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我回到驿館,小黃剛剛醒來,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似乎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一覺醒來,周圍的環境就變得完全陌生了。
我的眼睛盯着那顆藥,它仍放着彩色霞光,如夢如幻。
“你醒了?”我問。
小黃點點頭。
“我總覺得一切不過一場浮生大夢,很美、很好,可惜不是真的。”我說。
他臉上的疑惑更甚:“這是什麽意思啊?”
“沒什麽,”我笑了笑,“快點把藥吃了吧,吃完之後,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我把藥送到他嘴邊,心裏補充了一句。
是時候醒過來了。
小黃不疑有他,将這枚丹藥一口吞下,末了,朝我微笑,一臉歡欣的樣子。我不言不語,靜待一切發生,這顆藥就像種子,不能急,要靠體溫催化,才能發生效力。
他的表情開始慢慢變得不對,我猜他的經脈如今已經變得滞澀了,小黃的眼皮越來越重,終于支持不住,一頭栽了過去。
我自然不會傷害他。
他只是睡着了,像以往每一晚一樣,不同的是,他這一次是真的陷入了沉睡,不再像以往裝模作樣。
我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确定他不會輕易蘇醒,又在屋子的角落裏自己做了個喚醒的裝置。然後進了他的夢。
小黃的夢境與子虛王、春辰的截然不同,沒有花園,沒有青山,他的夢是一片空曠的單調的白色,我恍惚之間又感覺自己回到了昆侖之心,但是我知道,這是天地開化之初的狀态,在大荒大涼之中,我看到了小黃,他蹲在地上,手掌心生出兩團火焰,他兩掌之間,方寸大小的地方,有兩個小家夥在相互依偎着取暖。
一只雪白的小狐貍和一只鳳凰蛋。
我朝他走過去,一腳把小動物們踢倒了,小狐貍變成了一團霧氣,逸散在空中,鳳凰蛋也不裝了,立刻變成一只幼鳳,鑽進了他的衣袖裏。
他看了空蕩蕩的的地面,“你給我吃的是什麽?”
“夢果。”我說。
夢果和化形果一樣,都是珍奇的、不可多得的靈物。它的名字雖然叫果,但是其實它和植物沒有半毛錢關系,夢果實際上是一種靈獸的卵。
在世界的最北端,有一塊土地,名叫朔極,這裏終年黑暗,從不見太陽升起,在朔極最深的峽谷裏,住着一種靈獸,名叫夢獸,據說它們自出生起就在沉睡中,一直到死亡,都安然地趴睡在原地,。
夢獸壽命極長,可達幾千年,它兩千歲之後,每隔一千五百年就會在頭頂上生一顆蛋,這個蛋極小,只有一顆聖女果那麽大,因為外形像果子,所以叫做夢果。夢果是夢獸與自己的夢境所生,具有極強的催眠功效,無論是神仙還是凡人,只要吃上一顆,就會立刻陷入沉睡。
“為什麽?”他問我。
我想了想,輕輕一笑,“聽說夢境能使人卸下最後的僞裝……你不想再見我嗎?景煌。”
他迅速後撤一步,不讓我去看他的臉,我化掌為爪去抓他的袖子,他只避不打,我見招拆招。沒有用靈力,沒有用法術,我與他像回到了最初、最小的時候,那時候師父白邈剛剛教我們學武,我們就這樣,在青丘的竹林裏,在昆侖的玉山上,以肉身對打。
“算了。”我說,轉身後撤了一步,他聞言一愣,遲疑了半秒。
就在這半秒,我猝然上步,整個人貼在他旁側,用力地抓了一把他的肩膀,景煌沒有防備,被我拉扯着轉過來。
神雕玉砌,就是這張臉。
不是小狗妖,不是化形果捏出的人像,就是這張臉,景煌的臉。只要他一露面,無論別人再如何出色,都成了腳下泥了。
他沒有再端着那張趾高氣昂的面皮,神情錯愕,眼神震動,似乎千萬個問題要向我發問,卻不知從何說起,“……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他想問我是什麽時候知道,小黃就是景煌的。
“我還能不知道你是什麽貨色?”我說,“你一見我就要裝慘裝弱裝蠢,這麽多年,都是一個路數。”
他的嘴唇動了動,又什麽都沒有說。
“但是你不知道嗎?”我反問。
我着實是十分不解,“這麽多年,你沒有總結出教訓嗎?既然一開始就是錯誤,為什麽還要來招惹我。”
我想起第一次見景煌的時候,那時候我還是小狐貍,他在裝一顆蛋。
不是罵人哈,他真的就是一顆蛋。
見景煌的前一日,母親告訴我,我的姑姑,也就是青丘之主白邈,生下了第二個孩子,是一個女孩,未來我們會成婚。她要帶我去姑姑現居的昆侖山,去看我的未婚妻、表妹。
雖然她還只是個蛋。
我年紀尚幼,不覺得蛋有什麽好看的,但難得能出門一遭,還是興高采烈。昆侖之心象征着天地之主的心髒,其中的一景一物,都是天地主人的心情,那時那裏還生機盎然,沒有如今這麽荒涼。
我轉着狐貍腦袋,坐在上升的祥雲上,看着鳳凰一族與其他飛鳥從我身邊路過,好不有趣。走獸不能随它們在天上翺翔,我多少有些羨慕,時常在地上仰着腦袋看他們。
除去窩在母親、姑姑懷裏被她們順毛、玩樂、看天上的飛鳥,我還有另一項活計,就是去後山的育神臺照顧那個據說是我未婚妻的鳳凰蛋,這個工作是每日必做,絕對推脫不得的,不僅如此,母親還要求我每日必得在它身邊呆上三個時辰,實在是無聊得很。
既然無法推脫,只能迎着頭皮照做。育神臺上靈氣充沛,但十分寒冷,我便用自己的九條尾巴把那顆鳳凰蛋罩起來。還給它唱曲子,講昆侖山之外的故事。
有一日,我發現當我與鳳凰蛋說話的時候,它居然會回應我。每當我說出它感興趣之事時,它便會發出微弱的光芒,有時還會輕微搖晃,表示同意。
我高興了,給它講更多的故事。
它柔順得很,靠緊了我,乖乖地聽,蛋殼裏蘊含的鳳凰火力熱烘烘地傳到了我身上,我抱着它在清寒的昆侖世界裏實在舒服。或許是因為年幼眼皮子淺,太容易被打動,我不禁憧憬起它破殼而出之後,我們一起玩耍地快樂日子。它如此善解人意,定是個溫柔可愛的姑娘吧?若是生得俊俏,我願去采極寒之地的雪蓮花給它。
“你知道嘛,我們這樣,就叫青梅竹馬。”我用爪子點着它的小蛋殼說。“你聽了我的故事,将來是要給我做妻子的,你知不知道?”
它又亮了亮。
這是答應了,我高興得不得了,“說好了哈!”
神界的時間如流水,快得不得了,我日日去陪那枚育神臺上的鳳凰蛋,一眨眼就是一百年。都說日久總生情,我從嫌棄它,到接納它,最後開始喜愛它。我喜歡它僅靠着自己我的樣子,喜歡它透過蛋殼泛出的神光,喜歡它隐隐約約的蘭草香味,乃至後來,覺得它就算是個蛋,也其他的蛋好,比其他的蛋強!
四海八荒靜待他們的大帝姬出世,我踮着狐貍爪子,躁候我的未婚妻破殼。
一天,天降異象。未及日中,天空就被彩霞染成紫紅色,山風似乎被人一股腦地揣進了香爐,四處彌漫着一種冷香氣,全天下的雌鳥,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指引着,從四面八方趕來。一切都昭示着,帝姬即将出世。
我自然閑不住,用過午飯就跑到了育神臺。左等右等,卻絲毫不見百鳥朝鳳的場面,那群雌鳥像沒有看見我的蛋一樣,從我們頭頂飛過,直奔腳下的深澗。
深澗裏香氣四溢,紫光乍現。不多時,姑姑白邈與我母親都悉數趕來,看見我與我身邊的蛋,雙雙愣了一下,但是還沒等她們說什麽,第一道天雷劈進了山谷,她們便被吸引了全部注意。
神女出世,天雷九道,帝姬何許人也,自然受得住。雷擊之後,那枚深淵中的蛋,被鳥兒們用羽毛托起,緩緩托至姑姑身側,慢慢變成一個粉雕玉琢的嬰孩。姑姑将她輕輕抱起,嘴唇輕輕地貼了貼女孩的額頭,然後她便發出自己在這世上的第一聲哭聲。
“淨兒,這就是你妹妹,你看看好不好?”姑姑把女孩抱給我看。
我懷裏抱着我自己的蛋,茫然無措。
母親好像終于明白了整件事的經過。
“淨兒,”她有些不忍又有些好笑地看着我,“你好像認錯蛋了。”
我看了看姑姑懷裏的女孩,又看了看自己懷裏完好無損的蛋,愣了半晌,承受不住地大哭起來。
我一哭,那女孩就哭,像是控訴我把她一個人甩在一邊的事兒,她一哭,我就委屈,哭得更厲害,然後我們一聲蓋過一聲地比賽。
因為我們這場大哭,四界差點鬧了洪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