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我還欲和子虛王說幾句,結果耳邊突然響起了聲音,随後眼前畫面一閃,我就看到了小黃放大的臉。
“呀!”這是我的聲音。
“啊!”這是他的聲音。
我狠狠拍胸,安慰被吓得亂跳的心髒,看到之前系的銅錢已經掉落,而那根紅線不知怎麽的繞在了小黃的腳腕上。
“诶?”我把那根線鈎過來,“你弄的?”
小黃說他中間醒了,下床去喝水,不小心絆到了。
“這是幹什麽用的?”他從我手裏把紅線接過去,好奇地道。
“施展入夢術用的。”
小黃睜着他的大眼睛:“你還會入夢術?”
我打着哈哈,錯開眼去,“我懂得可多了。”
他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問我是誰教來的,何時學會的,可對什麽人用過,我統一回答:不記得了。
“你方才,是去了什麽地方?”他又問。
我将在子虛王處聽到的一一告訴他,小黃沉吟片刻:“你是要做些什麽嗎?你之前不是還說,他的所作所為失了一位君王的本分嗎?”
“也挺可憐的,不是嗎,”我說,“勤懇了一輩子的人,可以得到一點點任性的獎勵吧。”
“可以嗎?”他問。
“可以吧。”我說。
“這次可別動了,”我擰緊紅線,囑咐小黃道,“這便是入夢術的關竅,如果紅線解開,上面的金器發出聲響,我就會從夢裏出來。”
小黃乖乖點頭,鄭重承諾:“我會好好守住它的!”
我忍不住笑了,“不用,”我說,“能破我咒術的人,天上地下,一只手也數的過來。”
今夜的第二個咒語,我用在了春辰身上,不知為何,我實在很想去見見那個姑娘,仿佛她的經歷與我有什麽共通處一般。
一邊是堂上君,一面是階下囚,住的地方自然也是天上地下。子虛國牢房的環境比我見過的任何地方都要惡劣,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用刑之後得不到救治的肢體腐爛的氣味。明明是盛夏天,牢裏的床上卻放着很厚的棉被,被面上還黏着密密麻麻的蟲卵。
有老鼠在我身邊跑過,我雙手合十:老兄,在這裏安家,真是辛苦你了。
我飄飄呼呼地到了最末尾的牢房,看到了春辰,那姑娘縮在牢房最角落裏,手腳都上了系着重鐵砣的鐐铐,腦袋卻睡得一沉一沉的。
我穿牆而入,湊到她眼前細看,她發出平穩的呼吸聲,一點兒不像是馬上就要上刑場的樣子。
真是好心态啊。
我悄悄念咒,鑽進了她的夢裏。
春辰的夢與她的人一樣平靜。我看見她每日的生活:背着小竹簍上山采藥,提着鐮刀收莊稼,坐在小木屋裏紡線織布,她自顧自地哼着小曲兒,一副怡然忘憂的樣子,看着是位真隐士。那姑娘過日子過得簡單而有野趣,她會給自己準備适時的五顏六色的衣裳,按照時節用膳進補,在枕頭裏蓄安眠的草藥,在空閑的時候,還會和鄰家的孩子們一起,用藤鞭抽陀螺玩。
春辰手起鞭落,木陀螺飛速旋轉起來,我袖子一拂,變了個戲法,把轉着圈的陀螺藏了起來。
和春辰一塊兒玩耍的小孩子們一下子消失,只剩下她自己在原地。
“誰?誰在那裏?”她問。
我:“我乃青丘狐族之首,白淨大人是也。在九重天之上有個尊號,叫做醒世敬敏逍遙自在大法帝尊,魔族人叫我死狐貍精,人族叫我最最厲害的狐貍大仙。”
她:“不好意思哈,小女子孤陋寡聞,沒聽說過。”
我:“你怎麽和子虛王說一樣的話。我不就是想要個酷炫的出場嗎?作者也真是的,有點傷人了哈。”
春辰手裏撚着藤鞭子,在原地打轉,似乎在找我藏在何處。我輕咳一聲,在她面前顯出身形來。
她也不廢話,直接一鞭子抽了過來。
我“哎呀”大叫,趕緊跳開,這才不至于損失了我這張英俊的臉蛋兒。
“原來是他的說客!”春辰道。
我大呼冤枉,說我不過是個過路小野仙,并無半點兒體制身份,她哪裏聽得進去,只顧着洩憤,于是滿地亂轉的,就從陀螺變成了我。
壞丫頭!我怎能叫你這樣猖狂了?
我也不躲了,腳下一踢,猛然站定,一層金光罩目,我看清了她手部的動作,猛然一抓,那鞭子梢兒便停在了我手裏,我用力一扯,它便如死蛇一般,動也不動了。
我又用力,将春辰往我所站的方向拖了半步,“死丫頭,”我咬牙切齒道,“你怎麽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扶着老腰,沒好氣地說:“我是聽說子虛王要殺你,為你抱不平才來了這裏,你怎麽如此不識好人心?”
她顯然不想,“我看你為套我話,問我玉的下落吧?”
她冷笑:“那狗屁道士都沒問出來,嚴刑拷打也沒撬開我的嘴,他們搜遍了桃花村也沒找到,我能告訴你?”
我:“你怎麽能把狐貍大仙和那些凡人相提并論呢?”
她:“在我看來,你們并沒有什麽不同,不過是些走狗罷了。你盡管去找,找到了算我輸!”
我:“我不可不會去找。一則,這個事情跟我也沒什麽太大關系;二則……”
我笑了笑:“找村子、搜山有什麽用?古玉不是就在那兒嗎?”
我話語剛落,春辰雙眉一立,“你說在那兒?”
我:“它不是就在你身上嘛。”
四周落針可聞,我聽見她倒吸一口涼氣。
我不急不緩,席地而坐,“你不必防備我,我是真來幫你的。我要是和子虛王一夥兒,直接告訴他古玉就在你身上,讓他把你殺了剖了,一定能找見,何必來找你一趟呢?”
春辰摩挲着自己的手臂,若有所思地垂眼看地面。
“不如和我說說,說不定我會有法子,你說是嗎?”我又說。
“你怎麽知道昆侖古玉在我身上?”她問。
我當然不知道,全是猜的,但看她這反應,是八九不離十了,難道是吃進了肚子裏?
我:“天機不可洩露。”
我咳嗽了幾聲,“你是想活命還是不想活了?”
春辰說:“當然想活命了,不想活了的話,我直接找個僻靜地方抹脖子死就好了,哪裏這麽麻煩,難道是偏要死在衆目睽睽之下才痛快嗎?”
我有些不解,“那你把古玉給子虛王不就好了嗎?趁他現在沒改旨意,說不定還能混個公主當當。”
她沒說話。
我:“還是說你其實是穿越過來的,富有反封建精神,視名利如糞土。”
她眨眨眼睛:“穿越是什麽?”
看她樣子,也不是穿越來的。我解釋道:“一種将來很時興的有趣的文章門類,反正咱們枯燥乏味的作者是寫不出來。”
她:“那我肯定不是穿越來的啊,她寫不出來咱們怎麽在裏面?”
我點頭:“有道理啊,還是你機靈。”
春辰搖了搖頭:“昆侖古玉不行,真不能給他。”
“為什麽?”我問。
她又不說話了。
我看了她一會兒,“反正我只待到天亮。天亮之後,子虛王就會押你上斷頭臺,到時候你只有死路一條。”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
“好吧。”她說。
春辰将雙手收攏,擺出一副講述的姿态,“好吧,狐……狐貍大仙。其實,我不給他古玉,是因為我不能給。”
“人有五髒六腑,也有四肢軀幹。它們雖然都是身軀的一部分,但作用有主有次,”春辰泠泠道,“次要的,如眼舌耳手腳,雖各種有各種的作用,但少了它們,只是會有所不便,不至于喪命。”
“至于心髒、顱腦,它們是關鍵,如果它們出了問題,無論你身體其他部分如何強健,都會一命嗚呼。如果你缺了一顆心,就得拿一顆心補上,才能繼續活下去。”
我似乎咂巴出來了些味兒:“你是說……你先天有些不足?你什麽時候,在何地生人?”
她将她的生辰八字告訴我。
我掐指一算,陰年陰月陰時陰刻,且是千年不遇的月食日。
“我母親生了我一天一夜,最後血崩而死。”
“我從小身子骨就很弱,我父親最開始以為是胎裏不足,但即便再怎麽請醫問藥,無論怎麽調理,都不見起色。後來,我經常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村子裏的人都以為我是中邪了。”
“後來有個高人,說我的生辰八字是大兇。他又看了我出生時的星位、月相,斷言我體有陰煞,活不過十歲。我父親急忙問他有什麽破解的方法,他說這股子陰煞已經侵入了我的三魂七魄,尋常的法子是化解不了的。唯一的解法,是找一個東西,壓在我的識海中心,命門之上,将陰煞之氣鎮住。”
我:“你父親找到了這個寶物?”
春辰點了點頭,“那個高人從我家離開之後,沒過幾日我父親就出了一趟遠門,帶回了那塊兒昆侖古玉,我不知道他是在哪裏弄來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弄來的,但是……但是他很快就生病去世了,我猜……和玉有關系。”
我:“令尊生病去世了?什麽病?”
她想了想,“具體是什麽病,郎中也沒有診斷出來。但他去世的時候,全身的皮膚都變成了青色,變得特別瘦,就像……被什麽東西吸幹了一樣。”
我思索片刻,心下了然。
在東海之側,有一個地方,叫做青蟲鎮,這個鎮子在幾條大江的入海口處,又有天梯溝通天、人、魔幾界。
地理位置如此優越,它自然不是一般的鎮子。相傳,上古龍王在誕育九子之後,一次酒後誤事,又與一條美貌的蟲子精度了春宵。
這條蟲子精與龍王的其他相好不同,它是最平庸的精靈,并無半分神性。縱使有龍王的血脈加持,它生下的孩子也沒有變成神獸,只是一條比別的蟲子稍大的、身體上遍布鱗片的青蟲。
龍王對青蟲有些嫌惡,沒有帶它回到龍宮。沒有龍王的賜福,青蟲也沒有入水的能力,便留在了東海岸上的一座小鎮。
它是很聰明的,有了人形之後,急需給自己找個營生,便和鎮上的商人們學會了販貨。
它低買高賣,四處經營,不消幾年成了規模。青蟲活得又久,經過幾百年的積累,終于建成了四界最大的交易地——百彙集,傳說在那裏,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買不到的。
百彙集只看東西好壞,不管貨品來路,也不限制交易手段,金錢、物品、奴隸、甚至陽壽、髒器都可以在其中交換。我曾經聽人說過,百彙集主人也就是青蟲本人,喜歡與人簽靈契。
所謂靈契,是最為高昂的一種代價。受靈契者将自己的性命、靈魂出賣給契約主人,成為永遠的靈仆。簽契之後,不消幾日,受靈契者的靈魂就從身體中脫離,肉身就會壞死,看上去就像變成了一具幹屍。
我雖然也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但我推測,春辰的父親十有八九是去了百彙集的。
“那塊昆侖古玉,父親囑咐我,一定不能離身,只要離開身體片刻,我便保不住自己的性命了。”
春辰将手臂從袖口裏伸出來。
她在胳膊上刮蹭,完好的皮膚突然掉下來一塊兒。
春辰将刮出來的假皮屑抹去,皮下露出一點晶瑩的白色。
那一塊玉竟然是鑲嵌在她的身體上的!
潔白無暇的昆侖古玉,經年累月地與周圍融合,變成了一汪玉骨。
“這是我的第二個心髒。”她說。