鐘或者兩分鐘。有時他朝着觀衆看過來,楚辛誤以為是在看自己。她知道一個人看向一群人的感覺,也知道坐在人群中看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受,所以明白張尋看到的是自己的成功,而不是某個人。
“接下來是張尋跳的古裝舞蹈,這兩年很流行這個。”洪狀解釋說。
張尋身上的特質從始至終都沒有變化。不管是在彈鋼琴的時候還是在他的舞蹈故事裏,你很容易能感覺到他始終在表現真正的自己,而不是他在故事裏需要扮演的角色,或者是鋼琴曲需要表現的感情。
喜歡他的時候,這個人傳達給外界的感覺也是如此。這麽多年,竟然沒有絲毫變化。是為了什麽東西而特意保持的嗎?楚辛不覺在心裏對他冷嘲熱諷。
不過,是她喜歡的東西。這麽多年,一直沒有變。以前沒有底氣,也沒有勇氣,現在,她有了底氣,也有了勇氣,只是理智決定,這個人并不是她的追求目标。
觀衆席上連連響起掌聲。洪狀更是為之着迷。
本以為故事到此結束。兩人在晚會結束之後,在演播廳多待了一會兒,等到只剩下三三兩兩的人,她們信步閑庭般往外走,邊走邊期待着午夜十二點的降臨。走到門口時,雪已經下得很大了,路上積了厚厚的一層。她們興奮不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就在這時,一個來自腦海深處多年前的聲音将楚辛的世界打開一扇大門。她仿佛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看着那個人的時候,滿眼羨慕,聽到那個人的聲音時,恨不能将他的一字一句,那獨特的音色一點不落地記在腦子裏。
是他。真的,就連聲音也是能夠引起楚辛迷戀的人。
他站在漢白玉的柱子旁邊,一身黑色的筆挺西裝,鼻尖微紅,看得出來是被凍成那樣,說話時也泛着寒冷的氣息。
“我一眼就認出你了。”張尋笑得恰到好處,不冷不熱,不遠不近。
楚辛想不到他為何選擇打招呼。因為那時候為了掩飾自己對他的求而不能得,時常表現出厭惡了。周圍的同學們都知道她讨厭張尋,明明她并不認識他,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唯一的交集便是偶爾的擦肩而過。而後突然告白過一次,看起來像是惡作劇似的。後來張尋也對此做出了正确的反應,刻意回避着與她靠近。
“接下來有安排嗎?我請你們吃飯。”張尋提出邀請,楚辛很不确定這一行為的目的。
“你認錯人了。”顧不得想上許多,楚辛只想和洪狀完成她們剛剛計劃好的行程:朝着寶靈大橋一路走過去,然後在挂滿了紅燈籠——最有年味的街上吃吃喝喝,在那裏見證新年的鐘聲敲響。
“你真的很讨厭我嗎?”張尋忽然的質問令兩人不得不停下腳步,只聽他繼續說道,“我真的,一眼就認出你了,王有心,對不對?你一點也想不起來嗎?你那時候很讨厭我,人盡皆知,搞得我那三年過得十分煎熬,所以一直想問個清楚。能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麽嗎?現在想起來它仍然是我心裏的一根刺,到底為什麽可以告訴我嗎?”
洪狀聽到他這麽說,也覺得奇怪,見兩人之間氣氛不對勁,連忙打圓場說,“今天可是除夕夜,不要生氣,兩位,你們真的沒有互相認錯對方嗎?名字都對,長相也大概對,但是這故事,我聽着不大對勁……”
楚辛擔心洪狀說出她的真心,頓時局促不安,丢臉至極。借別人之口不如自己割自己一刀,這是她一貫的作風,于是接納了張尋的提議,去一個能夠看見煙花表演的地方吃飯。
張尋展現了他在這座城市的社會地位。臨時訂座,強行占據最佳位置,損害別人利益好像最能體現一個人的厲害之處似的。楚辛開始不高興,然而當她看見美景的時候又把那些事情丢在九霄雲外了。
“在這樣的日子裏,咱們幾個一起吃飯好嗎?不會成為未來一年的噩夢嗎?”楚辛說。
“我可沒有。”洪狀說,“我很期待哦!”
這人明顯是想看熱鬧。
“我也是。”張尋握拳捶捶胸口,大義凜然道,“好不容易遇見,難道你沒有半點懷念嗎?我們有什麽過節不能心平氣和的說清楚嗎?王有心,我從來都不了解你,但你在我的生活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現在想想,不是還挺有意思的嗎?”
“是呀是呀!”楚辛敷衍道。看來他真不是為了多年前的事情來找她讨說法的。老同學在十多年之後相見,應該是怎樣的感情,楚辛完全不能領會。
“你覺得我剛才的表演怎麽樣?”張尋一臉期待。
“真的好!鋼琴彈得很棒,那支舞蹈也是,風華絕代。”洪狀忍不住插嘴道。
“真奇怪!”楚辛暗含諷刺,“怎麽沒有人來慶祝你表演成功?”
張尋抿嘴笑着,咽下一口白開水,看似順滑地轉移話題,“你們認識高楚辛嗎?”
“高楚辛?!”洪狀誇張地驚嘆,“她怎麽了?”
楚辛這時沒法阻攔張尋繼續說下去。
“你有沒有覺得她長得像高楚辛?特別像!”
張尋和洪狀兩人腦袋湊到一處,一同對着楚辛打量。
“像怎麽了?你想幹什麽?”楚辛繃着一張臉,毫不客氣地質問。他是因為這個才開口喊她的吧!
“沒有怎樣。我在想你會不會因此苦惱?”
原來是這樣。一波三折。楚辛差點感動哭了。這個人心腸很好啊!他一直都很好呢!
“她才沒有!”洪狀篤定,“她把名字也改成你說的這個楚辛了!讓我看看這個高楚辛長什麽樣子,和你有多像!”
楚辛看着洪狀搜索,盯着她的表情從從容淡定到皺起眉頭、疑惑不解,最後嫌棄萬分,怒嘆道,“一張照片一個人樣,這讓人怎麽看?不過,楚辛你看這張,不就是你嗎?”
“是啊,是我。”楚辛淡然道。“是我拍的。”
洪狀自然的認為那是楚辛自己拍的照片,自己上傳到網上,就為了讓大家評一評和大明星高楚辛的臉有多相似。這兩個人完全不同之處在于,明星高楚辛一看便是那種蜜罐子裏長大的小公主,而面前這位似乎怨氣滿滿,肚裏沒幾兩墨水,有點神經質。看着面前這人,洪狀忍不住母愛泛濫,拍一拍楚辛的手臂,說,“不要難過,你有我在。”
這突如其來的暖心表白讓楚辛情不自禁笑得溫暖。張尋看在眼裏,此時之後變得沉默起來,一絲不茍照顧着兩位女士,極具紳士風度。
還有十分鐘就是零點。坐在安靜的這座城市的最高處,仍然能夠感受到來自腳下的熱鬧非凡。人們聚在一起歡呼,煙花早已不停歇的在天空中綻放。絲絲火藥味流竄進來,伴随着除夕的聲音。
洪狀要去衛生間,暫時留兩個人面對面坐着。楚辛先前只顧着用筷子戳弄盤子裏的食物,聽洪狀和張尋聊那支古風舞蹈的創意之類的話題,現在,她感到不安。
“有心。”張尋開口,聲音溫柔。
“可以叫我楚辛嗎?我讨厭這個名字,不介意對任何一個人說這件事。”
“我們倆……”張尋沒有執着于楚辛提出的這個問題,繼續說着。楚辛此時已經感受到了即将發生的事情的不對勁。
他說,“我們倆要不要在一起試試看?”
沉默了一小會。她看着他,他看着她。一個坦然,一個不安、疑惑、恐懼。
“不。我結婚了。”楚辛想起高藝明,于是開始有很多話想要說。她告訴張尋,“我姓高是因為喜歡我的那個人姓高,他也會彈鋼琴,彈得挺好,什麽都好,為了我放棄他的事業……”
“對不起,我也只是問問。”張尋低頭笑說,“那麽可以告訴我,上學那時候,你讨厭我什麽?現在依然讨厭嗎?”
楚辛感到抱歉,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機,亮起的屏幕上是陳美林的一張抓拍照,只看得清削瘦卻充滿力量的身影,以及模糊的側臉。思考片刻,她決定說實話:“我沒有讨厭你。我是讨厭我自己。你什麽都有了,而我什麽都沒有。我想和你做朋友,但是不敢。所以讨厭自己不能像你一樣。”
“可是你知道嗎?因為你表現得讨厭我,大家都在擠兌我。你知道自己在大家心中是什麽地位嗎?”張尋聽到這個答案并不意外,确認之後更覺得荒謬。“現在說這些也沒有意義,每個人看重的事情不同罷了。”
“沒有什麽就越在意什麽,是吧?”她可不信會有人擠兌張尋。他是藝術世家的後代,上學時候便是大家心中的“貴公子”、“白馬王子”,美貌和家世、富貴齊全,沒有理由不被優待。被擠兌的可能原因,大概只有他有時候為人賤了些。
洪狀來了,兩人不約而同停止話題,望向窗外。此時距離零點只有一分鐘。倒計時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通過厚重的玻璃擠進三人的耳朵。
“哇!新的一年馬上就要來了,祝大家幸福!希望我們都幸福!”洪狀自我陶醉。
楚辛在最後的幾秒中,低下頭看手機,雙手點擊着鍵盤,飛快地輸入幾個字,再擡起頭時剛好看到秒針到達十二處。
醫院裏,大家擠在窗前望着遠處的煙花。只有高藝明坐在一架破舊的鋼琴前,感受到口袋裏的手機在震動,思索兩秒,他還是選擇看一眼。
“新年快樂。”
是句號。應該不是群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