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越親近,越冷漠
越親近,越冷漠
煙花秀逐漸落幕,街上慢慢變得寂靜。高藝明穿戴整齊,從醫院徒步走來,打着一把護士借給他的花雨傘,踩着厚厚的積雪,來到洪狀家的樓下。他知道這麽做太過唐突,但是收到那個短信之後,欣喜不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她。他的新婚妻子,念念已久的人。只要想到便會忍不住笑出來。
當他堅持說要回家和妻子一起過除夕夜時,護士沒有再阻攔,遞給他一把傘。
他知道楚辛喜歡散步。在這樣無人的街道,下着雪的時候,特別是一年一次的除夕,應該會更喜歡這樣一步一步走着。實際上他不是為了體會楚辛的快樂而選擇步行前來的,是因為出了醫院打不到車,便想着再往前走一段或許就可以了,還是打不到車,那再往前走走呢?不知不覺的,他已經走了大半路程,于是全身心的投入這徒步前行的快樂之中了。後來在他面前停下的車,他拒絕。那些車主看見他雖然穿着西裝,臉上卻露出詭異的笑容,以為是精神不正常的人便匆匆離開了。
小區的門衛睡着了。門是壞的。高藝明在那裏躊躇許久,輕聲地推開了門,做賊心虛般溜了進來,又在樓下等。他手機裏有湯遠的電話號,但是這麽晚了,不好意思打擾人家。不知道楚辛睡了沒有。按他對她的了解,這一晚,她應該會早早地睡覺,然後在半夜裏醒來獨自望着窗外。
有他的陪伴之後,她喜歡在人群散盡之後,和他一起去街上走上兩三個小時,最後他背着她走完返程的路。要打電話嗎?還是發個信息好了?他不确定。
兩人已然是夫妻關系,他還是小心翼翼的猜測着她的心思。
天氣實在寒冷。高藝明滿懷愛意的心逐漸冷卻下來,感到渾身打着寒顫,傷口比之前更痛了。因為褲腳的雪沒有抖幹淨,進入室內之後融化,連帶着弄濕了鞋子。真冷啊!他決定給楚辛發個信息求助,如果等上半個小時沒有回信,他就找個最近的酒店先暖和暖和。
剛放下手機,聽見樓上有“哐哐哐”的聲響,于是循着聲音上樓去,看見一個裹得嚴嚴實實,就像一只球的人拿着拖把在砸門。正是洪狀的住處。這房子有些年頭了,住戶形形色色,來來往往的人複雜。高藝明原本就嫌棄,看到這一幕更是渾身上下繃緊了一根弦。他害怕楚辛出什麽事情。
拍下了短短的視頻留證之後,高藝明邊報警邊上前阻止。他喝止那人,沒想到對方停止了一秒後再次動手。高藝明在受傷後動作前所未有的敏捷,快速抓住那拖把。沒想到一股臭味瞬間彌漫鼻尖,激的他立即嘔吐不止,這才看清旁邊那桶中分明是人的排洩物。
“你是誰?為什麽要這麽做?”高藝明強忍着不适,打起精神和那人對峙。對面這人一看情況不對頭,立馬準備逃走。高藝明抓着這人胳膊,強行把“它”臉上的僞裝撕扯開來。等看到那是一張白發蒼蒼的老女人的臉,高藝明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誰能想到,這位年齡高達80歲的老人竟然把那一桶排洩物一股腦兒潑到了高藝明身上。
他何曾受過這等屈辱?高藝明受了定身咒一樣,待在原地動彈不得。他不忍心看自己,也不願意呼吸。實在忍不住了就淺淺吸一口氣,結果大吐特吐。我快要死了,高藝明想。要是被楚辛看到了該怎麽辦?他現在這副樣子該怎麽辦?
偏偏就是在這時候,空蕩蕩的走廊之上傳來了人聲。高藝明連忙藏起來,看清那一行人中不就有他心心念念的楚辛。
而他的楚辛正由一個男人背着。大冬天的,竟然袒露着胸膛。楚辛接觸的男人大多是這樣年輕有勁,長得又好,而此時高藝明的心情并非惶恐,如果不是他對楚辛還有幾分了解的話。
為什麽會是這樣子呢?高藝明想知道。但他一身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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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麽東西?好臭。”背着楚辛的男人說。
“好臭。”楚辛在睡夢中嫌棄地說了一句,扭過頭繼續睡。
“這是你家嗎?要不要報警?”男人說。
洪狀看了一會兒慘狀,朝高藝明藏身的地方走了幾步,銳利的目光盯過來,吓得高藝明心驚肉跳。幸好,她走了幾步就離開了,告訴那男人說,“不用報警,先找個酒店休息吧,這裏明天再來處理。幸好今天不在家,不然可糟了。張尋,這些事別對楚辛說。”
楚辛是知道的。她只是太困了,沒有精氣神醒過來。從小到大一直是這樣的毛病,困了就是困了,無論什麽都不能讓困了的她清醒過來。但是昨晚,她被臭味熏醒了,短暫的睜開了眼睛,看到了那一幕,也聽到了兩人的對話,然後又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天醒來,她以為昨晚的記憶是在做夢。洪狀帶着她住進了自己公公婆婆的家裏。兩位老人家倒沒有說什麽,熱情好客,對洪狀的到來也表示着滿心的歡喜。
他們本來是想孩子們回家一起住幾天的,但是洪狀一直堅持要在自己家。那個坐落于破落小區的房子,是洪狀爸爸媽媽的家。她爸爸媽媽在外讨生活,房子一直空着,只是偶爾回家才當作落腳地,或許也會當作養老的房子。
除夕夜來家裏潑糞的老人,是洪狀的奶奶。為了小兒子,一直逼着大兒子把這套房子給讓出來,試過私自開鎖,砸破窗戶,安裝簡易樓梯,放火,多次鬧進警察局,最後都是洪狀父母這邊接受協商,不了了之。
洪狀是不清楚這些事情的。發生這事之後才給遠在外地的父母打電話,兩位長輩也很擔心女兒的安危,一直警告她不要再去那裏。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賣了房子?楚辛懂得,那樣做不就是做了徹底的讓步,表示着完完全全的輸了。
楚辛獨自來到這房子前,看着那一層層臺階,多年前的痕跡現在仍然保留,也多了新的痕跡。或許是有孩子在模仿曾經的孩子們,在這裏留下對友情的誓言。她來過這個家很多次,那時候也羨慕洪狀能住在這樣熱鬧的地方。
樓道裏冷冷清清,幾乎沒有人。走廊上挂着的衣服卻證明這棟樓裏還住着年輕人。
一個人全副武裝在洪狀的家門前打掃。楚辛感到意外,連忙走上前去查看,那人身材修長,看樣子不是女人,也不可能是小區裏的清潔工,倒像是電影裏的男主角。他已經将那門擦得發亮,噴了殺毒劑,空氣清新劑,以及,不會出現在這棟樓裏的昂貴的香水。
“你是誰?”楚辛不禁發問。
穿着連體膠服,腳蹬雨靴,頭戴護耳鴨舌帽,和泳鏡以及多層口罩的高大男人聽到這個聲音瞬間停下手中的動作,輕輕地收拾工具,假裝什麽事情也沒發生,蹑手蹑腳的從楚辛眼皮子底下溜走。
真是太可笑了。楚辛不罷休的追上去。
你追我逃。可這人又放心不下身後人似的,走走停停,等着看楚辛出現在樓梯拐角才繼續逃。
“你是誰?”楚辛喊叫,“我對你又沒有惡意!大哥,我得感謝你啊,你跑什麽?你到底是誰?是高藝明嗎?是你嗎?”
雖然覺得不可信。那個人從小優雅高貴,怎麽可能做這些肮髒的事情?可是這個人的身影,還有看着他內心裏産生的一種說不清的感覺,讓楚辛猜測可能是高藝明。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了,楚辛想着,自己第一反應肯定是先大笑一陣,然後會怎麽樣,她就不願想了。高藝明對她太好,一筆筆都還不清。
一時跑神,楚辛撞到了拐角處的欄杆上,整個人被撞上去的力道反推回去,摔倒在地。腹部痛到幾乎讓她喘不上氣,還不忘去追那人。只是奇怪,一直逃跑的人竟然看着她打算上樓來了。楚辛立馬表現得更加痛苦了一些。她演戲好幾年的功夫不是白花的,果真看着那人被騙到了。
他扔下手中的工具,一步三層臺階,眼看着只剩下兩步的距離。昨晚看到的那個男人卻出現在楚辛身邊,還未開口詢問,便抱起她,而後才看到了正大步跨在樓梯上的可疑人員。
“不用你幫忙,我是她朋友。”張尋說。
“你放我下來。”楚辛拍了一下張尋的背,“不需要你幫忙,我沒事。”
或許是擔心被人誤會。她強調着“你”字,是在告訴張尋,多管閑事的人是他自己。
楚辛看着那人的眼睛,實際上看不到什麽。她想搜尋到一些蛛絲馬跡,好證明這個人不是高藝明,但是很困難。她似乎只記得高藝明個子很高,這讓她喜歡,又感到危險。記得他的眼神總是認真嚴肅的,還有,他喜歡穿着西裝在廚房裏做飯,在客廳裏蹲着擦茶幾。看起來睿智又做作的一個人。
高藝明的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他停下來,看見是楚辛打來的電話,心中忐忑。找了個偏僻的地方,拉下口罩和帽子,站得筆直,按下了接聽鍵。
“高藝明,你在哪裏?”
在哪裏?應該說在哪裏?她會去求證嗎?她懷疑剛才看到的人是他了?要是問起他怎麽知道,怎麽會去那裏,該怎麽說?被潑了一身糞的事情也會被知道嗎?他可不想被嫌棄,更加下定決心要把這件事埋藏起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你在幹什麽?”電話裏的楚辛有些生氣。
“我在醫院。受了點傷,所以在醫院。”
“你怎麽了?”
她是擔心他的。高藝明臉上浮起微笑,回答說,“不小心被撞了一下,沒有事。你要來看我嗎?”
高藝明主動告訴她醫院地址,後又想到什麽,表情凝重起來,“要不我來找你吧?路上不太好走,你還是不要到處亂跑。”
“用你管我?我馬上就到。”
楚辛挂了電話。高藝明一邊因為楚辛對她的關心而開心,一邊又擔心着她剛剛撞到的傷。還有現下,他還和她同處于一個小區,要是不小心撞見了怎麽辦?他得趕快回去醫院,告訴身邊人他應該昨天整晚都待在醫院裏,沒有出去過的。
張尋還在身邊。楚辛此刻只關心那個人不是高藝明就好,便爽快的接受了張尋的幫助,随着他一同出門,打算坐他的車去醫院找高藝明。
陽光耀眼,冬天的晴空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純淨。楚辛在想,如果那個人是高藝明,她到底應該是什麽樣的感受?她心裏很不希望是他。
“我記得後門有賣烤栗子的,我想買一些送去醫院。”
“可是這樣繞過去比較遠。”
楚辛執意要去買栗子。她不是為了栗子,或許是上天的指示,告訴她應該走這條路。一路上她四處張望,尋找着身材高大的那個人。逐漸有些失望了,楚辛想着,是我自以為是了。精氣神全部耗盡了似的,她無精打采地跟着張尋走,腳步拖拖拉拉,看起來還不想放棄。
就算地方那麽小,就算兩個人在同一個地方,你來了,我走了,我走了,你又來了,能遇上的幾率應該很小。所以說,百年修得同船渡。能遇上,算是緣分。
和高藝明的緣分,能走多遠呢?
想着念着,那個人的身影就出現在眼前了。楚辛感受到這世界的奇妙,以及和高藝明的緣分。
“高藝明!”楚辛喊着,手裏的帆布包已經掄過去。像是大街上常見的妻子打老公的場景。只是這男人穿着一身熨燙的極為平整的西裝,襯得他不像是大街上的普通人。那女子看起來明顯不是和男人同一等級的人,廉價的衣裝,和顯得疲憊的素面朝天的臉色。
男人一剎那面露驚恐,回頭去看,被甩過來的帆布包打在胸膛上。出租車司機看到這裏,把車停到男人前面不過五米處繼續看熱鬧。
“你不是說你在醫院嗎?在這裏幹什麽?去哪裏了?”無論是誰,發現被騙都是會生氣的。
高藝明編造不出謊言,站在那裏試圖安撫楚辛的情緒,卻毫無用處。
這時張尋冒出頭來當和事佬,“這位就是你結婚的對象嗎?”
“你不要誤會。我只是她工作上的助理而已。”高藝明對楚辛無話可說,第一句話是在回答一個外人的問題。更大的錯誤是,他否認了兩人的關系。一股無名怒火襲上心頭,不過楚辛也聞到了高藝明身上的怪味,頓時捏着鼻子後退,一臉嫌棄。
有香水味,還有消毒水的刺鼻的味道,以及若隐若現的臭味。這是她所認識的高藝明嗎?剛才那個人就是他,對吧?
楚辛忽然冷靜下來,心平氣和地問。其實這種時候她已經打定主意要怎麽應對了。
“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在哪裏?”
“我只是在這附近走了走。”
謊話!只有謊話才說得這麽含糊。
“你哪裏受傷了?給我看看。”
高藝明感到難過。他回答,“沒有,騙你的。你說不要靠近你,我只是過來看看你需要我做什麽事……”
楚辛扭頭冷笑,那一刻她的眼淚已經湧到眼眶,一回頭又若無其事。
“高藝明,我知道你的心思。在這偷偷和他們見面了,是吧?你不用再解釋,我不該信你的。你贏了,高藝明,我等着你的報複。”
她不确定他做了什麽,但是知道這麽說一定會讓他難過。他會瘋狂的解釋,尋找各種機會追着她表明自己的真心,然後對她的不理解、不信任、無欲無求、冷漠無言感到痛苦。她有把握,所以輕車熟路的,再一次這麽對他,來滿足內心的某種變态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